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歎了一口氣。


    韓啟陽剛要開口。


    就見一道光芒從鄭勝側麵飛來。


    鄭勝眼角餘光察覺到異樣,持刀手腕便要用力去割張岱脖頸時,已經晚了。


    他隻覺手腕上部一涼,持刀的右手竟然已經不聽使喚。


    鏘的一聲。


    尖刀拿捏不住,掉落下來。


    眾人定睛一看。


    一柄明晃晃的飛刀插在鄭勝腕部,把他手腕筋脈都削斷了。


    幾乎同時,又一把飛刀向鄭勝頭顱側麵飛去,直刺入他的太陽穴,沒入至柄。


    鄭勝兩眼圓睜,喉嚨裏發出咯咯兩聲,身子晃了一晃,便往前栽倒。


    此時他左手手臂還彎曲帶住張岱的脖子。


    張岱閉著眼睛,還不知發生了什麽。


    隻覺得似乎有血液噴濺流淌在脖子上。


    身子也在往前倒,以為鄭勝已然動手,自己的脖子已經被割了,心中一涼,魂飛天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等他被壓在鄭勝身下,過了半晌,感覺不對,睜開眼睛,看著地麵。


    這時有兩個兵上前,把鄭勝屍體拉到一邊。


    柳敬亭看見這一幕,臉上露出笑容,上前去,蹲下身,拍了拍張岱背部:


    “宗子,你是不是嚇得尿褲子了?起來吧,生死關頭,也不丟人。”


    張岱這時才回過神來。


    他本來還沒感覺到,此時被柳敬亭一說,當真感覺褲子有點冰涼濕漉漉的感覺,外麵的袍子下擺似乎都有點沾濕了。


    臉色頓時通紅。


    站了起來,用衣袖護住前麵。


    頭也不回,就往海岸碼頭跑去。


    顯然是要趕緊回船上換衣服去了


    朱由檢對剛才這一幕,覺得有些驚險。


    要是飛刀偏一點,那豈不是沒有殺了鄭勝,反而把張岱射死射傷了。


    或者就算飛刀刺中了鄭勝,若是沒有瞬間致命或者瞬間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那照樣會害了張岱性命。


    他剛才注意力在前麵,沒看見是誰發射飛刀。


    但很容易想到,這應該就是在普濟號上,曾經用飛刀射魚的那個侍衛沈照。


    當時見了,覺得隻是戲耍用,沒想到這裏派上了實際用處。


    張淵在旁似乎看出朱由檢的擔心。


    低聲說道:“公子放心,沈照的飛刀莫說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大的目標,就是再遠一點,都不在話下。他從五歲開始就苦練這絕技,已經練了十八年,萬不失一。”


    這沈照也是閻應元當初網羅來的武技高手之一。


    他的飛刀雖然比起火銃來,攻擊距離要近得多,不過鳥銃畢竟狼犺長大,沒有飛刀這麽隱蔽。


    韓啟陽走了過來,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朱由檢身邊的幾個人


    剛才他注意力都在鄭勝身上,隻看見兩柄飛刀射在鄭勝的情形,隻能判斷飛刀射來的大概方向,自然沒看見是誰發出的飛刀。


    但島上不可能有人掌握這等絕技,自然隻能是朱由檢帶來的人。


    韓啟陽目光巡視片刻,又回到朱由檢身上,抱拳道:


    “公子的家丁當真厲害,竟有這等絕技。難怪薑撫台對公子如此看重。”


    他這恭維倒是出自真心。


    一起跟來的程鴻鯉,也連聲讚歎。


    剛才朱由檢和他的對話,他便覺得這少年公子的氣質不同凡俗,現在看他身邊又有這等奇才異能之士,便覺得這公子將來或是孟嚐君一流人物,不可小覷。


    朱由檢對他們的讚歎,客套了幾句。


    汪汝淳一轉身看見周文鬱也在旁邊,說道:“周遊擊,江湖耍把式的,也有點用吧。”


    周文鬱眉毛一揚,道:“對付這等東江疲弱賊,是有些用。”


    汪汝淳心知周文鬱偏見頗深,加之在旅順時受挫頗大,心情不好,也不和他鬥嘴,便隻淡淡一笑:


    “有用就行。”


    韓啟陽又說了幾句告罪抱歉的話,然後走開,指揮兵士拖走屍體,清掃現場。


    朱由檢緊皺起眉頭,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畢竟剛剛目睹了一場慘劇。


    這鄭勝劫持人質,自然該死。


    但他殘忍到殺妻,說明島上生活確實將他折磨得近於瘋狂。


    這鄭勝還是把總,境遇不是島上最差的,尚且如此。


    島上其他地位更低的軍民,又有多少是瀕臨崩潰的?


    他看鄭家前後還有大片棚屋,便想去看看,便邁步走了過去。


    柳敬亭,汪汝淳、陸雲龍、程鴻鯉還有十幾個侍衛跟上。


    眾人把這片軍民居住區域前後兜了一圈。


    所見觸目驚心。


    類似鄭勝一家這樣有單獨棚屋居住,還是不錯的。


    許多都是男婦老幼幾十號人,都擁擠在土牆石塊加苫席搭建而成的簡陋屋子下。


    人人都是骨瘦如柴,衣服破爛髒汙,麵部表情都麻木不堪,隻有眼珠轉動一下,才顯出像活人。


    看見朱由檢這一行人,衣衫明潔,神采豐潤。


    投來的目光,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凶惡。


    有時候這些目光更類似於饑餓的人看見食物擺在眼前時發出的那種貪婪綠光,有的人盯著朱由檢,甚至喉嚨蠕動,吞咽著並沒有多少的口水。


    朱由檢看見這些目光,也不禁有些發瘮。


    奇怪的是這些人大多也不上前圍堵或乞討,隻是這樣看著他們。


    朱由檢記得薑曰廣說過,兩年前他來廣鹿島上,還有幾千人圍著他和王夢尹乞憐哀求賑濟。


    不過兩年的時間,這些島上軍民,似乎已經被困境折磨得連乞憐的心情都沒有。


    一行人行進在其中,心頭隻覺壓抑鬱悶,堵得慌。


    等到穿過聚居區,來到一片田地旁邊,才吐出一口長氣。


    這時柳敬亭,忽然“呀”的一聲,睜大眼睛,用手指著田地西側十幾棵枯死光禿禿的樹,嘴巴大張。


    朱由檢順著他的手指一看。


    又是一陣寒意爬上脊骨。


    接著是一陣惡心反胃。


    隻見十多顆樹幹上總共懸掛著上百顆人頭。


    他想起來,剛才在海上遙望,看見以為是掛滿果實的樹,其實所見的正是這一排樹木。


    這些樹的樹皮和樹葉都被剝了個幹淨,可能是被島上的餓急的人剝去吃了。


    這些人頭有些已經腫脹變形,五官模糊,看上去醜陋無比。


    朱由檢不忍再看,怕再看下去,自己要吐出來,連忙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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