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見周圍將官士兵的情緒都很激昂,看來至少以後嚴明軍紀,有一個自覺的基礎。


    自己在這裏說一下,對毛文龍以後整肅軍紀也有不小助力。


    李廷龜、成俊耇等鮮國官員看見這樣的情形,也有些觸動。


    心想若真如此,那大明監護鮮國,早日徹底平定後金叛亂,對鮮國來說也是好事。


    朱由檢笑著道:“以後東江軍隊若是駐紮鮮地,也可以幫鮮國百姓做些事情,清除積弊,這樣鮮國百姓非但不會厭恨東江軍,反會擁護。”


    毛文龍點頭:“陛下說的是。”


    朱由檢看了一眼李廷龜、金啟宗等人,說道:


    “鮮國使者過來。”


    毛文龍和東江將官們讓出一條通路。


    李廷龜、韓汝溭、成俊耇、金啟宗四人一臉惶恐,戰戰兢兢,朝這邊小步挪來。


    金啟宗額頭上還冒出冷汗,不住用手擦拭。


    四人距離朱由檢還有十步遠,成俊耇、金啟宗兩人便撲通撲通兩聲,搶先跪下


    李廷龜、韓汝溭兩人見狀,也不便再站著,隻得停住,跪下。


    朱由檢皺眉,正要讓他們起來。


    金啟宗已搶先開口道:“小邦陪臣有眼無珠,不識陛下,罪該萬死。”


    朱由檢揮揮手道:“我既扮作他人,你們不識是應該的,這算不得什麽。”


    他看了一眼李廷龜:“不過你們去京城辯誣,朕如今就在這裏,你們還想要去麽?若是還想去,朕也不阻攔。”


    副使韓汝溭開口道:“這個……,待我等回去請示鄙邦國王……”。


    他想說的是再回王京,請示國王怎麽辦。


    李廷龜卻心中大急,這韓汝溭虧他曾經出使天朝,怎麽這等沒眼力見。當著大明天子的麵,卻說要請示國王,這不是自找沒趣麽?


    連忙打斷道:“汝溭糊塗!吾等不去了,天子既在皮島,一切便當以天子示下為準。天子但有所命,我等陪臣定當尊奉,便是鄙邦國王也定然樂從。”


    李廷龜是個機靈人。


    他知道若是大明天子都能親自到皮島來,那說明現在天朝實權就在天子掌控之中。


    再到京城去辯誣,純屬白折騰了。


    天子在此,自然隻能以天子為尊,國王隻能往後靠了。


    若還惟國王之命是從,就有點看不清形勢了。


    大明對鮮國的影響是全方位的,若是讓國王和大明天子對抗,那無論如何也沒有這個膽子。


    不說軍隊實力,光是人心上,鮮國凡讀書者,從小所受教育便是以大明為尊。


    就如鮮國洪翼漢後來曾於斥和疏中說:“臣墮地之初,隻聞有大明天子耳。”


    尹集說:“天朝之於我國,乃父母也”


    監護一事,天子都到這裏了,這事情便是板上釘釘,他們反對也是徒勞。


    若真是為鮮國社稷,為國王前途著想。


    那就隻能配合監護,減少障礙,能越早消滅建虜就越好。


    他甚至想到,天子在這裏,若是表現得好,說不定能得到天子賞識,提拔到天朝去做大官也不是沒可能。


    他多次出使天朝,見識過天朝繁華,和大明文官也作詩唱和頗多,若是能在天朝任官,那比起鮮國這種窮邦還是體麵。比在鮮國當官更能光耀門楣不是一點點。


    朱由檢聽李廷龜這麽說,向他打量了一下,心想真是個聰明人,見機得快。


    點點頭道:“既然月沙先生這麽說,那讓大明官員監護貴國,應該不會有太大反對。”


    李廷龜連連點頭:“天子親臨鄙邦,何人能違抗?況且我朝兩百多年為天朝屬國,天朝也從未貪圖小邦土地。監護我邦,掃滅建虜,對小邦來說是大大好事。”


    朱由檢心想,這李廷龜倒是滑頭的很,大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


    他在鮮國朝廷裏,大概不會這麽說。


    不過也無心多費口舌,便接著李廷龜的話說到:


    “如此甚好,不過此事還需和汝國國王會商一番。汝等回王京,請國王李倧來皮島一趟。”


    四人一聽大明皇帝要請國王李倧來皮島,麵麵相覷,都有些猶豫。


    朱由檢臉色微變:“怎麽?這事情難辦麽?”


    李廷龜連忙道:“好辦,好辦。”


    朱由檢點點頭道:“好,那你們這就回去,讓國王四天後到皮島見朕,讓他把領議政,左議政,還有各曹判書也都帶來。”


    金啟宗和成俊耇兩人,見大明天子沒有對他們兩人格外怪罪,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心中還感激幸虧有李廷龜前麵頂著,這李廷龜不愧是庚申辯誣的大功臣,最能見風使舵。


    四人唯唯領命,說道這就回去,向國王通報。


    四人隨即便和鮮國使團其他成員,離開皮島,回王京去了。


    在鮮國官員走後,薑曰廣有些疑惑地問道:


    “陛下,這監護鮮國是怎麽回事?”


    朱由檢便從徐光啟當年的請監護屬國的奏疏說起,把來龍去脈詳細解釋了一遍。


    最後笑著說道:“薑先生,如今徐先生年事已高,況且又不在這裏,這監護鮮國的重任隻能由你來擔當了。”


    薑曰廣也是耿直之人,聽到朱由檢這麽說,也知道眼下確實沒有比自己更適合的人選。


    自己上次去鮮國,鮮國民眾也確實對他真心欽敬。


    便也不推辭,說道:“謝陛下信任,臣定不辱命!”


    朱由檢對薑曰廣的直接爽快很滿意,點點頭。


    隨即薑曰廣和毛文龍商議,把船隊運載的物資軍餉搬運上岸。


    毛文龍安排皮島官兵去卸載船隊貨物。


    朱由檢想到隨船隊而來的,還有一撥抗拒君命的文官。


    具體數量應該有七十六人之多。


    當初除了黃道周、劉宗周、錢士升三人,再加上抗議報名的前三十人,還有五十三人當時是被錦衣衛帶下去調查的。


    調查結果是十二人有劣跡,還剩下四十一人,所以押運到皮島的一共有七十四個充軍文官。


    這些人裏或許可以挑選出幾人給薑曰廣監護鮮國當幫手。


    他對薑曰廣道:“薑先生,船上的那幾位,這段日子可還好麽?”


    薑曰廣自然知道皇帝指的是誰,連忙回稟道:


    “大多還好,隻是開頭幾天都暈船暈的厲害,後來便也習慣了。”


    朱由檢饒有興趣地問道:“他們可曾去東江各島上看看?”


    “臣在各島停留時,特意讓軍士把他們帶上岸,許他們隨意走訪,也都看了軍民慘苦情形。不少人都頗有觸動!”薑曰廣說道。


    朱由檢眸子裏閃光道:“其他人或許能觸動,隻怕劉宗周、文震孟這些迂夫子,還是不易改變吧。”


    薑曰廣略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這個,臣倒也未曾詳細問過。隻是見大部分人的表情,應該是有所感觸。”


    朱由檢點頭道:“好,現在就把他們帶到朕麵前,朕親自問問他們。”


    薑曰廣領命,隨即吩咐手下親兵等運載文官的船隻靠岸後,把人領過來。


    親兵領命而去。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


    一行約七十多人的隊伍,朝朱由檢這邊過來。


    這些人雖然說是充軍到皮島,但從走路的儀態,可以看出,仍舊在竭力保持著士大夫從容舒展的模樣。


    身穿襴衫布袍。


    步伐不疾不徐。


    神情淡定之中又透露出一絲不容輕慢的尊嚴。


    左右聛睨顧盼之間,似乎是到皮島來視察的。


    隨便單獨拿一個出來,都是可以鎮壓一方的存在。


    隻是現在卻有七十四人之多,這情形看著就有點不倫不類,甚至帶著一絲滑稽。


    那些還留在周圍的東江將官士兵,看見這情形,也有些目瞪口呆。


    有人忍不住低聲嘟噥道:“這是把一幫太爺請到島上來了啊。”


    旁邊的人低聲附和:“一兩個太爺倒是不打緊,這麽多太爺,誰來侍候他們?”


    這群曾經的朝堂官員,無須別人指揮,就自動按照原本官位高低排成前後隊列。


    大概官位相同的,則又按齒序排定前後,一絲不亂。


    朱由檢看著他們走過來,臉上微笑,心中想道:


    “這七十多人,就算就地組建一個朝廷班子,都是綽綽有餘了。”


    隊伍最前麵為首之人是曹於汴和劉宗周。


    曹於汴已經七十歲,須發皆白,蒼髯皓首。


    經過海上這番顛簸,相當疲憊憔悴。


    好在他年齡雖大,平素身體健朗,總算支撐過了這段海程,沒有垮掉。


    劉宗周在旁,彎腰側身扶著他前行。


    曹於汴卻看著前方,目光一掃,已然看見了朱由檢。


    他愕然叫了出來:“陛下?!”


    後麵也有多人同時看到,也紛紛叫道:“陛下”


    這叫聲裏多是驚愕,還夾著不滿甚至憤怒。


    顯然這些前官員萬萬沒有想到能在皮島看到崇禎皇帝。


    他們的憤怒不是因為皇帝懲罰了他們。


    而是在他們看來,皇帝親自到皮島實在是極為不智,甚至近於瘋狂的無道之舉。


    雖然他們在離京前,也知道了皇帝要微服巡訪各地,這本身已經夠荒唐了。


    但在內地巡訪和到東江皮島來,那又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他們不少人暗暗痛心,他們這些人被安排充軍後,朝堂之內,再無直臣,都是軟媚之徒。


    對皇帝到皮島這等荒唐之舉,竟然無人阻攔。


    劉宗周此時也放開曹於汴,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的崇禎皇帝朱由檢。


    眼睛裏射出憤怒的光芒。


    這光芒灼熱得似乎可以把人燒起來。


    看他這樣子,朱由檢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錯。


    別人或許會變,但這劉宗周的脾氣和思想那就是一塊頑石,不會變的。


    皮島眾將官看到這古怪的隊伍,一時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也不便發聲。


    在沉默的氣氛中。


    這些人終於走到距離朱由檢十步遠的地方。


    隊伍中有些官員顯然覺得見到皇帝,按照禮節是應該下跪的,便要做出下跪的姿勢來。


    但隊伍最前麵的劉宗周和曹於汴卻並沒有下跪,隻是站在那裏,瞪著皇帝。


    後麵一些人膝蓋彎了一半,看看隊伍前麵沒有動靜,有些尷尬,隻得又站直。


    朱由檢視線迎向劉宗周的目光,說道:


    “怎麽?蕺山先生對朕的怨氣很大麽?現在連君臣之禮都不講了麽?”


    曹於汴不下跪,他可以理解。


    畢竟這位已經七十歲了,按年齡,也有不跪的道理。


    可這劉宗周因為充軍,見到自己連跪都不跪,這就有些過分了。


    劉宗周胡子聳動,開口大聲道:


    “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


    柳敬亭噗嗤笑了出來。


    顯然他覺得劉宗周見麵就念詩的樣子有些滑稽。


    朱由檢皺眉道:


    “蕺山先生念這詩是什麽意思?”


    劉宗周傲然道:


    “這詩便是陽明先生之詩,也是我心學門人所尊奉者。”


    朱由檢嗬嗬笑道:


    “先生現在在朕麵前,都不願稱臣了!你念陽明先生這詩,天地都要掀翻,自然也不把朕放在眼裏!


    “汝等平素滿嘴忠孝仁義,如今受了些許懲處,便心生怨謗,這‘忠君’一節便拋之腦後了不成?汝等還有何顏麵自稱儒者乎?”


    劉宗周鄭重道:


    “陛下此言差矣,吾平生一言一行,皆可質之於儒者往聖先賢,仰不愧,俯不怍!


    “至於這忠君一節,陛下學問未成,故對吾儒有此誤會!


    “陛下豈不聞《綱目》有言:‘世主無養民之心,則天下之賢人君子不為之用’


    “豈不聞《論孟精義》有言:‘事君,道合則服從,不合則去’


    “豈不聞孟子有言:‘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寇讎!’


    “豈不聞《禮記》有言:‘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


    “朱晦翁說得好:‘若隻以為臣下當忠,而不及人主,則無道之君聞之,將謂人臣自是當忠,我雖無禮亦得。如此,則在上者得肆其無禮。’


    “今陛下所行,皆荒唐亂政,已成獨夫,君既不君,臣自然不臣。


    “至尊者此道,至尊此心。吾人須是自心作得主宰,方成大丈夫,若是明知陛下已成獨夫,大行亂政,還跪下稱臣,才是違背先賢教訓。為權勢所屈,依違媚君,乃是妾婦之道也!


    “吾自知此言,入於陛下之耳,乃大逆不道之言。然吾心自作主宰,利害榮辱,不能淆吾見而奪吾守也。陛下便是淩遲吾肢體,也不能有所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崇禎懾寰宇,不用黑科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迷糊綠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迷糊綠林並收藏崇禎懾寰宇,不用黑科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