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華收拾妥當,帶著明藍明語去了王氏的院子,因為落水著涼,她之前一直被拘在屋子,這還是三天來第一次出門。


    寬闊的石子路,旁邊是幾乎遮天的高大的不知名樹木,沒有九曲長廊,也沒有亭台水榭,隻是鬱鬱蔥蔥的不知名植被,開闊的視野,湛藍的天空,讓人心中的苦悶也消散了許多。


    一路走來,雖說沒有停步,李朝華眼角卻在打量著那些路上向她行禮的胡人婢仆。


    王氏來自大燕,現在朱邪瓊華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都是燕人,認真說來,這還是李朝華第一次見到那麽多胡人,看著她們不同的發色眼眸,李朝華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她在這胡人的聚居地金滿洲,而不是大燕的高大宮殿。


    到了世安院,李朝華見院門口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心下正疑惑,就聽到院裏傳來一陣男子爽朗的笑聲,還有語調略微古怪的漢話,“兩月不見,珍娘又美了許多,漢人不是有句話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夫與你兩月不見,竟然和你隔了百八十年!”


    這誰啊?這麽沒羞沒躁的,李朝華聽了一陣臉紅,複又懊惱,看王氏剛才在她那的架勢,應該是有手腕的,怎麽院子還有這麽不知廉恥的人?


    “你們能聽出是誰嗎?”李朝華問道,她想著明藍明語應該常到王氏院子的,說不定會認識,她一個小娘子總不能跑去教訓,先找到人報給王氏才是。


    明藍略微奇怪的看了一眼李朝華,俯身道:“回娘子,是郎君和夫人。”


    ……


    露餡了……李朝華暗自懊惱,無視兩個丫鬟的神情,佯裝不滿道:“阿爹的口音真是越來越難聽了。”她落水來到這兒後,朱邪赤心在外辦事一直沒回來,自然沒見過麵,這次當然沒聽出是朱邪赤心的聲音了。


    恰好此時又響起朱邪赤心的聲音,“珍娘有沒有想為夫?珍娘為夫日日夜夜念著你。”


    李朝華一陣惡寒,早就聽聞胡人不重禮教,話語露骨,今日方才領教。


    扭頭就想離開,能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來的父親她還真不想見,隻是轉身之際又有些猶豫,她剛剛才暗自發誓要替原身盡孝道的……


    算了,總歸是這具身體的生身父親。


    李朝華輕咳一聲,便抬步進了院子,就見院子裏的梧桐樹下正坐著一男一女,男子正拉著女子坐在腿上,嘴也越來越近……


    “啊!”李朝華下意識的閉上眼睛,萬萬沒想到一來竟然看到這麽個畫麵,提腳就要轉身離開,她後悔了,她才不要這麽沒羞沒躁的父親呢。


    “花花?”男子爽朗的笑聲傳來,李朝華還沒反應過來,就如小雞仔般被拎起。


    王氏也是臉紅通通的走了過來,剛才夫君才回來,就吩咐下人離開,夫君這次兩個月才回來,也是想的緊,就依了他,沒想到卻被女兒撞個正著。


    想到此王氏不由狠狠的剜了一眼男子,卻見男子雖然嘴裏逗著女兒,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臉更是通紅。


    “花花~”朱邪赤心叫著女兒。


    李朝華雖然被朱邪赤心拎在手裏,雙眼卻是仍舊緊閉,不放心的還用手捂住,對朱邪赤心的聲音聞而不應。


    “花花~”“花花~”“花花~”


    李朝華聽著花花,花花的,終究忍不住道:“我叫華華,不叫花花!”


    前世她的乳名就叫華華,恰好這具身體的也是,這也是到目前為止她對這身體唯一滿意的地方,最起碼還有一樣東西是自己的,此刻聽到男子把自己的乳名念成這樣再也忍不住了。


    “好,是華―華―”朱邪赤心一字一字的念到,他的漢話一直說的不標準,“華”和“花”總是發不準音,為此還鬧了不少笑話。


    哼,這還差不多,李朝華終於大發慈悲的放下了兩隻爪子,睜開眼,準備看一下這具身體的父親。


    看到眼前突然放大的臉,李朝華不由輕呼一聲。


    天,這人怎麽長這樣?剛才距離遠,現在李朝華才看清,男子一頭雜亂不堪的金發,碧綠的眼眸,臉上長滿金色的絡腮胡子,幾乎看不清五官,就像個長毛怪物一樣。


    此時朱邪赤心見女兒直愣愣的盯著自己,不由對女兒燦爛一笑,看到李朝華眼裏就是長滿金毛的怪物對著她咧開大嘴。


    ……


    “哇!”李朝華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後悔了,她要父皇母後,她不要認長毛怪物當爹!


    見女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朱邪赤心頓時手忙腳亂。


    一旁的王氏終於看不下去了,趕緊從朱邪赤心手裏接過李朝華,對朱邪赤心道:“別嚇壞女兒了。”朱邪赤心一直有蓄胡須,可這次進了沙漠腹地,風沙阻隔,兩個月沒打理,胡子都快爬滿臉上了,別說是李朝華了,就是剛才朱邪赤心進了院子,她一開始也以為是遇見賊人了,


    “你現在這副樣子,華華能認識你才怪!”王氏嗔道。


    “華華不哭,不哭。”王氏拍著小人的背安慰道。


    “嗚哇……”


    “花花,是阿爹的錯,阿爹馬上去梳洗!”朱邪赤心道歉道。


    “嗚哇……”


    待一切恢複平靜,一家人坐在飯桌上用飯,李朝華還是暗暗感到羞愧,剛才她竟然哭了!她堂堂大燕公主竟然就那麽哭了!


    可心中卻是明白,剛才她的哭泣不是害怕,隻是發泄,發泄來到這裏的苦悶。


    尤其是見到朱邪赤心,讓她真正意識到她現在在一個胡人家庭,她有一個金發碧眼的父親,曾經的生活已經離她那麽遠。


    李朝華心中感歎,隻聽“咕嚕……”一聲。


    在寂靜的大廳格外響亮,李朝華臉色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現在這身子不過七歲,早晨鬧了那麽久,早都餓了。


    “哈哈,我家花花餓了?”朱邪赤心大笑,用公筷夾了隻春卷放進李朝華的盤子裏,“燕人食物不錯,這春卷尤其好吃,花花嚐一嚐。”


    李朝華默默,扒拉著盤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虧這對夫妻用飯時不喜人伺候,要不今日就丟死個人了。


    看女兒窘迫,王氏瞪了一眼朱邪赤心,道:“慢些吃,小孩子不經餓,很是正常。”


    王氏和朱邪赤心繼續用飯沒有再關注李朝華,到讓她輕鬆許多。


    李朝華小口咬著春卷,偷偷打量著一旁的朱邪赤心,卷曲的金色頭發披散,銀色鷹圖騰發圈固定在額頭,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挺直的鼻梁,濃密的睫毛,還有那雙和原身一樣的碧綠色眼眸。她不太懂胡人的審美,可在她看來,卻是賞心悅目的美男子一枚。


    原來這就是朱邪赤心的本來模樣,當初那些京中貴女避之不及的胡族首領原來這麽英俊。


    說到金滿洲,其實一開始並不屬於大燕,而是大燕旁邊的沙漠國家沙陀國的屬地。朱邪赤心所在的處月部落是沙陀國三大部落之一,世代居住在金滿洲,朱邪赤心的父親朱邪雄鷹英年早逝,朱邪赤心早早繼位首領,沙陀國另外兩大部落,沙陀部和吐渾部覬覦金滿洲的富庶,欲將其占領。


    危急之下,朱邪赤心投靠大燕,這才得到父皇庇護,派兵鎮壓沙陀,免於滅族之禍,自此金滿洲也成了大燕的邊陲城池,而朱邪赤心也成為了金滿洲都護。


    李朝華打量著朱邪赤心,想著前世她知道的信息,又見兩人眉來眼去,互相夾菜,完全不顧坐在一旁的她,李朝華已經不想什麽禮數了,剛才院子裏的那幕讓她覺得這都是小意思了。


    吃完盤子裏的食物,李朝華托腮,看著含情脈脈的兩人,認真說來,這兩個人的姻緣還有她前世的功勞呢。


    朱邪赤心當初進京麵見聖人,主動請父皇為他賜婚,可當時的朱邪赤心還是那一臉的胡子,京中貴女自是避之不及,那段時間,京中貴女婚嫁,定親的人數可比往年高了不少,哪怕她在宮中也是聽過的。


    她常年臥病在床,聽到這麽個樂子自是關注異常,母後因為京中貴女的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震怒,還是她勸住母後,畢竟身為嫡長公主,她明白那些貴女不願嫁到外族的心情。


    最後她給母後出主意,辦了遊園會,有意願的貴女到時候穿紅衣,那時她在為數不多的紅衣女子中,第一眼看到了王淑珍。


    明明是熱烈如火的顏色,在她身上卻是分外溫柔,舉止雖有些怯怯,卻是眼神清亮。當時她便對母後說:“我喜歡這個姐姐。”


    後來母後調查了王淑珍的家世,她才知道王淑珍是平國公府的嫡長小姐,自幼喪母,因為繼母不慈,父親偏愛繼母的次子,從小日子就過得很是艱難,這次主動下嫁,也是嫡親兄長世子地位不保,這才無奈如此,畢竟朱邪赤心是新投誠的部落首領,他的妻子娘家自會受父皇優待。


    說實話,當時她沒想到王氏的身世會那麽坎坷,說到底,當時她年紀尚小,選王氏說到底不過是王氏她看的最為舒服,任性為之而已,隻是沒想到,現在她重生到了王氏的女兒身上。


    看來命裏皆有定數啊,李朝華鼓起包子臉,老成的歎了口氣。


    王氏邊給夫君夾菜,邊欣賞著夫君英俊的麵龐,沒辦法,自嫁給朱邪赤心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夫君胡子刮的這麽幹淨。


    胡人以髯為美,胡人貴族一直以蓄一臉漂亮的胡須為榮。想當初朱邪赤心初到長安,因為這臉胡子嚇退了多少姑娘。


    她當時因為家中形勢所逼被迫主動下嫁,可心中也是忐忑的,雖然後來才發現夫君和外表是完全不相同,兩人也是如膠似漆,更是連個通房都沒有,可關於胡子這事上朱邪赤心一直非常堅持,現在女兒出馬,立馬搞定,真是娘的貼心小棉襖,王氏暖呼呼的想道。


    此時看到女兒故作老成的歎氣也覺得異常可愛。


    李朝華在這麽“心意相通”的氛圍中結束了與原身父母的第一次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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