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此刻,有人正從孔雀城的“翠鳥之羽”旅店外走過,那麽他一定會懷疑,這家破舊不堪、年久失修的旅店的主人,最近是不是突然發了一筆橫財——


    ——因為旅館裏傳出的乒乓動靜,好像是在裝修。


    不過,身在旅館二樓會議室中的巨鯨城莫比·迪科侯爵,卻無比清楚且恐慌地看見了,正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人間悲劇:


    年紀輕輕的霜楓嶺公爵,臉上掛著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殘忍和冷峻,緩步踱到一個又一個呆若木雞的貴族麵前,然後用他那宗教司祭般不帶感情的空洞嗓音,不厭其煩地問出同一個問題:


    “這半個月,你的領地往獅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然後,每當有一個“沒派”的回答出現,金發女劍士的金屬拳甲,就會如攻城錘一般狠狠貫來,把這些平素裏不可一世、連指甲都沒裂過一次的南方貴族錘倒在地:


    身為帝國“聖奧古斯都節”比武大賽的冠軍,又經過紅河穀一場與獸人強敵的生死搏殺,愛麗絲·康姆斯托克小姐對於力度的掌握隻能用“妙到毫巔”來形容——她每一記末日鐵拳的力道,都恰好處地落在讓這幫貴族“滿地打滾”和“脾髒破裂”的中間值;


    夏侯炎深以為,如果自家這位美女侍衛生在現代華夏,絕對是在街頭鬥毆中,一招一式都隨時遊走在輕傷認定標準線上的一代傳奇。


    令不少貴族深感慶幸的是,也不是所有南方領主都敝帚自珍地把自家兵馬屯在了孔雀城,還是有不少政治勢力有限的倒黴鬼,在大貴族們的脅迫下將自家征召兵派到了獅心河前線;


    因此,這些貴族麵對霜楓嶺公爵的冷酷質問時,便能夠答出一個派兵的具體數字,而非像豬頭貴族那樣連個小數點都念不出來了。


    ——對於這些已經實際派兵的貴族,霜楓嶺女侍衛長的鐵拳製裁固然可免,但霜楓嶺領主顯然沒打算發揚寬宏大量的諒解精神:


    他左手扶著腰間的“總裁南方軍務”,伸出右手,給這些貴族一人賞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南方貴族們也不是吃素的——平日裏養尊處優的他們,何嚐受到過這等侮辱?


    夏侯炎帶著人剛剛闖進門時,他們純粹是一時被威勢所懾,這才迷迷瞪瞪地老實回答了霜楓嶺領主的問題,然後就結結實實吃了好幾記鐵拳耳光;


    可頭幾個貴族莫名其妙挨打以後,滿屋子的南方貴胄頓時回過味來了:


    這至高聖神榮光照耀下的帝國領土、巴西爾三世陛下恩澤普惠之地,大家同樣都是貴族領主,艾略特·伊戈爾你個臉上沒毛的小兔崽子,憑什麽在這裏耀武揚威、見人就打?


    感受著胸腹之間傳來的劇痛,注視著彼此臉上鮮紅的掌印,當即就有幾個貴族眉毛一豎,箭步上前,便想要揪住霜楓嶺年輕領主的手臂討個說法;


    但他們剛跨出一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預備好的動作:


    阻止他們的,並不是霜楓嶺領主和他那個美貌的女侍衛,卻是從霜楓嶺領主身後傳來的、帝國南方總督安東尼·迪米特裏伯爵的森寒目光。


    他們突然意識到,艾略特·伊戈爾在這裏公然施暴,竟然是得到南方總督大人默許的!


    這……這是什麽情況?!


    這是什麽世道?!


    想要討說法的貴族刹那間躊躇不前,但其他的南方貴族們,畢竟沒法眼睜睜看著霜楓嶺繼續進行這場無差別的鐵拳審判了。


    立刻,就有一個須發盡白、在南方名流圈中公認年高德劭的老貴族站了出來,朝著一臉寒霜的夏侯大官人陪笑道:


    “伊……伊戈爾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麽呀?有話好好說呀!”


    “做什麽?”夏侯炎看著這說話都是顫顫巍巍的老爺子,終究沒好意思背叛尊老愛幼的中華傳統美德,收起未送出的巴掌,冷笑道,“你們看我像是在做什麽?我在貫徹軍法!”


    老爺子貴族一時愕然,夏侯炎則扭頭轉向這一屋子的南方貴族,寒著臉問道:


    “你們得知獸人入侵的消息,已經多久了?我和迪米特裏總督大人就是從獅心河那邊過來的,你們猜我們看到了多少駐軍?!這半個多月來,你們是在這裏吃幹飯的嗎?!你們身為理應為帝國定土安邦、抵禦外敵的領主,這些拳頭、巴掌,你們不該挨嗎?!”


    滿室寂然。


    當然,貴族們不是為自己的屍位素餐羞愧無言,而是開始了迅速的思考:


    被霜楓嶺鐵拳砸暈了的貴族們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別看這霜楓嶺公爵大人年紀輕輕的,可腰間卻掛著一柄皇帝陛下親賜的“總裁南方軍務”指揮刀呢!


    可話又說回來,曆史上受命統帥貴族聯軍的領主也不少,可誰他媽的是真打著軍法旗號爆錘其他貴族盟軍的?!


    ——所謂“總裁南方軍務”的統帥權,古往今來其實相當於一個榮譽稱號,聯軍的兵馬是大家出的,就算你身為統帥地位再高、跟皇帝陛下關係再好,那也沒理由去“審判”其他的帝國領主啊?!


    領主隻對皇帝陛下負責!


    要是讓你個“總裁南方軍務”搞一言堂,那聯軍領主們組建的“戰爭議會”是幹什麽吃的?!


    ——想通了此間關節的南方貴族們脖子一梗,就想要從帝國傳統、人類大義、領主責任三個方麵,向著大打出手的霜楓嶺據理力爭、興師問罪,非要出今晚莫名其妙挨打的一口惡氣不可;


    然而,自覺找到大義旗幟的貴族還沒來得及開口發難,就被另一個人意外打斷了。


    “等等!您說您和總督大人是從獅心河對岸過來的?!”莫比·迪科侯爵從椅子上站起身,失聲問出了一個南方貴族們其實不咋關心的問題,“那、那獸人軍隊到哪裏了?還在裂魂之地嗎?”


    迪米特裏伯爵和夏侯炎同時轉頭看向巨鯨城侯爵,眼神意味深長。


    “不在。”夏侯炎是頓了兩秒,才冷笑著說出的答案,“現在,入侵的獸人師團,不在裂魂之地上。”


    “可你之前在霜楓嶺不是說……”莫比·迪科侯爵還在納悶,背後已經有貴族拍案而起。


    “艾略特·伊戈爾!那天你還說獸人軍隊入侵了!可現在呢!你又說他們不在裂魂之地!搞笑嗎?!”一個大嗓門貴族拍著桌子怒吼道,臉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逮住機會扳回一城的得意洋洋,“你他媽謊報軍情是不是!你他媽必須給我們戰爭議會的領主兄弟們一個說法!”


    “說法?我會給的。”夏侯炎戲謔地看了這個傻逼一眼,微笑著道,“說法就是……入侵的獸人師團整整一萬人,已經被霜楓嶺全數剿滅。”


    大嗓門貴族臉上興師問罪的憤怒色彩仍未消退。


    因為他的大腦已經宕機,根本無法處理這句內涵過於豐富的回答。


    於是他憑借著牛頓第一定律授予的慣性,繼續拍著桌子怒吼道:


    “你這叫什麽‘說法’!我問你!入侵的獸人,現在在他媽的哪個——”


    然後他終於意識到了什麽,聲音戛然而止。


    “伊……伊戈爾大人……”莫比·迪科侯爵感覺自己的聲音正在打顫,“……您……您再說一遍?您……說什麽?”


    夏侯炎冷笑著,舉起雙手拍了拍。


    會議室的門再一次被人猛力打開了。


    這一次,在肖恩·蒙巴頓和凱倫·勒佩格左右陪同之下,大步走進會議室的卻是伊戈爾開拓軍的副司令官克裏斯·曼恩。


    克裏斯一揮手,將一個圓滾滾的沉重事物甩在了貴族們麵前的圓桌上,朗聲喝道:


    “光榮聯邦‘煉獄之錘’師團師團長,古利特·烈風,已由霜楓嶺人民與伊戈爾開拓軍協力討伐!”


    那圓滾滾的東西,在桌子上骨碌碌滾了幾圈。


    緊接著,尖叫和恐懼瞬間在會議室中爆發開來。


    因為圓桌旁的貴族領主們駭然發現,被這個身著灰色呢子軍服的年輕軍官甩上圓桌的,竟然是一顆碩大的、散發著防腐藥劑氣味的獸人頭顱!


    而覆蓋了貴族們驚恐尖叫聲的,則是又一陣沉重的金屬摩擦聲,以及牆壁破裂的轟然炸響:


    一群身著精鋼重甲的士兵,就這麽直接擠過了狹小的會議室門扉,在霜楓嶺領主身後束手排成了一排。


    士兵們身上穿著的、相對於人類體型過於碩大、顯然曾屬於獸人展示的鋼甲,讓南方貴族們的心髒停跳了半拍;


    而現在、這些鋼甲上草草印上的伊戈爾家族蒼鷹紋章,則又讓他們的肺髒忘記了呼吸。


    “這……這……”莫比·迪科侯爵最先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這是……”


    “現在,整整一萬具獸人屍體,就躺在霜楓嶺東冰庫的冰窖裏,等待各位‘貴族兄弟’前往查驗。”夏侯炎用最冷酷最裝逼的語氣道,“現在,我問你們,我艾略特·伊戈爾身為霜楓嶺公爵、‘總裁南方軍務’,有沒有資格,來跟各位聊一聊軍法?!”


    今晚不知第幾次,“翠鳥之羽”二樓的會議室又陷入了沉寂。


    “不對!你騙人!撒謊!”倒在地上的豬頭貴族興許是終於從劇痛中緩過來了,在冰涼的地板上發出了不屈的哀嚎,“那是一萬獸人!一萬!獸人!你們霜楓嶺那個垃圾領地,怎麽可……”


    夏侯炎再不廢話,狠狠一靴就往這腦殘貴族頭上踹去,要不是克裏斯·曼恩見機得快,一伸手挽住了領主大人,這一腳真蹬上去的話,絕對能讓這豬頭貴族的熾熱腦漿在地板上塗出一幅抽象畫。


    “各位……親愛的……‘貴族兄弟’們。”夏侯炎拍了拍克裏斯的肩膀,示意後者放開自己,然後整理了一下領口,朝著一屋子駭然失語的南方貴族皮笑肉不笑地道,“十多天前,我們霜楓嶺的伊戈爾開拓軍,在裂魂之地東方的一座山穀——我最近從領地報刊《領主今天吃什麽》上得知,領民們給它起了個名叫‘紅河穀’——我們在這座紅河穀,設伏阻擊了獸人煉獄之錘師團的整整一萬兵力。


    “各位‘貴族兄弟’。為了能夠在裂魂之地上禦敵於國門之外,為了保證沒有一個南方帝國百姓會慘死在獸人狼騎兵的刀下,我們霜楓嶺幾乎付出了創業以來的一切家底,付出了前所未有的慘痛代價……我們消耗了成噸的彈藥和裝備,我們在阻擊狼騎兵的過程中犧牲了無數士兵寶貴的性命,我們讓許多本該安樂生活的荒原人、在戰爭中將雙手塗滿鮮血……


    “而昨天,我和迪米特裏總督先生渡過獅心河時,收到的消息卻是,你們,你們這些南方的、我親愛的‘貴族兄弟’,竟然在這座孔雀城裏虛費了大半個月的時光……你們手下的士兵,竟然並沒有站在他們應該在的獅心河前線上,而是在這裏忙著禍害民女?!


    “那麽我請問,我親愛的‘貴族兄弟’們……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霜楓嶺的實力稍差那麽一分,如果我們霜楓嶺的領民在戰場上稍微有了一點對死亡的恐懼,如果我這個霜楓嶺領主有幸能夠學到諸位一分的玩世不恭、灑脫放縱,如果獸人真的攻陷了裂魂之地——那麽,就憑你們現在在獅心河上建立起的這個傻逼防線,能擋住幾個他媽的獸人士兵?!降臨到整個帝國南方百姓頭上的,是他媽的什麽樣的命運?”


    “回答我!!!”麵對著滿屋子低頭不語的帝國貴族,夏侯炎一腳踹飛了麵前的圓桌,桌子上烈風將軍的頭顱也隨之飛起,砰然撞到了一個年輕貴族的懷裏。


    年輕貴族手裏捧著巨大的獸人頭顱,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整個人在領主大人的怒吼聲中瑟瑟發抖,最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夏侯炎狠狠瞪了這個年輕貴族一眼,然後緩緩道:


    “各位親愛的‘貴族兄弟’……決定在裂魂之地上就地阻擊獸人大軍時,我就考慮過各位的秉性了——我早就想到,如果和你們這群廢物一起謀劃戰事隻會適得其反,倒不如憑借我們霜楓嶺的實力先在裂魂之地和獸人拚上一仗,再不濟也能為各位爭取一點構築防線的時間……可現在看來,我錯了,我對各位的秉性竟然還不夠了解——我竟然沒有想到,當你們拿到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可最後搞出來的還他媽的是一坨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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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炎撫摸著指揮刀的刀柄,冷笑道:


    “各位,我今天來,本來的意思是砍幾個人來告慰那些英勇犧牲的霜楓嶺士兵、和那些死在東境前線的帝國平民。我相信,即使我拔出這柄‘總裁南方軍務’的指揮刀當場砍死了各位,應該也能得到原諒和寬恕——南方總督區會原諒我嗎?”


    問這最後一句話時,夏侯炎仍然冷冷逼視著屋裏的貴族們,但迪米特裏伯爵應聲答道:


    “南方總督區會原諒您。”


    “帝國軍部和羅薩裏奧大公閣下會原諒我嗎?”夏侯炎又問。


    “羅薩裏奧大人和帝國軍部會原諒您。”埃爾德裏奇答道。


    “我想,這柄刀,意味著巴西爾陛下也會原諒我。”夏侯炎搖了搖腰間的指揮刀,“而且,即使我砍死各位,至高聖神也一定會原諒我,我相信你們死後,可以親自向至高聖神大人求證此事……”


    夏侯炎頓了頓,然後微微一笑:


    “但反過來,如果我不讓各位,我親愛的‘貴族兄弟’們,如果你們不為自己的愚蠢、貪婪、淺薄和惡毒付出一點代價,那麽,帝國人民不會原諒我,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每一個人類和獸人也都不會原諒我。”


    南方貴族人群中,明顯傳來了因恐懼而咽唾沫的聲音。


    夏侯炎淡淡地道:


    “最後,你們是幸運的——因為迪米特裏總督大人,他是一個相信人的善良本質的虔誠者;因為迪米特裏總督大人在來時的路上勸我說,留各位一條狗命或許還有大用——所以,現在,你們要為贏回自己這條連半枚銅幣都不值的爛命,而給帝國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了——這是命令,你們懂嗎?”


    南方貴族們爭先恐後地點頭。


    “那就都給我滾吧,明天早上,我要在孔雀城外的軍營大帳裏看見你們,一個人也不許少。”夏侯炎擺了擺手,“你,去把桌子重新支起來,再叫酒館老板拿幾瓶麥酒、烤一頭乳豬、再來些橄欖和麵包,我和總督大人一路從獅心河趕到這裏,還沒來得及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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