被鎖鏈牢牢困在柱子上的休斯頓大公,仍然緊閉著雙眼,低垂的頭顱一點一點,簡直睡得跟死豬一樣;


    而年輕的“約翰·薩姆寧先生”,原先還在柱子上徒勞地掙紮不止,但在挨了黑祭司一巴掌以後,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至於黑祭司巴塞洛繆·德·哈希本人,則施施然踱到血紅法陣的中央,向天空伸著手臂,大聲吟唱起某個無比漫長、音節晦澀的古魔文咒語;


    在他腳下,一眾南境倒黴蛋依然在法陣的束縛下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黑祭司施咒。


    就在剛才,巴塞洛繆·德·哈希已經無比親切地向小隊成員們許諾過,聲稱自己並不會立刻殺掉他們,而是會留他們一同見證“死神的偉大降臨”:


    不過巴塞洛繆·德·哈希同時也帶著殘忍的微笑指出,死神的降臨會將整座岩溪城化為一片死地,而他們這群距離法陣、也就是神降之所最近的倒黴蛋,無疑將會成為死神重現人間後的第一批犧牲品。


    聽聞此言,南方各領地派出的精英們,腦子還是有些暈乎乎的:


    他們原本就是打算潛入岩溪城城堡緝捕大公的,結果怎麽轉瞬之間就被人束縛在地上、馬上就要死於非命了?!


    ——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絕對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心理承受範圍。


    至於黑祭司口中的“死神”、“降臨”什麽的,他們更是沒有任何思考的餘裕:眼看著人都要沒了,到底是死於“死神”之手,還是被一個高級魔導階別的瘋子用血刃砍死,此時此刻好像也沒什麽區別了。


    就在巴塞洛繆·德·哈希專心持咒的同時,這幫子南方精英也算是竭盡腦汁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沒死的幾位魔法師,連同勞瑞大師一起,用盡可能低的音量吟唱起了某個夏侯炎在學城沒學過的古老魔咒,試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想辦法破除地下這詭異法陣的無形束縛:


    畢竟,手腳雖然動不了,但嘴巴還是唱得出古魔文音節的嘛!


    然而不幸的是,魔法師們很快就發現,隨著巴塞洛繆·德·哈希的持咒,這座血紅法陣的魔法紋路驟然紅光大盛,連帶著那股把眾人固定在地麵上的無形之力也變得更加強大,轉瞬間,他們都已經被壓迫得有些呼吸困難了!


    無可救藥的絕望,迅速漫上了魔法師們的臉龐。


    他們都是懂行的魔法練家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比起輕巧便捷的魔咒來,魔法陣雖然布置繁瑣、成本高昂、無法移動,但最大的優勢就是能通過魔法紋路的描繪,將魔法師的魔力輸出效率提高好幾個量級——


    ——這座血紅法陣可是身為高級魔導師的巴塞洛繆·德·哈希親手布置,要是真能讓幾個誤入陷阱的初級魔導師輕易掙脫樊籠,那他也別在魔法界混了!


    但令茫然四顧的維克多·勞瑞大師意外的是,除了絕望地吟唱著破陣咒語的魔法師、含淚念誦禱文向至高聖神祈求保佑的帝國騎士、以及徒勞地使力想要掙脫束縛的武者以外,在場的這群“囚徒”中,唯獨自家老板的表現有些怪異:


    剛才,說完那句“黑祭司先生,我同意您的觀點”以後,領主大人就躺在地上陷入了沉默;


    不明所以的巴塞洛繆·德·哈希,也沒跟這個英俊小夥多計較,自顧自跑去吟唱魔文、運行他那個什麽“死神降臨”的儀式了;


    但此時此刻,在黑祭司忘我吟唱咒語、一眾南境高手奮力求生的同時,這位年輕的霜楓嶺公爵,卻用他那伊戈爾家族特有的鷹隼般的眼神,死死盯著法陣中央的巴塞洛繆·德·哈希。


    更令勞瑞大師感到疑惑的是,隨著血紅法陣的束縛力不斷增強,眾人身體感受到的壓力也愈來愈大,包括勞瑞大師自己在內的、不少身體羸弱的魔法師,都已經被巨大的壓強逼得戴上了痛苦麵具;


    可身體素質隻能算是一般優秀的夏侯大官人,此時此刻卻麵無表情、神色平靜,活像是沒有感受到身下法陣傳來的壓力一般……


    百思不得其解的勞瑞大師,順著領主大人的目光看去,望向法陣中央的黑祭司巴塞洛繆·德·哈希。


    距離黑祭司開始持咒已經過去了五分鍾。


    這個神秘的“死神降臨儀式”,顯然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緊要關頭:


    魔文吟唱聲愈發高亢、已然不似人類嗓音的巴塞洛繆·德·哈希,整個人的軀體都被腳下法陣散發出的紅光映得通紅,他那身布料昂貴的黑色長袍,也宛如沐浴在猩紅色的焚風之中;


    休斯頓大公和那個被黑祭司稱作“約翰·薩姆寧先生”的陌生年輕人,以及固定著他們身體的石柱,都在強大到無以複加的魔力波動作用下,劇烈地震顫了起來;


    勞瑞大師清楚地看到,在巴塞洛繆·德·哈希的咒文吟唱聲中,正有一絲一縷的紅色能量,從休斯頓大公和約翰·薩姆寧的口鼻五官中剝離而出,在空中環繞盤旋一周後,便匯聚成股、注入巴塞洛繆·德·哈希腳下的血紅法陣之中。


    對禁忌魔法頗有研究的勞瑞大師自然知道,這絲絲縷縷的紅色能量,不是別的,正是石柱上這兩人體內蘊含的生命力!


    大型魔法儀式所用的法陣,除了需要高階魔法師親自操縱運轉以外,往往還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供應;


    主係魔法的法陣,頂多也就是耗費點儲魔水晶、魔獸魔晶、珍奇植物、特殊道具什麽的,再奢侈點就要聘請一群魔法師同行不停輸出魔力,作為法陣運轉所需能量的供應源;


    但放到黑祭司的修習的禁忌魔法這邊,所謂的“能量供應”,花樣可就多了起來——影係魔法常常會消耗某些倒黴蛋的受命,血係魔法一如其名最愛消耗人類的血液,而死靈魔法更是酷愛將活人的生命用作祭品。


    而巴塞洛繆·德·哈希聲稱要把休斯頓大公和約翰·薩姆寧兩人“用作祭品”,顯然不是說著玩玩的——很明顯,這座血紅法陣、乃至整個“死神降臨儀式”的運轉,都在不斷抽取和消耗著這兩人體內的生命力作為能量來源!


    年輕力壯的約翰·薩姆寧還好,此時隻是顯得有些萎靡,而另一根石柱上的休斯頓大公,則明顯由於生命力被不斷抽取而愈發靠近鬼門關了——原先還在安然熟睡的大公,此刻明顯已經徹底陷入昏迷,他本就皺紋密布的皮膚也迅速變得幹癟而蒼白。


    勞瑞大師深知,等到這個儀式結束之時,這一老一少兩個“祭品”,就都會被這座邪惡的死亡法陣抽成幹屍!


    而如果巴塞洛繆·德·哈希所言非虛,那麽這兩人剩下的血肉之軀,甚至還會被用來為“降臨的死神”塑造身體、物盡其用……


    雖然這輩子幹過不少缺德事,但目睹如此邪惡的一幕,維克多·勞瑞大師還是有點反胃——當然了,道德上的憤慨是次要的,主要是大師自己也快嗝屁在這兒了。


    但這座塔樓上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是,巴塞洛繆·德·哈希已經無法被阻止了。


    自打莽撞地踏入這座塔樓、踏上巴塞洛繆·德·哈希精心布置的血紅法陣,這群“彩虹六號”小隊的南境精英就已經毫無反抗之力。


    他們隻能無助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竭盡全力抵抗著愈發難以忍耐的血紅魔壓、以期將生命的風中殘燭多延續哪怕一秒——


    ——甚至不到一秒。


    隨著儀式的進行,血紅法陣散發出的壓力愈來愈大,終於有一個年紀最大的老法師頂不住這種煎熬,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旋即脖頸一歪,全身上下傳來了骨骼寸寸碎裂的脆響,眼看著是已經去見至高聖神了。


    其實勞瑞大師自己這一身老骨頭也快撐不住了,可就在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卻突然感覺身上的壓力一輕,仿佛陡然從當年他受審的學城審判庭,一步邁入了帝都妓院。


    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也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


    “別怕,死不了,您跟伊戈爾家族簽訂的勞務合同還沒執行完呢!”


    勞瑞大師真是耗費了洪荒之力,這才忍住沒有因驚喜而大叫出那一聲“梅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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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他瞬間縱橫流淌的老淚,還是暴露了丫喜迎解放一般的強烈感動。


    “梅、梅西……你你你怎麽也在……”勞瑞大師一邊大口呼吸著空氣,一邊壓低著音量顫聲道,“領領領主大人沒事吧……”


    “瞧您說的,你們過來執行任務,我能不保駕護航嗎?您瞧瞧,今晚這不是就撞見鬼了嘛!”梅西的魔法傳音,還是顯得那麽油嘴滑舌,“——至於老板?嗯,我就這麽跟您說吧,他比您可自在多了!”


    勞瑞大師如老年癡呆一般張了張嘴,然後轉轉眼珠,又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神色淡然且一言不發的領主大人。


    他突然回憶起了不少往事:


    當初在感染區時,他們之所以能夠突出屍潮重圍,好像靠的就是領主大人那亡靈勿近的詭異體質;


    如果再算上領主大人無條件使用高階死靈魔法、在安德·斯賓塞麵前瞬間把梅西拉入革命陣營等諸多豐功偉績的話……


    勞瑞大師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不知道為啥,自家領主大人好像對於死靈魔法有一種天然的掌控力,那種超乎魔法規律的神奇表現,似乎隻能解釋為“艾略特·伊戈爾大人是死神的私生子”;


    或者,“死神是艾略特·伊戈爾大人的私生子”?


    勞瑞大師仔細想想,感覺這個說法好像還更靠譜一點。


    但無論如何,七竅玲瓏的維克多·勞瑞大師突然有了個恐怖的想法:


    既然這個“黑祭司”巴塞洛繆·德·哈希是個薄葬教派的死靈魔法師,那他布置的、用來“複活死神”的這個血紅法陣,應該也屬於死靈魔法的範疇吧?


    他娘的該不會,這個法陣也和其他不長眼的死靈魔法一樣,其實壓根就沒對領主大人產生作用吧?!


    勞瑞大師無比驚恐地看向身旁的領主大人,內心已經在瘋狂的呐喊:


    您他媽不會他媽的是在演戲吧?!!!


    您真的跟本大師一樣全身不能動了嗎?!!!


    啊?!


    不過,領主大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家首席法師的欲哭無淚;


    正相反,這位年輕的霜楓嶺公爵,身處血紅法陣的死亡重壓之下,耳畔洋溢著老年魔法師隊員們一個接一個的骨骼碎裂聲,表情卻平靜、超脫、恬淡得簡直能去無遮大會上跟釋迦牟尼坐而論道——如果不是還暫時“無法移動”,丫的手上就差拈朵花了。


    就連不知真身到底在何處的梅西,似乎也顯得沒那麽緊張,甚至在勞瑞大師腦中輕佻地哼起了《海文大陸年代記》的選段。


    勞瑞大師好想死。


    不過,巴塞洛繆·德·哈希顯然不知道霜楓嶺首席法師的內心大戲。


    這位薄葬教派的又一位悼亡者、“異靈術”學派的傳人、短暫統治了整座岩溪城的“黑祭司”,已經接近完成咒語的吟唱,也即將把自己精心布置的儀式推向高潮。


    黑祭司過度蒼白、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臉上,此時也不僅僅是瘋狂的熱忱,甚至也掛上了淚珠——偉大死神的重新降世,他已經為這一個輝煌的時刻奮鬥了太多太多年!


    尋找關於“諸神之戰”的每一分蛛絲馬跡、搜尋著死神殘軀埋骨之所的任何可能、甚至把自己的愛徒派來岩溪城為休斯頓大公服務、隻為不放過這座古城之下埋藏的秘密……


    巴塞洛繆·德·哈希的一生,已經為這個偉大的事業奉獻了太多,而今夜,一切耕耘都將收獲果實,這個死神的忠實奴仆又怎能不熱淚盈眶?


    在一個格外高亢的終止音中,法陣的血紅光芒,終於迎來了最極致的爆發!


    巴塞洛繆·德·哈希沐浴在這血紅的死亡榮光之中,粗重的喘著氣,他的咽喉因為長時間持咒而劇烈疼痛,但他的心髒卻如最健壯的少年一般搏動不止!


    ——然後——


    什麽都沒有發生。


    別說死神了,死蒼蠅都沒有一隻。


    巴塞洛繆·德·哈希有些迷茫地低下頭,看了看地麵上已經光芒盡失的法陣,又抬起頭,看了看綁縛兩位“祭品”的石柱:


    休斯頓大公依然安眠,約翰·薩摩寧目光驚恐。


    滿地南境精銳傻乎乎地瞪著他。


    勞瑞大師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手指。


    巴塞洛繆·德·哈希呆呆地看著這本不應出現的荒誕一幕,突然因為一個湧入腦海的荒誕想法,而感到了某種心肌梗死的傾向:


    他的死神降臨物語好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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