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颺剛剛停筆,便有宮裏的太監送來了吃食,都是一些茶點,盧颺簡單吃了些糕餅,但是水卻不敢喝,免得到時候出恭麻煩。


    吃完東西,盧颺又仔細修改了一番,便開始動手謄抄,到未時中,盧颺謄抄完畢,又檢查了一遍有沒有犯忌諱的地方,便直接交卷了。


    殿試跟鄉試和會試不同,可以提前交卷,交完卷子之後,盧颺便在太監的陪同下出了宮門,可是到了承天門外,卻也沒見到錢敬忠。


    又等了片刻,孫傳庭等人便也出來了。


    幾人問了登聞鼓前麵的軍士,才知道錢敬忠已經被太監帶到宮裏去了。


    中國古代除了蒙元和滿清,曆朝曆代都有登聞鼓製度,算是底層民意直接上達天聽的最後一道屏障。


    而明代的登聞鼓是朱元璋設立的,朱元璋來自底層,深知百姓狀告無門的疾苦,不僅設立登聞鼓,還將登聞鼓製度寫進了《大明律》中,以律法的形式將誰人可以敲鼓,敲鼓之後如何處理等程序都規範了下來。


    如今大明的登聞鼓是立在承天門外,周圍有錦衣衛軍士看守,每日安排一名禦史值班,若是來告狀之人不通文墨,這個禦史負責給寫狀紙。


    “陛下肯見他,說明就還有希望。”


    眾人都很擔心,便都在承天門外等待,孫傳庭出言寬慰大家。


    “嗯,若是陛下連見都不見,小錢這次可就白折騰了。”


    楊文嶽心直口快,說的話有些不中聽,不過幾人都很熟悉,知道老楊是無心之言,便也沒人怪他。


    “陛下肯定會見他,今日是什麽日子,是國家取材的日子,陛下怎麽會放讓小錢在外麵,你沒看到這次陛下都親自參加殿試了嘛,為了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陛下肯定會見小錢的。”


    盧颺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不過心裏還是挺忐忑的,萬一朱翊鈞不按套路出牌,臉麵都不要,非得跟老錢置這個氣,那便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而在此時煤山別墅中,朱翊鈞也見了錢敬忠。


    “你爹是錢若賡?”


    朱翊鈞也是今天早上經過這事才想起錢若賡來的,都快二十年了,朱翊鈞早就忘了錢若賡了,不過今日經錢敬忠這般一提醒,這才想了起來。


    “你爹還活著?”


    朱翊鈞話剛說出口,便覺得當著人家兒子的麵說這個有些不太合適,轉而對李恩吩咐道:“去把駱思恭請來。”


    “你這次中了會試第六名?”


    朱翊鈞低頭打量了一番錢敬忠,一看才是個少年人,而且還是甚為優秀的士子,心中便起了一絲波瀾。


    “回陛下,小子不才,中了鄉試經魁,會試第六。”


    錢敬忠不敢抬頭。


    “嗯,那為什麽不來參加殿試,還有這個主意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給你出的主意?”


    朱翊鈞覺得一個少年人竟然能有如此心機,而且還敢於下本,拿自己仕途來當賭注,這樣的人可不簡單,先不說最後結果如何,弄得朱翊鈞自己都覺得對錢若賡一家有些太過苛責了,心中已經有了些不忍。


    不過這人對於人性的把握如此之深,卻讓朱翊鈞有些不舒服。


    “回陛下,此事乃是小子自己的主意,小子為救父親衝撞了陛下,小子有罪,但小子父親被關詔獄十七年,小子一刻不在想念父親,還望陛下開恩。”


    錢敬忠這人人品不錯,沒有把盧颺給賣了,自己一力擔下了。


    “你會試第六,這次殿試一個進士出身對你便不是難事,你這樣放棄殿試,不後悔嗎?”


    “回陛下,小子不後悔,小子讀聖人文章,懂得百善孝為先的道理,父親您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小子怕父親死在詔獄裏,隻得出此下策了。”


    說著,錢敬忠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錢敬忠這一哭,弄得萬曆皇帝眼圈也有些紅,他也是當爹的人,可是自己的幾個兒子全都盯著自己的皇位,哪有人家兒子這番孝心,為了救父,竟然前程都不要了,反觀他自己的幾個兒子,估計正盼著他早些死呢。


    所謂天家無父子,還真是有一定道理。


    “唉!罷了,若是你父親還活著,你便領著老父回鄉吧,錢若庚有個好兒子,朕不如啊。”


    朱翊鈞一聲長歎,還是被錢敬忠的孝心打動了。


    錢敬忠聞言,接著便對朱翊鈞咣咣咣的磕了三個響頭,再抬頭額頭已然有了血跡。


    “陛下大恩,小子沒齒難忘!必在家中給陛下立個長生牌位,日日進香叩拜。”


    錢敬忠說的真誠,不過萬曆皇帝卻是不信,心道:錢若庚那個硬骨頭不恨朕就不錯,還立長生牌位。


    不過朱翊鈞雖說已經答應將錢若賡放了,但是大理寺和詔獄卻不能直接讓錢若賡將人接走,那樣不等於說朝廷抓錯了,而且萬曆皇帝的臉麵也沒地擱了。


    這其中還要走一些臉麵上的流程,所以等到錢敬忠從宮裏出來,依然是孤身一人。


    “如何?”


    看到錢敬忠出來,盧颺幾人趕緊圍了上去。


    錢敬忠沒有說話,隻是用力點了點頭。


    幾人知道此事成了,也不敢在這裏久留,便趕緊簇擁錢敬忠離開。


    到了第二天,時隔近二十年,大理寺審理了錢若賡的案子,自然是判了錢若賡執法過嚴,當庭革職。


    對於這樣一個結果,錢敬忠也是理解的,畢竟要保全天子和朝廷的臉麵,關了這麽多年也不可能說無罪釋放,索性給定個罪名,然後弄回家去算了。


    而且這次大理寺和錦衣衛極其有效率,殿試的第二天便走完了程序,等到下午時分,錢敬忠便在大理寺門口接到了老爹。


    錢若賡已經六十多歲了,雖然很瘦,臉色蠟白,不過老爺子精神頭還算好,在詔獄裏待了這麽多年,身體卻沒什麽大的毛病,不覺讓人暗暗稱奇。


    原來錢老頭因為會周易命理,所以在詔獄裏也沒有閑著,閑著沒事就給獄卒看個相,劈個八字什麽的,而且老頭看的還很準,一時便受了獄卒不少優待。


    再加上老頭也不是重刑犯,所以老頭不僅住上了比較好的牢房,一日三餐也很及時,時常還有獄卒帶了酒肉來,尋常天氣好的時候還能在院子裏散散步。


    是以老頭關了十七年,身體卻沒被拖垮。


    此刻父子相見,自然一番感慨。


    稍後,錢敬忠給老頭介紹了盧颺等人,不過等到介紹到盧颺的時候,老頭有些混濁的眼睛瞬間一亮,隨後盯著盧颺又看了半天,不過卻也沒說什麽。


    盧颺被老頭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也不好意思多問,老頭剛出獄,早點回家跟家人團聚才是正事。


    盧颺讓大石頭趕著馬車將錢敬忠和錢若賡送回家中,而自己則和孫傳庭等人去了城中酒樓。


    殿試隻有三百多人參加考試,而且隻有一篇策論,一天多的閱卷時間差不多了,明日或者後日應該就能公布成績了。


    當盧颺等人在酒樓中喝酒聽曲的時候,朝中六部、內閣以及翰林院的十幾個大佬正在宮中一邊吃著糕點一邊閱卷,殿試不比其他,這些人已經是準朝廷官員了,所以閱卷的規格也比較高,主要由六部尚書、翰林院學士和內閣大學生親自操刀閱卷。


    這些人宦海沉浮多年,又在中樞,這閱卷標準自然跟鄉試和會試的閱卷官有所不同。


    因為殿試隻排名,不黜落,所以閱卷要依次評出優劣來,但是古代有沒有打分的機製,便用圈、三角、點、豎和叉等符號來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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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是最好,三角次之,點表示一般,豎和叉就表示差了,而且這種評價也很便於排名,先數圈,圈最多的排頭名。


    另外,為了防止每個閱卷官的標準不一樣,還規定兩個人打的標準差距大的,需要拿出來重新評判。


    比如,若是一人打了圈,另一人打了豎,這便要退回去重現閱。


    而現在就一份卷子,被退回去重新閱了,因為這份卷子上有七個圈,兩個三角,然後還有一個叉。


    “黃尚書,這篇平建奴疏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方從哲有些不解的問兵部尚書黃嘉善。


    殿試因為是排名的考試,能參加殿試說明考生的八股水平已經很搞了,所以殿試的閱卷官一般打圈、三角和點的比較多,基本上沒有打豎的,叉就是更沒有了。


    國人在哪裏都講究河蟹,若是殿試打了一堆叉,那豈不是打了會試閱卷官的臉麵,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不是這些官場老油子做的。


    而兵部尚書黃嘉善竟然堂而皇之的給這篇《平建奴疏》打了一個叉,而且還是在其他閱卷官打圈的基礎上,這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好奇了。


    所以,還沒讓眾人重新閱卷,作為這次閱卷的總管方從哲便先問了黃嘉善。


    不過他不問,也大約猜到了原因,因為這篇文章是盧颺的,而當初殿試之前在萬曆皇帝的煤山別墅,盧颺衝撞過黃嘉善。


    殿試閱卷隻糊名不謄抄,所以若是刻意記筆跡的話,還是能猜測誰是誰的卷子的。


    殿試的時候,黃嘉善也在考場,估計是記了盧颺的筆跡,等到閱卷的時候便報複盧颺。


    如今朝堂之上,禮部、刑部和工部都沒有尚書,吏部尚書趙煥都八十了,基本是每月一封致仕的奏疏,不過萬曆皇帝一直拖著不放人。


    剩下的也就是兵部尚書黃嘉善和戶部尚書李汝華,兩人是入閣的強有力對手,平日裏早就對方從哲的獨相不滿意了,尋常時候沒少在背後上眼藥。


    今日見方從哲意有所指的問了,黃嘉善也是硬氣的很:“難道《大明律》規定不能在殿試卷子上打叉嗎?”


    這一句話差點把方從哲噎個半死,而正在閱卷的其他人見了,也都放慢了手中的筆,雖然還看似在專心閱卷,其實都在靜靜聽著,時刻準備看熱鬧。


    “重閱吧!”


    方從哲知道黃嘉善針對自己,便也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跟他爭執,隻能按程序來。


    既然打分的差距這麽大,那便按照規矩重閱唄。


    底下的各部大佬和翰林院的學士眼見沒有好戲看了,都覺得很遺憾,於是在重新閱卷的時候也沒心思再看一邊,還是按照原來的標準打分。


    至於黃嘉善,肯定是堅持己見的,依舊打了一個叉,於是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不過這次那些各部的大佬們可覺得有意思多了,一個個都豎著耳朵,等著看方首輔如何處理這事。


    一眾大佬奮鬥了一日,此時卷子都已經閱的差不多了,名次也差不多排了出來,本來盧颺有八個圈,妥妥的前十名了,可就是這一個叉讓方從哲沒法排名了。


    方從哲也是老油子,一看這結果跟之前一樣,便知道這黃嘉善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了。


    若是第一次黃嘉善打叉是跟盧颺過不去,但自己讓重新閱卷了,他還打叉,那就是針對他方從哲了。


    其實黃嘉善也是,你要是存心惡心盧颺,你打個點就可以了,畢竟人家都是打圈的,而且平心而論,盧颺這篇策論比他這個兵部尚書對遼事的見解還要深厚,但誰讓黃嘉善心眼小,又是個小人呢,於是就想讓盧颺存心難堪,順便再惡心惡心方從哲,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不過方從哲這首輔也不是蓋的,看了一眼重閱結果,眼皮都沒抬,嘴裏便吐出倆字:“重閱!”


    好吧,一眾大佬又走了一遍程序,不過結果還是一樣,方從哲瞟了一眼黃嘉善,卻見這廝正在閉目養神,一副凜然正氣。


    方從哲見狀,也不再跟黃嘉善置氣,直接把盧颺的卷子放在了上首,然後說了一句:“既然黃大人執意打叉,那便讓陛下定奪吧。”


    眾人聞言,立時覺得有些泄氣,一場好戲還沒上演就結束了。


    不過方從哲卻不理會眾人的表情,拿起剛剛排好的名次,以及前十名和盧颺的試卷,直接去了煤山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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