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仁感受著來自身體骨頭斷裂的劇痛。


    可這些都比不了心頭他真的看到陰陽袍老人屍體時的驚駭。


    果然死了。


    果然死了。


    此時的陰陽袍老人屍體,在晉安手裏很淒慘。


    胸膛整個塌陷,五髒六腑全都被震碎。


    顱骨憋了一半。


    晉安為避免屍斑老人是在詐死。


    所以連顱骨也給對方踏碎了。


    就當晉安穿過廢墟,正要進入賈府裏時,忽然,黑夜下傳來大片腳步聲,賈府這邊發生這麽大動靜變故,驚動官府,有十幾名巡夜衙役和鄉勇團團包圍過來。


    “當街殺人逞凶,站住,你是誰?”


    那些衙役剛來到賈府,看到的是晉安手裏捏著的屍斑老人屍體,直接拔刀團團圍住晉安。


    晉安停下腳步,平靜看著圍住他的那些衙役。


    這時候,賈府裏的宗仁青年,看著終於姍姍來遲趕到的官府衙役,他差點沒驚喜的大笑出聲。


    咳。


    咳咳。


    他情緒一激動,就牽扯到內腑傷勢,連續咳出數口鮮血,剛才晉安隨腳飛踢向他的磨盤大土石,震傷了他的五髒六腑。


    “官爺救命,我們是江家的人,我們是江家的人!”


    “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道,幾位官爺要小心他暴起殺人,你們看他手裏的屍體,那人是江家八小姐的大師父,這個妖道一見到我們,就二話不說把江家八小姐打成重傷,還無恥偷襲的把江家八小姐大師父給殺死了!”


    宗仁如看到救醒,拚命抓住落水後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後怕的一上來就是血口噴人,又是搬出江家身份,又是指責晉安是妖道。


    果然。


    那些衙役一聽到這事還牽扯到江家,都麵色大變。


    他們包圍晉安的氣氛,更加緊張,劍拔弩張了。


    “幾位官爺,我句句所言屬實。”


    “如果你們信不過我的話,可以問問在場的賈家人,賈家人都看到了,剛才是那妖道率先對我們出手!”


    全身骨頭斷了大半,一身血汙,慘不忍睹的宗仁,淒慘叫道。


    “誤會,誤會,這都是誤會……”


    “晉安道長是我們賈家的救命恩人,怎麽可能是妖道。”


    賈家人焦急替晉安解釋。


    可晉安的確是動手在先,宗仁沒有說謊,這就讓他們的解釋,顯得底氣不足,隻能蒼白重複著他們相信晉安人品,絕對不是邪魔外道。


    還是老道士冷靜,他直接切中要害:“幾位差爺,賈家今天有邪屍作亂,我和小兄弟是來自五髒道觀的兩名道士,我們今天是來賈家降妖除魔,平定賈家邪屍之亂的,這事賈家可以為我們作證,今早在五髒道觀附近的百姓也都可以為我們作證。你們看我小兄弟手裏的屍體,根本不像正常的死人屍體,而是一具死而不化的邪屍。”


    晉安聞言,看了眼老道士方向。


    老道士在朝晉安不停打眼色,晉安頓時了然。


    砰。


    他把手裏的屍斑老人,丟在一名捕頭腳下。


    “是非對錯,一看屍體就能分辨。”


    晉安臉上神色平靜,他沒有做過虧心事,人正不怕影子歪。


    不怕鬼神拷問。


    當那些衙役看到丟在他們腳邊的屍斑老人屍體時,頭皮發麻炸起,這還是剛死不久的人屍嗎,這都長出綠色屍斑了,渾身黑乎乎的醜陋,惡心,這是放了很多年的幹屍吧!


    有膽子小的鄉勇甚至驚呼出聲,感覺後背涼颼颼,忍不住偷偷往自己後背看了看,仿佛在他後背就趴著具邪屍。


    此時,賈家人不惜得罪江家,也要主動站出來為晉安說話。


    當祖墳裏挖出江家七小姐的屍體時,這刨人祖墳的大仇,就已經沒有任何緩解餘地。


    都被人欺負到祖墳上了。


    如果他們還當縮頭烏龜,那賈家的氣數也就到頭了。


    “不錯,晉安道長和陳道長,都是我們兄弟幾個專程去五髒道觀請來的驅魔道長,這二位才是有真本領的驅魔道長,驅魔高人!”


    “倒是你們江家人,今天不請自來的突然來訪我賈府,是什麽用意?我看我們賈家今夜的爆炸與混亂,就是你們三人故意跑來我們賈家搗亂!”


    有了一人站出,剩下的賈家嫡係幾兄弟,也都相繼站出來力挺晉安。


    “沒錯,晉安道長和陳道長才是我賈家請來的,名正言順,你們江家人才是外人!”


    “好一個江家,你們與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江湖邪修攪合在一起,又闖我賈家,我倒要問問,你們江家來我們賈家到底想要幹什麽?”


    “你們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大哥居住的院子裏,我大哥人呢?我大哥獨院裏的那些丫鬟、下人呢?說!你們江家是不是想綁走我大哥,是不是想吞並了我賈家生意,我歹毒的心腸!立刻交出我大哥,如果我大哥有傷到半根毫毛,定叫你生不如死!”


    “江家與江湖邪修攪合一起,我看是想亂康定國基石與朝綱,幸得晉安道長法力高強,一眼就看出那老人不是人,否則繼續讓江家人與江湖邪蛇鼠一窩的攪合一起,蒙騙世人百姓,也不知道他們在背地裏圖謀什麽!會做出什麽有損我武州府百姓安定,有損康定國朝綱穩固的齷齪事來!”


    正所謂打蛇打七寸。


    打蛇不死,反遭反噬。


    這時候就應該徹底把江家打死,所以賈家幾兄弟聯手,一上來就給江家人扣上一頂大帽子,甭管這事是真是假,都夠讓江家人喝一壺的了。


    賈家人現在可是恨死了江家人。


    這些江家人居然刨他們祖墳,把江家死人埋在他們母親的墳棺裏,這與殺母之仇無異了。


    宗仁一張嘴如何辯解得過賈家這麽多張口。


    他臉色憋的煞白,既驚又怒的解釋道:“我們八小姐是出於好心,知道賈家最近有鬧邪異事件,所以才會請來驅魔高人,來賈家驅魔。”


    “說八小姐大師父是邪修,那隻是你們的片麵之詞,即便他真是邪修,我們也都是事先不知道,你們這是誣陷,造謠江家,江家不會放過你們的!”


    “幾位官爺,你們應該馬上拘捕率先傷人的那兩個五髒道觀道士才對,我和八小姐才是受害者。”


    青年宗仁渾身淒慘,他努力偽裝出無辜表情,希望博得同情心。


    “賈家老爺還活著,他中了屍毒,一直沉睡不醒,現在就在閣樓裏,我們是來救賈老爺的,你們賈家應該感謝我們出手保護賈老爺才對,要不然賈老爺早就命喪黃泉了。”


    “因為我們發現藏在賈府裏的賈芷蝶異屍想要害賈老爺,所以特地來保護賈老爺安危,阻止死後的賈芷蝶異屍傷人。”


    宗仁拚命解釋。


    拚命為他和江家洗脫嫌疑。


    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凶殺案了,而是牽扯到了府城兩大世家的利益爭鬥,就眼前這些小小衙役,根本沒有拿捏兩大世家的力量。


    他們既不敢捉拿宗仁青年、江家八小姐,怕得罪了龐然大物的江家。


    也不敢捉拿晉安,現在賈家全府上下都在為晉安說話,明擺著是要跟江家對著幹。


    反而隨著他們左右為難,聽到動靜後,圍聚過來百姓越來越多,這些衙役們額頭汗如雨下。


    好在救星及時趕到。


    夜幕下,傳來震耳欲聾的整齊踏步聲,還有刀槍甲胄的鏗鏘碰撞聲,是大批大批城外軍營裏的兵卒,訓練有素的進城平定混亂。


    帶頭之人,晉安再熟悉不過了。


    是那名都尉將軍。


    此時這位都尉的傷勢已經痊愈。


    今日的他,身上不是穿著那件綠蟒袍,而是更具肅殺威嚴的雷紋黑袍,頭發用民間最常見的木簪束起。


    這支軍隊在這位都尉將軍的帶領下,如同帶著大勢洪流不可抵擋的朝廷氣運,把那些躲藏在暗處的蠢蠢欲動魑魅魍魎,鎮壓得不敢妄動。


    這位都尉將軍騎著高頭大馬而來。


    他來到賈府後,很快便了解到事情經過。


    “你幹什麽,老實點站著別動。”


    忽然有兵卒劍拔弩張的大喝。


    原來是處在包圍圈內的晉安,腳步移動,站在殘垣斷壁廢墟上的一塊高地。


    晉安平靜回答:“我不喜歡被人鳥瞰。”


    “現在這個位置剛剛好。”


    站到廢墟高處的晉安,正好與騎在馬駒上的都尉,目光平視。


    這算是晉安與這位掌控著府城兵權的都尉,第一次正式碰麵。


    “大膽!”


    “放肆!”


    護衛在都尉四周的鐵騎衛,以為碰到了刺頭,大喝一聲,就要上前製服晉安。


    都尉抬抬手,製止了他那些弟兄正要對晉安對手。


    “你們不是他對手,這位年輕小道長真心要逃走,在場人裏,誰也留不住他。”


    都尉說完,哈哈哈大笑的看向晉安:“哈哈,你倒是個有趣的小道長,跟我平日裏碰到的那些古板,不苟言笑,每天隻知清欲寡心枯燥打坐的道士不同,這樣吧,為了以示我的心意,我賞你個‘牢獄之災’吧。”


    “來人,把五髒道觀的兩個道士、還有江家這兩人,統統都帶走關大牢裏再說,把那具老人屍體也一塊帶上。”


    宗仁青年張口欲言,想要搬出江家八小姐的身份,還想要說些什麽來拖延時間等到江家救援,可還沒等他開口,都尉將軍目光殺伐果決,不含感情的看一眼他:“怎麽,你想違逆我?”


    “還是想搬出江家身份讓我投鼠忌器?”


    這位都尉將軍剛才還對晉安有說有笑。


    轉頭就變成鐵麵無情的軍中殺神。


    宗仁嚇得不敢直視都尉二目,硬著頭皮回答:“小的不,不敢,我隻是想給都尉提醒一件事,這賈家正在鬧邪異……”


    “那水神娘娘賈芷蝶還沒除盡,擔心軍中將士們會吃了暗虧,所以想給都尉提醒一聲……”


    宗仁即便低下頭,可依舊能感受到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都尉目光似刀鋒,一直盯著他。


    大概過了幾息後,宗仁才感覺身上刺芒消失,都尉目光從他身上移走,不再關注他了。


    宗仁暗鬆一口氣。


    直到此時,才傳來都尉平平淡淡一句話:“水神娘娘?我早就想看看這龍王到底長什麽樣子。”


    “不知道我抓了龍王的一個水神娘娘,龍王今晚會不會主動現身,正好省去了下陰邑江找他。”


    宗仁聞言身體輕震。


    目露不安。


    ……


    ……


    府城監牢。


    空氣裏充斥著各種腐敗氣味,既有潮濕發黴味,也有爛菜葉爛草席的酸臭味,也有死耗子的腐爛臭味。


    還有常年空氣不流通所帶來的渾濁汙臭。


    照明實在有限的昏暗火把,又給地下監牢的長長走廊,平添幾分陰暗感。


    晉安一直都想吐槽。


    古人就不能把監牢造得偉光正點麽?


    人心有陽光。


    才能更向往陽光嘛。


    你整天讓罪犯活在陰暗、壓抑環境下,人整天淨思考負麵情緒,沒病也會憋出心理疾病,妥妥增加了刑滿出獄後的二次犯罪概率啊。


    這還是吃虧在了這個時代沒有心理疾病的概念上。


    此時的晉安,就跟老道士被關在同一個牢房裏。


    “老道,你一點都不緊張嗎?”


    牢房裏,正扒拉幹草堆逮蟑螂的老道士,抬頭看向晉安:“緊張啥?”


    晉安一邊平靜打坐,盡快恢複體力,一邊看著老道士說道:“我現在背負了殺人犯罪名,老道你也算是半個從犯了,即便不拉到菜市口掉腦袋,也要被分配邊疆流放。”


    “聽說邊疆那邊要水沒水,要吃的沒吃的,除了漫漫黃沙,就隻有沙漠下被風幹了的屍體。”


    “哈,終於抓到一隻了。”


    老道士沒馬上回答晉安的話,而是脫下鞋子,又脫下襪袋,把蟑螂丟進去襪袋裏,這才老神在在的回答了晉安的問題。


    “要拉菜市口砍頭,那也是小兄弟你比老道我先砍頭,小兄弟你都不急,老道我急啥。”


    “反正老道我比小兄弟你多活了半甲子,這輩子花花草草,醬米油鹽,山珍海味也都見過了,老道我比小兄弟你多賺了幾十年人生,這輩子不虧咯。”


    老道士悠然自得的說著,他倒是看得很開。


    他重新給自己穿上鞋子。


    手裏還提著他那隻白襪袋。


    熏得晉安挪挪屁股,坐到空氣最流通的牢房門口,大口大口喘氣。


    “說到砍腦袋,我倒是想起一件民間傳聞……”


    晉安的確如老道士所說,臉上神色鎮定,殺了人被官府關押起來後,居然還有閑心跟老道士講起故事。


    “這民間故事說的是,在過去,有一位犯人犯了大錯,被拉到菜市口砍頭。他不想死,有人就告訴他,在菜市口問斬的時候,感覺到脖子皮膚一痛的瞬間,人馬上往旁邊一滾,隻要速度夠快,就能比劊子手裏的刀還快,就能逃過一劫,騙過老天爺一次。然後不要回頭的往前跑,一直狂奔出城找個橫死他鄉人的名字,隱姓埋名,替他活餘下的陽壽,就能免死了,這就叫欺世盜名,瞞天過海。”


    “因為陽壽未盡,慘遭橫死的人,在判官手裏的生死簿上,還留著陽壽。”


    “果然在問斬那天,這名囚犯如實照做後活了下來,他躲在沒人認識他的鄉下隱姓埋名,冒用別人名字和陽壽,不僅娶上妻子,還生了一雙兒女。”


    “老道你說,萬一我們真被拉去菜市口砍頭,到時候我們誰會比劊子手手裏的刀更快?”


    這時候已經重新穿好布鞋的老道士,聽完晉安的故事後,一點都不為所動:“那小兄弟你有沒有聽過‘秋後問斬’、‘秋後算賬’?”


    “在官府宣判你罪行的時候,會在你的累累罪狀紙上蓋上朝廷大印,這大印,就像是囚犯額頭的刺青,是一輩子都抹不掉的。秋天是一年四季裏天地殺機最重的季節,入秋後的白晝時間越來越短,人的影子越來越短,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當你的影子短到不足以遮蓋住你冒用的那人陰德時,最容易勾動天地殺機,秋後算賬。”


    晉安訝色看著老道士。


    原來秋後問斬,秋後算賬,還有這種典故。


    “不過老道我覺得我們爺倆死不成。”老道士自信說道。


    “賈家現在已與江家魚死網破,我們這次怎麽說也是為賈家出頭,才得罪上江家,賈家不管是於公於私,都會力保我們出去。”


    “這就要看賈家跟江家的斡旋手腕強不強了。”


    “所以為了增加我們的保命概率,老道我在被官兵們帶走前,悄悄讓賈家人去何府找大夫人,大夫人一聽小兄弟你被關進府城大牢,大夫人肯定會出手救小兄弟你。”


    “這江家人再手眼通天,麵對府城三大藥材商裏的何家、賈家兩家共同施壓,他江家也要掂量掂量下魚死網破的得失。再說了,這次江家本身也有理虧的地方,他們與三教九流的邪魔外道同流合汙,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能掉腦袋,往小了說也就是個不知情被騙的小罪,無關痛癢的處罰一下。”


    “再說了,薛家還有一位咱們的老友李護衛,李護衛現在怎麽說也是薛家的護衛統領,李護衛應該也能在薛家說得上幾句話…哈,又自投羅網兩隻。”


    老道士這次又抓住兩隻蟑螂,喜得眉開眼笑,趕緊又裝進他的襪袋裏,他現在一共抓到三隻蟑螂了。


    “所以說,小兄弟你都不急,老道我急啥?”


    老道士朝晉安眨眨眼。


    這一老一小兩隻狐狸,心有默契的對視一笑,都猜中了對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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