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姑走後,王氏安排好一行人的住處又看了會賬目,一行人累了一天,也就早早歇息了。


    月光傾瀉,映著桌上的景泰藍花瓶,如夢如幻。


    瓊華側身躺在床上,盯著花瓶,腦海裏是白天顧嬤嬤的話,“或許,平姑是把長公主當成自己的孩兒來養的”。


    她生來有疾,先天不足,自小就是藥罐子長大的,母後疼惜她,一直讓她住在甘泉宮,哪怕到了十二歲,依照祖製該有自己的宮殿時,也沒搬出去。作為娘親,母後對她自是沒話說,悉心照料,噓寒問暖,同大多數娘親一樣,可母後不光是她的娘親,還是大燕的皇後,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待在她身邊陪著她,自小,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就是平姑姑。


    可對平姑姑,瓊華的心中十分複雜,平姑是母親嫁入皇宮時的陪嫁侍女之一,在她出生後就被母後放在她身邊,平姑姑平時很少說話,也總是板著臉,她小時候一直很害怕平姑姑,甚至向母後告狀,想要換掉她,當然總是被駁回,直到她懂人事聽宮人閑談才知道,平姑姑的心上人為救母後而死,平姑姑向母後立誓終生不嫁,母後這才派她過來伺候。


    從那以後,她才真正開始注意平姑姑,她發病時,徹夜守護她的是母後和平姑姑,母後忙時,她想要吃個什麽,平姑姑立馬就能端上來,甚至她調皮想要溜出去玩時,平姑姑比母後更加嚴厲……平姑姑如同影子一般一直存在於她們母女的生活中,不引人注目,卻無她不可。


    在瓊華心中,除了父皇母後皇兄,平姑是她心中第四重要的人。


    現在……想到顧嬤嬤的話,瓊華心裏更多的是酸澀,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平姑都是如此,那生養她的母後呢?瓊華不敢想,她去世後,母後到底過得如何。


    平姑走在通往甘泉宮的道路,周圍的宮女見到俱是行禮,“參見平姑姑。”


    平姑目不斜視的走過,沒有分給這些宮女一些關注,入宮二十年,身為皇後的心腹,她比一些不受寵的妃子都要體麵。平姑回了甘泉宮,守門的小宮女見到平姑,立馬焦急上前,“姑姑不好了,娘娘又去偏殿了,已經在裏麵待了一天了。”


    “怎麽回事?”平姑皺眉。


    “姑姑這半個月不在宮內,不知曉,娘娘已經做了幾夜的夢了,還整日喊著長公主的名諱。”最後一句話,小宮女在平姑耳邊道。


    平姑聞言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甘泉宮的偏殿,黑色大理石地板映出微黃的燭光,整個偏殿看起來空曠寂靜,沒有人氣,一個身著明黃色宮裝的婦人垂首坐在茶幾上,枕著一塊已經發白的褥子,婦人容貌美豔,可眼底的黑影卻預示著她的疲憊,哪怕有厚重的脂粉也掩蓋不了臉上的灰敗。


    平姑看著還是如長公主走前一模一樣的宮殿,微微歎氣,拿起毯子準備給婦人披上,卻是驚醒了正在沉睡的婦人。


    郭皇後一把抓住平姑的手,看到平姑,欣喜的道:“平姑,剛剛本宮夢見華華了,她說她要回來了!”


    “娘娘,您……”


    不等平姑說完,郭皇後又急急道:“前些日子本宮夢到華華被擄走了,幾夜不得安寧,不過幸好,前幾日又夢到她被救了,剛剛,就在剛剛,本宮夢到華華說她要回來了,這幾天她就來看本宮!”


    “娘娘!”平姑見郭皇後越說越激動,終是忍不住道:“公主她,已經懿了!”


    看著郭皇後僵住的身子,平姑掩起眼中的酸澀,道:“娘娘還記得半個月對奴婢說的話嗎?”


    ……


    “平姑,這次朱邪赤心回來,聖人的意思是把永樂王府給拾綴出來,你也知道,這次朱邪赤心了大功,別的人本宮不太放心,尤其是那幾個自柳月如倒了之後就一直不安分的主。”郭皇後目光有些陰冷,想到那柳月如的下場又是說不出的痛快。


    “是,娘娘。”


    看著平姑僵硬擠出笑臉,郭皇後歎道:“這次讓你去收拾永樂王府就是讓你去散散心的,你不用在本宮麵前裝作歡喜的樣子,華華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也算你的半個孩兒,你傷心也是情理之中。”


    “娘娘,奴婢不敢!”平姑趕緊跪下,“奴婢卑賤之軀,伺候長公主是本分,不敢肖想!”


    郭皇後沒有在意平姑的反應,繼續說道:“我們也算是一同長大的,你長我三歲,雖說我為主你為仆,可本宮從沒把你當外人,是把你當姐姐看待的,郭安當初為本宮擋刀而死,你立誓一生不嫁,我讓你伺候華華,一直以來,你對華華是什麽心意,本宮清楚,也不攔著,可平姑啊,華華,沒了!我寧願你像本宮這樣,把全部心思放在宮務上,也不要憋著,這次讓你出去收拾王府,全當散散心也好,我們不能總是留在過去。”


    “娘娘!”平姑沒有想到,有一天開解她不要思念華華的竟然是皇後,竟然是華華的生母。


    ……


    回想起半個月前,也是在這偏殿的那次對話,郭皇後顫聲道:“本宮也以為本宮可以的,隻要把心思全部放在那些賤人身上!本宮就可以忘掉華華已經懿了,就可以當她還在這個偏殿,虧本宮還自大的勸解你放下,可是,不行啊!尤其是這半個月,本宮每次都夢到華華,她被人捉走,還被賣到勾欄院,又逃脫了出來,還說她會回來看我,平姑,你信我,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郭皇後情急之下已經忘了“本宮”的自稱,隻是急切的想要把這半個月的夢境說與平姑,眼神裏帶著期盼又有些無助,一如多年前在郭府的那個少女,此刻的她沒有了以往的盛氣淩人,高貴端莊,有的隻是一個母親的喪女之痛。


    “這是長公主想您了,托夢告訴您她好著呢。”平姑握著郭皇後的手,聲音平和:“老話常說,夢都是反的,這是娘娘燒香拜佛顯靈了,說不得是長公主要去投胎了,來看看娘娘,告訴娘娘她過得很好。”


    “是嗎?華華,她真的過得很好,那就好,那就好。”郭皇後有些失神的看著手裏的褥子,捂住臉,好像上麵還覆著女兒的體溫似的。


    “肯定是的。”平姑摟住郭皇後,聲音祥和,內心卻是越發酸楚,平日裏精明的娘娘一遇上長公主的事就失了常理,現在竟被她這一聽就是胡謅的話給蒙住了。


    ……


    瓊華猛的睜開眼,滿身是汗,剛才那是夢嗎?


    平姑和母後在她生前住的偏殿,相擁而泣,她好奇想要過去,卻在堪堪要碰上母後的衣角時被驚醒。


    瓊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無睡意,不知怎的,自她成為朱邪瓊華後,雖然對父皇母後很是想念,可夢到母後,這還是第一次。


    可能是因為白日見到了平姑吧,瓊華安慰自己,內心下意識不去想夢境的真假,因為無論真假,她都承受不起……


    平姑雖說了過幾日聖旨便會下來,可第二日,朱邪一家剛用過飯,就聽外麵通報聖旨來了。


    “詔曰:朱邪都護,率騎士輾轉東行,助孤脫離險規,忠君愛國,功勳卓著,名在當時,功在千秋……”


    瓊華打著哈欠聽著上麵的“老熟人”念著聖旨,可能是因為昨日見到了平姑,現在,父皇身邊的大總管趙進站在她眼前也能讓她平靜對待了,倒是王氏,偷眼見瓊華打著哈欠點著頭,心中暗暗焦急,恨不得上前拎起她的腦袋。


    “……今順應天意,擢封朱邪赤心為當朝李廣王,世代罔替,特此謝恩。”


    “叩謝聖人,聖人金安!”


    一家子謝恩後,朱邪赤心上前接過聖旨,趙進笑道:“李廣王,等會兒隨咱家進宮謝恩。”


    “有勞趙總管了。”朱邪赤心示意,阿裏上前遞上一個荷包。


    趙進感覺到手裏的分量,笑的更是開懷,“那咱家就在門外等候了。”


    等趙進出去,周圍侍衛就是王氏也打趣拜見道:“參加王爺!”


    “行了,不過一稱呼而已。”朱邪赤心扶起王氏,“王妃好~”惹得一眾低笑不已,王氏暗自抓了抓朱邪赤心的軟肉。


    瓊華看著兩人眉來眼去,想著朱邪赤心的封號,李廣王?一般外族首領歸順,封王賜國姓,領個閑差,不過一閑散王爺。可對阿爹…父皇不但沒有賜姓,還在封號裏加了個李字,想到現在這府邸的前身是永樂王府,瓊華暗道,看來父皇是要重用阿爹了。


    王氏見瓊華還在那兒發呆,點著瓊華腦袋:“剛才宣聖旨還敢給我打哈欠,幸虧你個子小,旁的公公沒瞧見,要不然饒不了你!”王氏雖是如此說,可看瓊華臉色發白,還是擔心問道:“昨夜到底怎麽了?是一晚上沒睡嗎?怎的臉色那麽差。”


    “新換了住處有些不適應。”瓊華含糊道。


    王氏聞言放下心,摸摸瓊華的頭,“等下要進宮麵見皇後娘娘,累的話一會兒在馬車上小憩會。”


    瓊華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等會兒要見母後了!瓊華低頭打量著自己,嘟嘴:“這身素白底黃花裙不行,襯得我越沒精神了,綠蓉姐姐,我要換成那套紫色襦裙,還要帶那隻琉璃發帶,恩,還有明藍幫我繡的那個香囊。”她常年病容,母後最喜歡看她穿的豔麗了。


    “這丫頭,還知道收拾自己了。”王氏笑看著火急火燎拉著綠蓉叨叨的瓊華,催促道:“速度快點,趙公公還在外麵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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