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巫師。”


    桌旁的另外兩個人笑了起來,


    就好像他剛說了個笑話。


    這可能聽起來確實像個笑話。


    他天天這麽念叨,


    鄙視著那個無情下作但讓大家吃飽穿暖有酒喝的混蛋。


    威爾裏奇(wilreich)攪了攪杯底的渣滓,竭力想擺脫不安感。他不喜歡森林,向來不喜歡。尤其不


    喜歡有東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沙沙作響。


    從他走下巫師馬車、踏進涼爽的午後起,威爾裏奇就一直感覺有人在監視他。而塔樓的內部結構並沒


    有緩解他的情緒。


    “愁什麽呢?”蘭菲爾德(ranfeld)嘎吱一聲仰在椅子上。老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牙根病得發


    黑,仿佛他是在痛飲焦油而不是廉價的麥酒——順著老路往回走上幾百米就可以到阿爾道夫的那家小破酒館裏來一紮。


    “弗裏森(frisen)今晚要付給咱們三倍工錢。這都不夠讓你忘了你媳婦兒?”


    “我從來也不喜歡這破地方。”威爾裏奇盯著天花板。在舊提燈閃爍的燈光下,陰影不斷在牆麵上跳動。


    “要是待在城裏的莊園那我還能應付,但是在這兒?”他打了個寒顫,仍然盯著天花板,


    “真不知道他晚上在樓上幹什麽。”其他人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一言不發。


    迪特瑪


    (dietmar)


    用手指敲著桌麵,被灼傷的臉若有所思。


    蘭菲爾德一直在發呆。要不是他偶爾就像狗做了惡夢一樣下巴一皺,威爾裏奇可能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迪特瑪打破了沉默。


    “剛才應該到樓上去叫倫克(lenke)給咱們買啤酒。”“倫克,”威爾裏奇說,“他隻會給自己買。”


    蘭菲爾德疲憊的眼睛轉向他右邊的空椅子,


    威爾裏奇坐在他左邊。


    “你對卡斯滕(karsten)太殘忍了,為了三杯啤酒就把他送進了德拉科瓦爾德。”


    威爾裏奇注意到迪特瑪在憋笑,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要早說自己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他嘛。”


    蘭菲爾德傾身向前,椅子腿磕到了光禿禿的木地板上。“我是認真的,”他邊說邊用一根指頭敲了敲桌子,那是他希望別人認真聽課時慣用的刻板動作,“別再跟新來的孩子胡鬧了。你會害死他的。他要是你兒子的話你會怎麽想?”


    威爾裏奇皺起了眉頭,但還沒來得及回答就隻聽迪特瑪放聲大笑起來:“他家那倆小子能把我見過的任何野獸都嚇跑,簡直和他們的娘一樣醜。”威爾裏奇抬起靴子踢了他一腳,但他還是咯咯地笑個不停。


    “行吧,”威爾裏奇歎了口氣,“我會像對待親人一樣對待他。”


    “樓上那位可真是挑了個好日子,”迪特瑪邊說邊在桌下揉了揉腿,但臉上還掛著笑意,“弗裏森肯定要搞什麽大陰謀。”


    “我知道,”威爾裏奇說著用指關節揉了揉眼皮。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他要是沒什麽打算肯定不會把我們都帶進來。”


    “我聽說他能預見未來。”


    威爾裏奇做了個鬼臉,


    牙齒在交錯的光線下參差不齊:


    “我對此表示懷疑。


    如果他真能預見未來就不用


    安排咱們幾個老炮兒擠在這裏了。”


    迪特瑪環顧四周,


    像個遊行隊伍中的鄉下孩子一樣低著頭:


    “我聽說他把這地方圍得嚴嚴實實的。有好多魔法陷阱之類的東西。”


    威爾裏奇心不在焉地點頭:


    “這倒是真的。上回有隻狐狸進了地窖,想從柵欄門裏鑽過去,一個瓦匠說他看見那些柵欄動了動把狐狸紮死了。”他搖了搖頭,好像要甩掉什麽似的,


    “那下麵可能到現在也沒擦幹淨。”


    迪特瑪聳了聳肩,


    又開始敲桌子,


    “要是有什麽害蟲想從下水道爬進來的話殺人柵欄倒是能派上用場。”


    威爾裏奇又是一陣寒顫。無論是這個地方,還是這句話,抑或隻是迪特瑪說話的方式,都讓他感到不安。


    過了一會兒,迪特瑪又張嘴了:“這挺奇怪的是不是?”


    “什麽?”


    “他為什麽需要我們。”


    “閉嘴迪特瑪。你會提醒他的。”


    “那位被毀容的朋友說得對,”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威爾裏奇在椅子裏扭來扭去,手腕搭在椅背上,為胡子拉碴的下巴留了個地方。那聲音是一個年輕人發出的,他雙臂伸向門框,就像一個小動物在努力使自己顯得高大。傭兵燈籠不討喜的亮光映照出男孩蒼白的皮膚,他的藍色長袍上泛著微光,散發著幾天前的汗臭味。如果能睡上幾晚好覺的話或許這孩子看起來不那麽奇怪,但弗裏森訓練學徒比對待仆人還要嚴苛。


    “赫舍爾?魯珀德(herrscherleupold)。”威爾裏奇略微頷首。


    “我們大家都很清楚主人的魔法陷阱已經夠用了。我想他隻是喜歡有隨時待命的武裝人員作為保障。”


    “海因裏希·弗裏森是個聰明人。”


    魯珀德噘起嘴唇,似乎很想爭辯,但又不敢批評別人對主人的判斷。


    “你上來的時候看到伯特倫(bertram)或者漢斯(hans)了嗎?”威爾裏奇語氣很輕,表情也很平靜,盡管他在心裏很想宰了這個傲慢的兔崽子。“主人今晚在忙很重要的事,我也有我自己的角色要扮演。我忙於加固防護咒。沒時間留意你說的那些瑣事。”


    “很重要的事,挺好。”迪特瑪眼裏閃著饑渴的光芒,


    “別忘了銀子。如果一切順利,我能得到一大袋白銀對嗎?”魯珀德從門框向屋裏走了兩步,天藍色的長袍閃閃發亮。“是的。你們就別想著揭開這裏有什麽未知的秘密了。多想想閃亮的貴金屬吧。”他傲慢地嗅了嗅,轉身繼續上樓。


    威爾裏奇慢慢轉身,手肘支在桌上,臉埋在向上翹起的手掌裏。學徒跺腳的聲音穿過樓梯間的石牆傳了下來。


    “他應該當不上真正的巫師吧?”迪特瑪小聲嘀咕。


    “你願意為此祈禱嗎?“威爾裏奇回答。


    迪特瑪揉了揉傷痕累累的下巴:


    “我從斯提爾領開始就一直在祈禱了”。“我也願意。”


    他咬牙說道,


    “而且一天兩次。西格瑪在上,把我從傲慢的小兔崽子們中間拯救出來吧。”


    蘭菲爾德咯咯地笑了:


    “給孩子一個機會,他才多大。你十四歲的時候肯定也覺得世界上到處都是白癡。”


    “我現在也覺得世界上到處都是白癡。”


    “你就等著瞧吧,等到頭發灰白的時候。”


    迪特瑪在桌麵上敲了一下,然後補充道:


    “但他倆真的很醜。”


    威爾裏奇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的椅子響亮地擦過粗糙的木板。“我最好去看看伯特倫和漢斯。魯珀德應該跟他們一起的,所以要麽這孩子比他看上去更敏感要麽就是出了什麽問題。”


    兩個人都笑了。伯特倫和漢斯都不是那種甘願受氣的人。


    迪特瑪若有所思地揉著傷疤:


    “如果你要下去……”


    威爾裏奇歎了口氣:


    “有事?”


    “要不順便看看答應給咱們的麵包脆做的怎麽樣了?這麽晚了我有點餓。


    那些仆人真是越來越懶了。”


    威爾裏奇一腳把椅子踢翻,


    狠狠瞪了迪特瑪一眼,


    “把椅子扶起來,”


    他咆哮道,


    “還特麽好意思說別人懶。”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彎腰走出房門,來到樓梯口。旋轉樓梯可上可下。一扇朝北的高窗正對著逐漸變暗的天空。月光從沉重的鐵柵欄間滲出,看不見的符文發出了類似警告的嗡嗡聲,還有微弱的力量感。他望向外麵,越過德拉科瓦爾德星星點點的夜空,阿爾道夫的燈光在天幕盡頭閃爍,無數不均勻的玻璃映成了一片大大小小的星彩。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詛咒著需要讓海因裏希?弗裏森遠離光明的超自然事務。


    和往常一樣,他試圖從城市的光輝中辨認出自家擁擠的小屋,但又一次徒勞無功。他轉身搖了搖頭,艱難地走下樓梯。


    旋梯將他帶到了一間鋪著粗糙石板的窄廳。左邊的牆上布滿鐵窗,欄杆比玻璃還多。外麵有什麽東西在無情的寒風中搖擺著,斑駁的月光在威爾裏奇臉上投下灰色的光點。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到脖子有些刺痛。


    他繼續向前,突然變得小心翼翼,探出手指在抹了灰泥的牆壁上摸索著。剛走了幾步他就僵住了。他的摸到石膏上有一道淺淺的凹痕。這棟塔樓的石材都很便宜,裝修也很簡單,幾乎沒有什麽裝飾或標記。


    威爾裏奇覺得這痕跡有些奇怪,它劃過的高度似乎與他的喉嚨精確匹配。


    他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確定它是否完好無損。他彎下身子,略顯僵硬,因為他的膝蓋總是隨著換季出毛病。


    黑色石板上點綴著紅色的斑點。


    他注意到自己手指上沾著一小滴液體。並不粘稠,有些溫度。他把它舉到唇邊,用舌尖輕輕一碰。血


    他把鮮紅的珠子揉進拇指,盯著燈光暗淡的大廳中的陰影。沒有動靜。除非算上那些在火光下敏捷優雅地舞動著的影子……


    “漢斯?”他咬牙說道,


    “伯特倫?”


    無人應答。


    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吹得他渾身發抖,就好像有人把窗戶打開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拉緊了身上紅綠相間的鬥篷——一條褪了色的霍克領鬥篷——這是他從舊兵團裏帶走的唯一一樣東西,除非再算上半個膝蓋和一根轉動角度有限的脖子。他伸手摸過衣領,調整了一下裹在裏麵的盔甲。通常來說最不用他擔心的就是伯特倫和漢斯。他倆都是嚇人的狠角色,而威爾裏奇自己則是無所畏懼。


    至少他之前一直這樣認為。


    在附近的某個地方有一扇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寂靜中這聲音這就像一記耳光一般令人討厭。威爾裏奇被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拿劍。聽起來像是從大廳另一頭傳來的。應該是前門,而他現在正緊盯著它。


    距離不遠,近到足以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得很清楚,他看著門又微微開啟。微風帶著一種濃鬱的鄉土氣息,上麵綴滿了杜鬆子和冬天的漿果。然而氣味和聲音突然消失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頭上套了一個袋子。


    窒息感隻維持了片刻,一切又再度回歸正常。


    盡管披著一件破舊的鬥篷威爾裏奇還是打了個寒顫。他小跑兩步拉住了鬆木門,它在他手裏無力地搖晃著,粗糙的觸感使他的指尖發軟。他把它握在手裏,咽了口唾沫。他的人在哪?他們為什麽讓這扇門開著?他偷偷看了一眼外麵。樹林沙沙作響,外麵就像莫爾的花園一樣黑,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他一邊咒罵一邊縮了回去,然後把門推開。


    出乎意料的是木門撞上了什麽堅硬的東西,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還有一聲被壓抑的驚叫。威爾裏奇的心怦怦直跳,


    他拔劍踹門,伸手去抓那個披著黑鬥篷的幹瘦身影。


    闖入者沒有反抗。


    他抓住對方的衣領,扯掉頭巾,露出了下麵一張蒼白的臉。


    威爾裏奇不忍大笑起來。隻是卡斯滕而已。男孩渾身濕透了,他手裏拎著三隻大啤酒杯,其中一隻從中間裂開,裏麵的酒全灑進了他腳邊的泥裏。男孩抖幹手指,瞪大眼睛看著他,就好像他被什麽瘋狂的東西附身了一樣。


    威爾裏奇搖了搖頭,一直大笑直到喉嚨發痛。他大概能猜到男孩會有哪些無辜的理由。很顯然,一定是卡斯騰在急急忙忙去給大人們拿啤酒時沒關好門。盡管被熊孩子嚇了一跳,理應嚴厲批評他,但威爾裏奇還是友好地緊緊摟了他肩膀一下,對他鬥篷上那股難聞的粘乎氣味毫不在意。


    “孩子,你對伯特倫和漢斯做了什麽?別告訴我他們同意跟你一路手牽手去了酒館。”


    卡斯滕的表情依然好像他被迫要安撫一個瘋子。


    威爾裏奇的笑聲變得緊張起來。


    “沒事兒,不用覺得丟人。晚上的德拉科瓦爾德能把任何人嚇得尿褲子。伯特倫和漢斯在酒館裏對吧?”


    當他慢慢將男孩幹瘦的身體抵在自己的盔甲上時,笑容變得愈發僵硬,男孩的表情則愈發痛苦。


    “對嗎?”


    男孩哽咽著,迷惑地搖了搖頭。威爾裏奇把他從腋下推開,“至少你出門的時候他們還在這兒吧?”卡斯滕不停地喘氣:“不在,我出來的時候這兒就沒人。”


    威爾裏奇拉著他轉身回了塔,胃裏直犯惡心。他砰地把門關上,但並有覺得好受多少。他甚至懶得鎖門。


    “你覺得這很正常?你就沒想過要回來說一聲?”


    “我……我……”


    “真tm的。”威爾裏奇咆哮道,


    “我打賭你出去的時候也沒關門。”


    “我關了!”


    “卡斯滕,我的父母都是很虔誠的人。”他警告式地把手攥成拳頭,“你想知道撒謊的後果嗎?”“我沒撒謊!”


    威爾裏奇抓住男孩的胳膊一扭,疼得後者哇哇直叫。


    他就像掌舵的領航員一樣把“船”駛回了樓梯間。


    蘭菲爾德希望他能像對親兒子一樣對待卡斯滕,而他就是這麽教育孩子的。


    他感到卡斯滕掙紮著想要掙脫他的手,張嘴要罵,卻瞥見了一個奇怪的物件。


    一隻靴子。


    前廳裏有幾條通往仆人宿舍的走廊,靴子就在其中一條的入口處。紋絲不動。


    卡斯滕抬頭看著他,臉色煞白。威爾裏奇看見他的嘴唇在動,好像拚命想說點兒什麽,於是趕緊做了個手勢讓他安靜。他們之中隻有伯特倫能穿那麽大的靴子。他不情願地意識到那人大概是死在了什麽東西附近,於是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伯特倫靠著牆,半張臉在月光下異常蒼白,另一半則消失在陰影中。他的喉嚨被人從左到右劃開——


    威爾裏奇猜應該是從背後動的手。


    他額頭上有四個小洞,


    還在流血。


    威爾裏奇用手指在小洞上比劃了一下,


    看樣子是一隻帶爪的手按住了伯特倫的頭,同時一刀割喉。


    卡斯滕開始發抖。目睹伯特倫這般勇猛的角色被殺對新兵蛋子算是一場殘酷的打擊。威爾裏奇把他推開了。


    “上樓。把大家都叫起來。快去!”


    男孩仍然猶豫著。


    黑暗中傳出一聲空靈的呻吟。威爾裏奇猛地轉身劍半出鞘。從樓下傳來的聲音沉寂了,就像一個半睡半醒的人對著枕頭尖叫。無需多想,殺死伯特倫的凶手還在這裏。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個大塊頭——凶手可能不是人類。


    他在男孩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上樓!”


    卡斯滕嚇了一跳,動如脫兔,威爾裏奇真希望自己也能跑得那麽快。盡管他緊張到肩膀發癢,但還是成功挪回了樓梯間,中途沒有發現敵襲的跡象。


    剛踏上台階他就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什麽也沒有。不知怎的,眼見為實現在也不能讓他感到心安。


    他轉身就跑。


    蘭菲爾德已經等在樓梯口了,他身穿鎖子甲和披風,利劍在手。老兵站在一張桌子後麵,鎖子甲耷拉在他瘦骨嶙峋的肩上,活像一隻披著主人裝備的老臘腸狗。


    “什麽情況?”他平靜而專業地問。


    “伯特倫和漢斯。他們死了。”


    “死了?”


    卡斯滕從樓上的警衛室下來,威爾裏奇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年輕人。


    “就你們兩個?迪特瑪呢?”


    蘭菲爾德抿了抿嘴唇:


    “他覺得你去的太久,自己下樓到廚房去了。”


    他和他那該死的胃,威爾裏奇一邊想一邊擺弄著劍柄。


    “我們……要去找他嗎?”卡斯滕問道。


    “那正是它的目的。”威爾裏奇瞪了他一眼,


    “不管它是什麽肯定都打算一個個解決我們。要是迪特瑪現在沒像伯特倫那樣躺在某個角落裏我才覺得奇怪呢。下麵的其他人也一樣。”


    “真他娘的。”蘭菲爾德罵了一句。


    威爾裏奇完全同意。


    “那我們怎麽辦?”


    “集體行動。”


    他們向下看樓梯。


    那裏什麽也沒有,但威爾裏奇總感覺陰影裏隨時會出現一個怪物把他們撕成碎片。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我們上樓去,”他堅定地說,


    “倫克他們在那裏。獨自行動很容易被偷襲,再多三個人應該就安全多了。”


    “我們應該逃跑,”卡斯滕瞪著眼睛,威爾裏奇擔心這孩子已經崩潰了。


    “趁還有機會趕緊跑。”


    “不行!”


    威爾裏奇拔出劍走到窗前。


    月光把搖曳的樹梢變成了一隻隻利爪,仿佛一旦他倒下它們就會抓住他。他心裏的一部分和大家一樣想逃,但他拿錢辦事,有什麽東西遛進了巫師塔,而他必將與它鬥到最後一刻。


    “絕不臨陣脫逃,誰再敢說喪氣話我就抽他一嘴巴。咱們要待在一起,絕不能被人像小雞崽一樣一隻隻殺掉。”


    “讓它見鬼去吧。”


    “太對了,”威爾裏奇附和道,


    “來吧。”


    他將那老少二人趕上台階。本能告訴他不要走在最後,但他忍住了,他一直等到卡斯滕完全消失在樓梯石牆的曲線後麵,這才側身倒退著走上一階,渾身發抖地端平了佩劍。前人上樓的聲音和腳步聲漸漸消失,樓梯間裏隻留下他一個。但是他沒有跑,也不敢回頭。他踉踉蹌蹌地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攀,腦海中無法擺脫伯特倫的身影,他就那麽冰冷地躺在那裏,死了,被人從背後殺死了。“頭兒。”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幾乎令他心跳停止。


    威爾裏奇轉身,看見倫克跺著腳從呻吟著的地板上走了過來,他鬆了一口氣,幾乎頭暈目眩。圓形的警衛室裏點著兩支掛在牆上的火把,一張舊熊皮地毯上稀疏的絨毛反射著火光。房間另一側是又一個樓梯間,進去攀登幾步之後就會被一扇蒼白的落葉鬆原木門擋住。屋裏還有一張方桌,月光透過一扇裝有鐵柵欄的大窗戶灑在桌上的骰子上,它們顯然是被匆忙棄用的。還有另外兩個全副武裝的人站在桌子旁邊。


    威爾裏奇伸出一隻感激的手,拍了拍那個大塊頭的胳膊。


    倫克咕噥了一聲,向蘭菲爾德點了點頭。


    “伯特倫死了?”


    “他們都死了。”


    倫克看起來不太相信:


    “誰能——”


    “我想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威爾裏奇看著第二扇門,開始移動。


    “因為沒人會在我們這樣的人身上


    浪費太多時間和精力。”


    “你上哪兒去?”蘭菲爾德追著他問。


    威爾裏奇沒有直接回答。


    他在上樓的地方停了下來,轉過身去對倫克喊話:


    “用桌子之類的東西把樓梯間堵起來。大家分散,我要你們之間能相互照應,能看到對方,明白嗎?”


    “明白老大!”


    倫克吼了一聲,用他那兩條粗壯的胳膊把桌子從地上舉了起來。


    其他人分散開來,眼睛盯著樓梯,相互低語著讓人放心的話。威爾裏奇揮手讓卡斯滕過來。他幫男孩把劍握直,把披風從右臂上拂去。


    “跟著蘭菲爾德,他會幫你度過難關的。”


    老人點了點頭,他也點了點頭,然後就扭頭走上了樓梯,用拳頭猛砸蒼白的木門。


    沒有回應。威爾裏奇又使勁敲門,決心一直敲到有人開門:“快開門!”


    門的另一側傳來了聲音。


    “你瘋了嗎?”盧珀德哀嚎著,用木訥的聲音說道,


    “你打擾主人了。”


    “那就好!”


    威爾裏奇喊著,砰地一聲又敲了一下。


    “樓下可能有人要來搗亂並且好好教訓他一頓了。”


    一陣沉默。威爾裏奇真希望自己能穿過那扇門搖一搖巫師學徒的脖子。


    “荒謬。”


    “是嗎?你出來當著我的麵再說一次!”


    “主人的工作不能被打斷。”盧珀德顯然是想喊得比威爾裏奇更大聲,但失敗了。


    “我會一直敲,直到你打開這扇門。”威爾裏奇對著門上的貓眼舉起拳頭,打算再打一拳。


    “等等!”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是門閂向後滑動的聲音。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學徒巫師焦慮的臉。


    “如果你能保證安靜,那可以進來。”


    威爾裏奇直接衝了進去,不小心把盧珀德撞倒在了台階上。


    “安靜?迪特瑪、伯特倫、漢斯,他們能告訴你什麽他媽叫安靜。”


    盧珀德怒而起身,拍打著長袍上的灰塵。


    “你在胡說八道,蠢貨。想在我主弗裏森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破防護咒是不可能的。”巫師學徒從傭兵身邊擦過,把門閂放回原處。而威爾裏奇則為自己沒有試圖阻止他感到一絲羞愧。


    在門關上的一瞬間,腎上腺素讓位給了虛假的安全感。他感到疲倦,就像有人在他肌肉上戳了幾個小洞,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的活力慢慢流失。


    “也許吧,”他讓自己靠在牆上,順手把腰間的劍鞘從背後扭到身前,“但不管它是什麽,它應該是從前門進來的”


    “它什麽?那要你們是幹嘛吃的!”


    威爾裏奇向前邁了一步,那一刻他是真的打算把自己的恐懼一拳打到盧珀德的腦殼裏去。


    然而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門上。那是倫克的聲音。一聲刺耳的尖叫,緊接著是更多的喊聲。他和盧珀德對視一眼,一起撲向了貓眼。威爾裏奇用手掌抵住學徒的臉,搶先把眼睛貼在了洞上。


    倫克手下的一個孩子臉朝下趴在他們匆匆放在樓梯口的桌子上。他頭發上沾著血,黑色的卷發裏藏著一點金子。每個人都在大喊,後撤。但是為什麽要後撤呢?威爾裏奇雖然很緊張專注,但還是看不出任何攻擊者的蹤——


    然後他看見了它,就蜷縮在桌腿之間。


    倫克一聲怒吼,沉重的劍刃把桌子砸得粉碎,但那東西就好像幽靈一樣,在劍刃旁躲閃騰挪。它咯咯地笑著跳上了倫克的肩膀,黑色鬥篷拂過他光禿禿的頭皮。威爾裏奇驚恐地看著那個幽靈一躍而起消失在了屋頂的黑暗中,隻剩下那惡毒的笑聲還在回響。


    人們驚恐地叫喊著。倫克和蘭菲爾德在咆哮著下令,但沒人在聽。人們向房間裏每一處光影交錯的地方揮劍。卡斯滕在尖叫。威爾裏奇把自己的臉頰貼在門上試圖找到那男孩,但他好像躲在了門框旁麵,貓眼的死角。他伸手抓住門閂,但沒勇氣有打開它,就好像他的手臂不屬於自己。


    他繼續定睛一看,正看見一道影子突然出現在倫克手下第二個人麵前,寒光閃過。那人轉過身去;威爾裏奇以為他想逃跑,但這時血湧了出來,它從斷了的頸部動脈噴出,在那人轉身的時候劃出一道弧線,直到被害者膝蓋一彎倒在地上,就像一頭被屠宰的豬。(ps:真·殺豬。)


    倫克像公牛一樣吼叫著衝了過去。匕首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威爾裏奇數到了三把,(ps:索隆是你嗎索隆?)那東西揮舞它們的速度快得看不清。他的腿已經軟了,但又無法讓自己停止觀看這一切。倫克在慘叫,是那種人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發出的慘叫,仿佛在祈求加速自己的死亡。他的劍哢噠一聲落在地上,接著是手指、手、胳膊,最後是他的頭,血流噴向他脖子上方幾公分的地方,殘軀則像屠夫手裏的肉塊一樣癱了下去。


    卡斯滕突然出現在視野中。威爾裏奇用手掌拍打著門,大聲催促少年快跑、藏起來、投降——除了戰鬥什麽都可以。男孩或許聽到了,可他沒有服從,他的劍砍穿了怪物所站的地方。劍鋒毫無阻礙地刺入地板上的熊皮,襲擊者不見了,就好像它一直隻是一個幻象。


    卡斯滕繃緊他顫抖的手指,驚恐而困惑地環顧四周。


    威爾裏奇的目光掃視過屠殺現場。當有影子在窗前晃動時,他瞥見了它。銀色的月光彌散在一件奇異的黑鬥篷上,照亮了一個非人的長鼻子,一聲怒吼露出黑色長牙,伴隨隱匿布料發出的沙沙聲那東西又跑開了。


    它舉起一把帶有黑色坐墊的椅子,用椅子腿從柵欄間打碎玻璃,然後回身把椅子扔到房間的另一邊,正砸在卡斯滕臉上。椅子隨同坐墊一起散架,伴隨著一坨馬毛和碎木片將男孩砸到在地。


    一隻發瘋似的眼睛突然堵在了貓眼上。威爾裏奇差點被嚇跑。是蘭菲爾德。他可以看到血管在眼周跳動;透過老人的瞳孔他仿佛在凝視著莫爾的深淵。


    “開門,快他娘的開門!讓我進去!讓我——”


    一聲尖叫,蘭菲爾德像是頭發被人揪了起來。威爾裏奇看到他喉嚨處橫著一條發黑的金屬,緊接著血就噴過了貓眼。


    他捂著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回台階上,雙手飛快地試著擦去蘭菲爾德的血。盧珀德一臉驚恐地看著他滿是血跡的臉。外麵又傳來一聲慘叫。


    那隻能是卡斯滕。


    門外已經沒有活人了。


    他站起來時跺著石階,盡最大努力憋著怒氣:


    “它走的窗戶。這怎麽可能?窗戶不是附魔了嗎?”


    “隻有下麵幾層附魔了。”(ps:豆腐渣工程害死人啊。)學徒看起來驚呆了。威爾裏奇嫉妒他隻是聽到了屠殺的聲音。


    他抬頭望著螺旋形的石階。他從來沒有進到過這裏,也不知道這塔究竟有多高,因為它的真實比例被魔法扭曲了,用以迷惑外人。他覺得自己今晚要是還想再看到外麵的夜空最好是跟海因裏希?弗裏森待在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上樓。他聽見盧珀德在後麵跟著。


    “小子,弗裏森在幹什麽?”


    “我……不知道……”盧珀德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大概是不太習慣現在這種狀況。


    “你一定有線索。”


    “我隻知道他發現了……一些避世種族的遺物。(ps:避世種族劃重點。)他希望用它來……揭露它們的秘密……”


    “真棒。那是個什麽遺物?”


    “我不知道!他可能知道但從沒說過。”


    真是典型的巫師,(ps:典型的好奇心害死貓劇情。)威爾裏奇想。總是疑神疑鬼。他現在覺得襲擊者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但求自己能比它先找到弗裏森。


    他隻希望自己能跑得比那個徒手爬牆的家夥更快。


    樓梯間慢慢暗了下來,最後一支搖曳的火炬落在遠處。他開始擔心自己已經太遲了,擔心這頭惡魔般的怪物就在上麵等著他……


    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一點。樓梯間並不是全黑的。月光從上麵的某個洞口傾瀉下來。離弗裏森的觀測室不遠了。他加快步伐,繞過了最後一個斜坡。


    他眨了眨眼睛,在樓梯上近乎失明之後,星星和月亮的光芒驚人的刺眼。他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有很多窗戶的圓形房間裏,屋內四白落地。這裏什麽家具也沒有,除了一門巨大的儀器。它就像一門裝在一個旋轉平台上的細長銅炮。這個長圓柱體從一扇巨型天窗斜穿出去,對準了夜空。


    一陣冷風吹過。威爾裏奇瑟瑟發抖。


    海因裏希·弗裏森從他那精巧的裝置上抬起頭來,兩道瘦削的白眉緊鎖成一道怒紋。


    但威爾裏奇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弗裏森的儀器有些地方不對勁。


    那上麵有什麽東西。


    他越集中注意力,它的輪廓就變得越模糊,但他確信有什麽東西潛伏在那裏,就像霍克領的主婦傳說中躲在屋頂上的寒鴉,等著家裏有人餓死。它看向了他,被黑色絲綢遮住的長鼻子皺了皺,仿佛在笑。那東西爪狀的手和腳上都綁著黑色綢帶,一條長而彎曲的尾巴也是同樣。他眼看著刺客鬆開繞在銅管上方橫


    梁上的尾巴。在一片寂靜中落向巫師背後。就仿佛一朵雪花落在地上。


    魯珀德終於親眼看到了怪物,他大聲叫了起來,但還是太晚了。一對匕首刺穿了弗裏森的心髒。巫師喘著氣,似乎在咬緊牙關,刀刃正在他的肋骨下扭動著。凶手把他緊緊地抱在自己胸前,他開始抽搐,黑色的泡沫從他的嘴唇裏冒了出來。刺客的劍刃(ps:哭泣之刃。)流出毒液——血隨之變成了黑色並釋放出有毒的蒸汽。隨著骨頭和血肉摩擦鋼鐵的聲音,巫師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威爾裏奇踉蹌後撤,他看向刺客的眼睛,那是惡魔般的紅色。這麽多人被殺,包括巫術大師和比自己更強壯的人。這個怪物受傷了嗎?它會受傷嗎?


    背後的牆壁擋住了他的退路,他的左臂在樓梯間裏搖晃著。他低頭看著樓梯。他可以逃跑,逃離這種瘋狂。弗裏森已經死了。也許怪物已經滿足了。


    與此同時,魯珀德正在嚎叫著說出一大堆胡言亂語,他沉浸在一片閃亮的能量場中,放射出出陣陣電光。其中一道閃電打到了威爾裏奇的臉頰,他向後退了一步,抬手去摸那灼熱的傷口,發現自己手腕上的汗毛高高豎起,冒著火花。


    他在震驚中看著那個影子般的生物站了起來。


    它兩臂伸進鬥篷,然後突然向法師各甩出一張金色圓盤。


    圓盤在充滿魔力的空氣中嗡嗡作響,就像魚鉤紮進水裏一樣一頭紮進了盧珀德的法術屏障,然後是他的胸膛。


    威爾裏奇驚恐地看著學徒開始顫顫巍巍。那個怪物撲了過來。


    他扭頭就跑。


    一道閃光和劈啪聲,uu看書 uukansu 就像一道閃電,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尖叫,它在他的腦海裏產生了餘波,就像先前那道閃光在他眼睛裏留下的烙印一樣強烈。恐懼使他失去理智,他轉身回看卻絆了自己一跤,臉朝下撞在牆上。他的手臂在一陣火雨中留下了幾道燃燒的傷口。他跌下了台階。


    盔甲在第一次撞擊中首當其衝,但後麵還有更多。他頭暈目眩眼花繚亂,最後以足以暈厥的力道撞在了白木門上。


    他輕輕地呻吟著,沒有動,手指摸索著脫臼的肩膀,不知怎麽地擦了擦劍柄。他猛地把手縮了回去。


    其他人都已經死了,或許他可以就這樣躺著裝死。即便如此,他無法讓自己閉上眼睛。他凝視著死氣沉沉


    的黑暗,心跳越來越快卻不敢大聲喘氣,直到黑暗中隱約露出了一對爪子。


    黑影似乎注意到了他,動了一下,


    完全擺脫了背景的黑暗。


    它就像老鼠一樣弓著背,用一種冷酷無情、毫無人性的惡意盯著他。


    “為-為什麽?”威爾裏奇結結巴巴地說。而它居然嘶嘶地回答了:“一條信息,一個警告。”


    這聲音裏沒有一絲憐憫,就像它本身一樣是黑暗的產物。


    “你是什麽?”“一位信使。”


    那怪物輕輕地靠近。威爾裏奇沒能反應過來,隻聽到了盔甲的嘎吱聲和他自己的尖叫。痛苦,但隻在一瞬間。他的五感似乎遲鈍了,然後漸漸消逝,直到除了心跳的觸動之外什麽也不剩,它最後跳了一次。


    那怪物一隻爪子按著他的肩膀,另一隻爪準備拔回武器。


    它對他咧嘴一笑。“我是死亡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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