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因果報應一事,吳三對現在的陳蘭避之不及,自然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期間陳蘭那兒,會發生什麽,裏麵又是個怎麽“最為怪誕是人間”的說法,他是絲毫不關心。


    吳三所熟知的三個故事,分別是《嶗山道士》,《畫皮》和《倩女幽魂》,且大多不是很全。


    例如,吳三對倩女幽魂的了解。基本源自於電影。


    原著中,聶小倩跟著寧采臣回過家,與其母做了一段時間婆媳,寧母也知道聶小倩的女鬼身份,擔心的卻是聶小倩會損害寧采臣的氣運,其餘反應卻顯得很自然平常,並不以聶小倩是鬼就另眼相待。


    這事,吳三壓根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最多感歎一句:聊齋女子女鬼女妖,真的是不同尋常。


    因此,對於嬰寧,吳三隻是偶爾聽人說起過,知道她是個很喜歡笑的狐妖,貌似在一眾《聊齋誌異》的讀者群裏人氣很高。其餘的,比如她住哪兒,長啥樣,為什麽喜歡笑,跟她結緣的書生又是哪一個,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誰……諸如此類,吳三一概不知。


    這不妨礙吳三尋找嬰寧。


    吳三在瀑布下的水潭裏泡了一夜後,沒再圖方便變回魂體狀態,而是維持半魂體狀態,慢悠悠地轉出林子後,心裏念叨著“我要找嬰寧,我要找嬰寧”,一路沿著官道走走停停,顯得很是悠閑。


    路上走到供旅人歇腳飲茶的地方,已經是日落西山。


    這地方有點普通,六張粗製濫造的木桌雜亂擺著,各自圍著四條板凳,桌上放著茶壺、杯子和筷子筒。


    往裏去一點,最為遠離官道的地方,是個草棚,待著一個笑嗬嗬的老人,一個唇紅齒白的夥計,和一些鍋碗瓢盆,以及一些酒壇啊,蔬菜啊,麵條簍子啊之類的東西。


    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個歇腳地。


    吳三隨意地望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彤彤如橘子的夕陽,覺得火候差不多,便停了心裏的碎碎念,尋了個位置坐下,招呼道:“來一碗麵條,一碟牛肉,一壺好酒!”


    肩上搭著白巾的夥計嘴角帶著嘲笑,似是想到什麽,又成了點頭哈腰的笑,莫名其妙地同吳三說了一些閑話家常後,自去取了吳三要的吃食酒水。


    這地方,很尋常,可也不尋常。


    吳三一路上走走停停,實際速度卻不慢,一個白天下來,也走出去個一百多裏地。


    這個地方,雖然依托在官道之上,可也算得上是人跡罕至,在這裏做生意……先不說進貨有多麻煩,光是這麽六張基本沒人坐的破桌子,能接待多少人?這些人裏,又有多少正好沒有自帶吃食的?


    吳三尋思著,操持這份稀裏糊塗的歇腳攤子的,不是謀財害命的匪徒之輩,就是想著積善行德、腦子卻缺一根筋的精怪之流。


    明擺著有貓膩,你還想積什麽善,行什麽德?稍微有點腦子的旅人都得敬而遠之。


    恰好,嬰寧似乎腦子就不怎麽好。


    這一點吳三倒是想錯了,嬰寧在原著中隻是心思純淨,隻喜不憂,卻不是癡傻,捉弄起人來,更是顯得聰明機智。


    夥計去而複返,嘴角還是帶著笑,又自知不好,想憋住又憋不住,滿臉通紅,不小心顯露出一些女孩子的媚態。


    吳三怎麽會瞧不出來夥計是女扮男裝?唇紅齒白,沒有喉結,腿長腰細,這些也就算了,光這身上的脂粉香……不是女的,那就隻能是個變態娘娘腔了。


    “你的麵條好了!”夥計終究是沒忍住,捧腹大笑,似乎瞧見了什麽極有意思的事情。


    這特征也太明顯了。


    吳三在心裏默默給自己的找人天賦點了一個讚。


    如此輕鬆找到自己的目標,吳三心裏高興,調笑道:“好大的騷氣。”


    幻化成男身的嬰寧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便什麽也顧不得,捧腹大笑,活像一個真正的傻子。


    草棚裏抽著旱煙的老人瞧不下去,喊罵道:“你個癡傻的家夥,丟人現眼,還不快回來?”


    嬰寧這才止住笑,放下吳三點的那些吃食,一步一顫地走回草棚,顯然笑意未止。


    雖然是狂笑,可讓嬰寧來笑,卻並不惹人生厭,更加不顯聒噪,反而有一種奇特的感染力。


    吳三從筷筒裏抽出筷子,嘴角不知不覺也帶上一絲好笑。


    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掛麵,一碟切的恰到好處的醬牛肉,一壺稍溫、酒香撲鼻的濁酒。


    吳三一口麵,一筷牛肉,心情大好地吃著,心情更好的時候就拿起酒壺,對著壺嘴,痛痛快快地飲上滿滿一口,又細細體會著從腹中升起的那一股熱辣。


    奇魂體壞在模仿活人模仿的太像,情緒什麽的很容易影響到半魂體狀態下的吳三,可好也好在模仿活人模仿的太像,吳三才可以像現在這樣大飽口腹之欲。


    主事的是那個老頭,這番帶著嬰寧在這裏“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擺出個“鴻門宴”,顯然不是為了吳三。


    為的到底是誰,吳三因為嬰寧心情大好,倒也有了些耐心等著瞧下去。


    吳三願意等,那老頭卻不願意吳三等下去,煙杆在裝著麵條的簍子上敲了敲,道:“公子若是吃飽了,盡管離去,不要在這裏誤了自己的性命。”


    “老頭,你……”


    吳三才說了個“老頭”,那邊蹲在老頭身邊的嬰寧又忍不住吃吃笑著,被老頭用煙杆狠狠地在腦袋上砸了一下。


    吳三麵有疑色,道:“姑娘?”


    嬰寧吃驚地看向吳三,瞪大眼睛,嘴角上彎,居然彎出個驚訝的笑容出來。


    老頭拿著煙杆又狠狠敲了一下嬰寧的頭,嬰寧渾不在意,衝著老頭善意一笑。


    老頭確實拿心思純淨的嬰寧沒法,歎了一口氣,聲音變成一種富有磁性,卻更顯嬌媚的女性嗓音:“公子能看出你是狐狸,又怎麽看不出我是個狐狸?也就你這個癡頑的不懂!”


    嬰寧也顯露出自己原本的嗓音,清脆宛若空穀之音,沒有多少狐妖該有的媚意,卻也聽得舒服:“姨娘,他明明很傻啊!換做是我都知道這裏不對勁,他還過來,那不是很傻嗎?”


    “傻丫頭,那是公子藝高人膽大。”


    “那是因為他傻!”


    “你是要氣死我嗎?是不是氣死我就好繼承我的洞府了?”


    “姨娘你那洞府小小的,臭臭的,我才不要。”


    “什麽?臭?怎麽可能……”


    兩隻狐妖自己主動露出馬腳,向吳三示好後,便丟下吳三,你一句,我一嘴的聊了起來。


    好嬰寧,也是好姨娘。


    吳三心裏莫名的高興,又滿滿地飲了一口酒。


    痛快。


    等嬰寧又被自個姨娘狠狠地敲了一煙杆子,大一點的狐妖才想起吳三,道:“公子,非是我不近人情,隻是這裏的事情你最好是不要摻和。”


    “我其實挺疑惑一件事,為什麽你不怕我呢?”吳三吃了一口醬牛肉,沒頭沒腦問出這麽一句話,“怎麽著我看著也不像是個好人啊。”


    嬰寧恍若春季湖水的眸子微微一亮,顯得極為高興地笑道:“姨娘,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是個傻子!”


    “住嘴!”依然是老頭子相貌的大狐妖略顯無奈地按揉眉心,“公子有所不知,我這侄女自小就有個本領,可以辨別他人他妖他鬼的善意與惡意,倘若公子是帶著不好的心思來的,我這癡愚的侄女就不會靠近公子。”


    特質嗎?


    吳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嬰寧沒聽懂吳三問的是誰,自個蹦起來,笑道:“我叫嬰寧!嬰是嬰兒的嬰,寧是寧靜的寧!”


    大狐妖足夠聰明,明白吳三問的是自己,又用煙杆敲了一下嬰寧的腦袋,答道:“妾身名蓮香。”


    蓮香,聊齋情狐之一,《蓮香》篇的女主角。


    吳三又一次吃了沒文化的虧,完全無動於衷,道:“你們該辦什麽事,照樣辦,當我不存在就行。”


    嬰寧嗤笑:“你是沒帶錢吧!”


    吳三神色自若。


    蓮香實在是拿嬰寧沒有辦法,沒再拿煙杆敲她,自個衝吳三解釋道:“公子,你是個厲害的,隔著十裏地我就知道你是厲害的,可是這回的事,關乎嬰寧的性命,我實在是不敢馬虎。


    公子肯定知道什麽是因果報應吧?”


    吳三點頭,又搖頭。


    我知道什麽是因果報應,可我不了解你這兒是什麽因果報應。


    蓮香不說話了。


    她明白吳三搖頭是要她把這裏麵的因果說出來,可吳三終究是陌生人,話說到這個份上便足夠了。


    “公子要真是不走,那我和嬰寧走!”


    吳三不為所動。


    蓮香實在拿吳三沒辦法,也沒真個帶著嬰寧離開。


    吳三擁有的特質·概念奪取和特質·概念怪談可都是貨真價實的概念級,即使因為吳三自身隻是將級而有了拖累,它們給予吳三的威勢也是極為可怕的,幾乎快要趕上級。


    好巧不巧,嬰寧能先天感知其他有意識生命的善意與惡意,蓮香則是能感知到到潛在的危險,放在有意識的生命體上,表現為能夠看到對方威勢的具象化。


    即使這威勢被特質·概念怪談所製造的假象掩蓋去大半,稍微一些流露出來,也差點沒把蓮香嚇出真身。


    在蓮香的眼中,吳三背後有著一尊極為可怕的怪物,球狀,外表全是扭曲的黑骨。那些黑骨,隱隱約約間似乎形成一個個“怪”字。


    那是吳三威勢的具象化。


    黑骨的縫隙中,突然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蓮香。


    “睿!”嬰寧突然伸出手指扯著右眼的下眼皮,吐出小香舌,做了個毫無威懾力的鬼臉,“你就是個無賴!”


    說罷,或許認為吳三是真的傻子,嬰寧又笑的花枝亂顫,等覺得不合適了,趕緊捂著嘴,躲在蓮香的背後笑。


    蓮香卻是無法動彈,背後冒出一條蓬鬆的純白狐尾,推著屁股後麵的嬰寧摔了個狗吃屎。


    蓮香注意到,在黑骨裏眼睛出現後,吳三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知道自己能看到那黑骨?蓮香如墜冰窖。


    不待蓮香有什麽舉動,吳三就笑道:“蓮香姑娘,放心,我沒有惡意。”


    蓮香隻能選擇相信,心念一動,收回自己的尾巴,坐得筆直。


    “自然一點。”


    蓮香又恢複一開始那個慵懶老頭子的形象,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旱煙。


    蓮香,聽話jpg.


    嬰寧完全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委屈著站起來,剛想責問自己的姨娘,突然又發現地上兩隻螞蟻在打架,興致勃勃地蹲在地上,時不時發出一陣銀鈴一般的笑聲。


    蓮香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則羨慕嬰寧的“癡傻”——嬰寧覺得他沒惡意,那就真的應該沒有惡意吧。


    吳三心裏有些慶幸,暗道:“差點陰溝裏翻船,哪曾想找個嬰寧都能碰到這種特質,還好還好,她不算太笨。”


    吳三思考了一會,又覺得不保險,心念一動,冥冥中某種無法觀測的迷霧籠罩在蓮香的魂魄上。


    蓮香微微皺眉,總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麽。


    咦?我好像有點害怕這個男人,可我為什麽要害怕呢?


    蓮香百思不得其解。


    在蓮香的視角裏,吳三的威勢具象化不再是那個黑骨大球,而是一個巨大的、紋有密密麻麻血色紋路的惡鬼。


    自進入聊齋世界後,怕怕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


    吳三突然想到這麽一茬,uu看書 .uuknsu.om 又迅速想到了其它事情上,比如——嬰寧為什麽這麽愛笑?


    吳三的謀劃,似乎遠不止吞噬一些強力魂魄增強自己的實力那麽簡單。


    在一片靜默中,夕陽快要完全落下的最後一刻,一隊車馬從官道上常人目盡處出現,慢慢靠近這麽個奇怪的歇腳攤子。


    麵條已經吃完了,醬牛肉也沒了,酒也快幹了,吳三招手,道:“嬰寧,給我再弄兩碟醬牛肉,加兩壺……額,三壺酒!”


    嬰寧蹦蹦跳跳跑過來收拾碗碟,又蹦蹦跳跳回去給吳三準備新的吃食酒水。


    蓮香注意那隊車馬,沒好氣地踢了嬰寧一腳,道:“你的如意郎君來了,別還是這麽個模樣,記得姨娘以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記得,女扮男裝,煙行媚視。”嬰寧似乎發現了這句話裏別人察覺不到的笑點,又笑成了一朵嬌豔無比的花。


    蓮香一頭黑線,感覺即使吳三不賴在這裏,自己這邊想成事也難的很。


    吳三抬頭望著夕陽完全落下,墨黑的眼睛中最後一縷光線似劍,雖垂暮而又硬氣,就是不知道要刺向何方。


    如意郎君?那就是男主角咯。看來自己這回運氣不好,《嬰寧》的劇情還沒展開啊。


    這是吳三在聊齋世界裏,第三次吃了沒文化的虧。


    原著裏,嬰寧可不是這麽同男主角王子服認識的。


    很快,那一隊車馬已然靠近歇腳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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