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範景逸的那個座師,也不是別人,而是原東閣大學士韓爌,隻不過此時韓爌因為國本之爭的事,惡了萬曆皇帝,前兩年便給貶回了老家去。


    沒了韓爌庇護,範景逸以後的仕途便有些暗淡,不過這也比那一開始就外放的新科進士們。


    範景逸看完盧颺的八股時文,又向其講述了作八股文的一些要領,不知不覺間,便到了中午,忻杭便跑進來叫兩人去吃飯。


    趁著盧颺和範景逸討論八股文的時候,範景逸的老婆範李氏早就做好了飯菜,因為有盧颺讚助了豬羊等肉食,這一餐的夥食很好。


    特別是忻杭和忻蕊兩個小家夥,吃得是滿嘴流油。


    範李氏是範景逸老家的一個小地主的女兒,自然也沒有那些大家閨秀的毛病,範景逸也不避諱盧颺,一家人便都坐在一起吃飯。


    席間,盧颺陪著範景逸喝了兩杯,兩人在飯桌上依然討論文章,說著說著便說到了國子監中的各種典籍。


    國子監作為古代的最高學府,各個朝代都很重視,期間不光教書育人,也有不少大儒在其中做學問,自然也有不少世上罕見的典籍。


    特別是盧颺的本經是《春秋》,需要閱讀的典籍甚多,便對國子監中的藏書讚不絕口。


    心道幸虧進了國子監,若不然就在延慶那窮鄉僻壤的地方,買本時文集都買不到,能考上進士才怪。


    雖然明朝的印刷業已經很發達了,而且因為造紙術和活字印刷術的普及,書本的成本較同時代的西方,依然降低了不少,但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仍然較貴。


    而且活字印刷術由於要製作泥坯活字,依然很繁複,不光時間長,而且還需要排版,對於印刷大本的書籍並不方便,是以書本依然很貴。


    除此之外,泥坯的活字雖然成本相比與木板雕刻或者鐵板雕刻的活字低,但是質量確實不佳,多次印刷之後,活字便變得模糊不清,大規模印刷,需要多次製作活字。


    盧颺覺得若想改革大明,避免大明如曆代封建王朝一般落入三百年一周的死循環中,除了要革除土地兼並、藩王、士大夫這壓在大明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之外,還要開啟民智,而開啟民智,首要便是普及識字,這書本便必不可少了。


    所以盧颺之前在國子監讀那些典籍的時候,便想著如何將這些典籍用廉價的方式給更多的士子看到,從而便又想到如何讓書本普及到大明的家家戶戶。


    就如當年朱元璋給每家每戶發放《大誥》一樣,若是每家都有一本三字經,那大明的識字率定然會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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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與範景逸談起國子監的典籍,盧颺便又想起了此事。


    “老師,這國子監典籍甚多,為何不印刷出來,讓天下更多的學子看到,以教化萬民,而且國子監還能從中分成一二,可謂一舉兩得。”


    盧颺這句話說完,範景逸當時便愣住了。


    國子監的典籍他知道,但是將國子監的典籍印刷售賣,他卻是從沒有想過。


    而且不光他沒有想過,國子監的諸多教職工也從沒想過此事,國子監中研究典籍的不少,想著印刷售賣的卻是沒有。


    其實這也不怪範景逸這些老古板,國子監的師生從祭酒到下麵的學生,大家都是有工資領的,雖然不多,但養家糊口還是沒問題。


    而且大家都是文人士子,還有官員,印書售賣什麽的,那豈不是跟商人一般了,是以二百多年的國子監,無數人來了又走,守著那些典籍依然過著清貧的日子。


    但是盧颺不一樣,他是經過市場經濟洗禮的,在他那是時代,商機無處不在,市場經濟高度繁榮,隻要瞅準了,社會的各個領域都有賺錢的門道。


    盧颺那個時代,世人以尋求商機為目標,不少人做任何事情,首要考量的便是經濟效益,這也是盧颺與古人不同的地方,但是這其中孰優孰劣,盧颺卻不好評價。


    畢竟在盧颺那個時代,為了經濟效益泯滅良心的事不勝枚舉。


    盧颺來到明朝後,用他那市場經濟的眼光,發現了不少商機,但是因為實力不足,有不少商機隻能停留在紙麵上,但國子監印書的這個商機,他卻覺得此刻拿出來正合適。


    當然,盧颺在這個事情上倒是公心甚多,一來可以豐富大明的文化事業,二來提高大明的識字率,三來則可以給國子監的師生謀些福利。


    若說盧颺在此事上的私心,倒也有那麽一點,此事若是辦成,他便在國子監的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對於他今後在國子監的求學之路便更加便利了,而且在天下士子心中也會留下一定的好名聲。


    對於想要改革大明的盧颺來說,好名聲就是資本。


    見範景逸一臉驚訝的樣子,盧颺便將自己的想法給範景逸說了,多方受惠,百利而無一害,讓範景逸聽了頻頻點頭。


    而且更為關鍵的是,盧颺還為這國子監開辦印刷社的事拿出了初步的章程。


    當然盧颺依照的是後世校辦工廠的模式,印刷社的所有權歸國子監所有,部分國子監的老師書吏負責日常運營,盈利所得歸國子監的師生,用於改善國子監的辦公學習生活條件,提高教職工的福利水平,資助貧困監生等等。


    盧颺拿出後世給甲方講PPT的水平,從經濟效益(國子監收益)到社會效益(傳承教化,造福大明)把個範景逸唬的一愣一愣的,當下便頗為心動。


    兩人草草吃飽飯,範景逸便拉著盧颺去了國子監祭酒劉宗周家裏。


    劉宗周就在國子監裏麵居住,國子監後麵靠近城牆處有一處單獨的小院,便是劉宗周一家所在。


    劉宗周是紹興山陰人,少時經曆坎坷,父親在他母親妊娠五月的時候便去世了,所以劉宗周是個遺腹子。


    父親去世後,獨留宗周母親帶著一個遺腹子,劉家又酷貧,宗周母親沒辦法,便帶著肚子中的劉宗周回了娘家,所以劉宗周其實是在外祖父家長大的。


    困苦的少年經曆磨礪了劉宗周堅韌的性格,十九歲便中了舉人,二十三歲中了進士,可謂少年英才。


    劉宗周做官後,不求田問舍,一心專研學問,甚為清廉,期間曾在山陰縣城北部戢山講學,亦被成為戢山先生,與東林黨的顧憲成、高攀龍亦有交往,是以前次上書,被彈劾為東林黨。


    範景逸和盧颺二人來到劉宗周門前,向門子說明來意,門子便進去通報,一會兒工夫便出來又引了盧颺和範景逸二人進去。


    待進到後院,卻見監丞張正陽也在這裏,看兩人情形,應該是在商量監務。


    劉宗周教書做學問一把好手,但是與俗物卻是不擅長,而且對於劉宗周,盧颺在前世也了解一些,是明末大儒沒錯,但是於政務確實淺薄的很。


    是以國子監的繁雜事務,一直都是張正陽在主持,不過張正陽會做人,劉宗周雖然不大管事,但是張正陽的請示匯報卻並沒有因此減少。


    劉宗周和張正陽兩人一個主管教學,一個主管後勤,配合的還很默契。


    盧颺此時見張正陽也在這裏,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劉宗周不喜俗物,盧颺若是給他提國子監印刷社的事,被斃掉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張正陽在這裏就不一樣了。


    張正陽管著國子監的吃喝拉撒,自然知道國子監的難處,應該會對盧颺的想法感興趣。


    今日國子監休沐,此時兩人正在小酌,門子報說範博士帶著監生盧颺來求見,大中午的一個博士帶著一個監生前來,兩人麵麵相覷均不知是何事,不過心裏都覺得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便趕緊讓門子引二人進來。


    範景逸領著盧颺來到前廷,給二人見禮後,範景逸便先把盧颺的想法說了。


    果然不出盧颺所料,劉宗周和張正陽聞言後,麵色迥異,劉宗周不置可否,但張正陽卻是麵露喜色。


    劉宗周喜靜,張正陽則是火爆脾氣,但此時劉宗周在場,他也不好先表態,但見劉宗周麵色,張正陽心道不好,也顧不得忤了劉宗周的麵子,先問了這印刷社是怎麽回事。


    盧颺便又將上午忽悠範景逸那一套拿出來,開始忽悠劉宗周和張正陽,而且著重強調教化萬方,惠及百姓。


    另外,為了貼合劉宗周少時家貧的經曆,盧颺還拿自己舉例子,說自己年少時家貧,連四書五經都買不起,隻得抄書。


    盧颺的這段求學經曆,倒是引起了劉宗周的共鳴。


    這年頭,書籍騰貴,動輒幾錢銀子可不是尋常百姓承受的起的。


    盧颺前世沒少做乙方受氣,當然對於如何說服甲方也有著豐富的經驗,一番話說完,觀張正陽之態,應該是同意的,但是看劉宗周似乎還有猶豫之色。


    但張正陽作為一個監丞,頗為懂得自己的身份,見劉宗周還沒有下定主意,此時也是不好勸的。


    為人臣屬,要懂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如此大的事,劉宗周不表態,張正陽也隻能幹瞪眼看著,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盧颺一番話說完,劉宗周思慮良久,最終還是說道:“這印刷社確實是好事,但是我國子監乃是大明太學,行此商賈之事,恐被人恥笑,到時候閑言碎語也不是我等能替國子監承受的。”


    劉宗周這話說的晦澀,但盧颺卻是聽懂了,這劉宗周倒不是怕人恥笑,主要還是怕那些言官沒事找事,若是國子監辦印刷社,定會彈劾的。


    盧颺聞言,心中一驚,所謂一把手,不光權力大,責任自然也大,張正陽、範景逸可能不怕這些彈劾,畢竟有國子監祭酒在,那些言官們也不會折騰他兩個蝦兵蟹將。


    所以作為國子監的實際負責人,劉宗周考慮的肯定比盧颺他們要多得多。


    不過對於劉宗周所慮,盧颺卻覺得沒什麽要緊的,而且對策,盧颺很快便也想好了:分一部分利潤給萬曆皇帝的內帑。


    待盧颺將對策給劉宗周說了之後,劉宗周驚訝的望著盧颺,半日說不出話來。


    這半年多來,各種大小考試,劉宗周均看了盧颺的八股製藝,可謂進步飛快,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其中的論述也不是泛泛而論的,有一些甚至可以拿來直接實施。


    劉宗周當時還有些納悶,盧颺這樣一個邊塞少年,如何懂得這麽多治世之學,但今日一見,便打消了他的疑慮,有人生而知之,便說的盧颺這種人吧。


    “老師,有時候行好事,並不耽誤掙銀子,所謂一舉兩得便是如此,咱國子監這麽多典籍,隻有我們這些監生閱讀,豈不是違了先賢教輔天下的誌向,所以將這些書印刷出來,讓天下所有向學之人,都能買的起書,這才是對聖人之學最好的踐行。”


    劉宗周聞言,又是思慮良久,不過此時比之前那思慮卻要堅定了許多,隨後便看向張正陽:“張監丞覺得此事如何?”


    劉宗周不表態,張正陽也是憋得難受,此時見祭酒大人開始征求他的意見,便知道劉祭酒心中有了大概,這時候正好是他這種下屬表態的時候。


    當即便起身對著劉祭酒拜道:“少卿此舉,利聖人之學,利天下諸生,利我國子監,亦於江山社稷有利,此乃四利而無一害,真乃至善之舉。”


    劉宗周聞言點了點頭,盧颺和範景逸聞言,也是頗為高興。


    不過隨後那張正陽話鋒一轉,接著又道:“此舉雖好,但下官唯慮一事,便是天家是否同意,若天家同意,那此事便無慮了。”


    張正陽作為下屬,自然不可能光說好的,不說壞的,特別是劉宗周身上的壓力,他一定也要感同身受。


    “正陽所言極是,此事關鍵便在聖上,故少卿和景逸要先拿出一個章程來,到時候老夫寫一奏折,一並交由聖上裁決。”


    劉宗周官場沉浮多年,自然也不是二愣子,先讓盧颺拿出個具體的章程來,他看看是否可行,到時候再報給陛下禦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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