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陳繼先呢?


    陳繼先在裏邊扮演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朝廷和義忠親王都有所圖,可陳繼先一個兵頭武夫,摻和在其中如此配合,就這麽聽話,就沒有所圖?


    馮紫英當然不相信。


    和自己老爹都敢邀約玩默契的人,會這麽聽話,當然不可能。


    怕兔死狗烹,這很正常,但是他如何來避免這種局麵出現?一旦朝廷和南京方麵密議達成一致,陳繼先的淮揚軍還有多大價值?


    他還覺得他真能永鎮揚州,當江北土皇帝?就不怕朝廷緩過氣騰出手來一舉收拾他?


    這裏邊還有很多暫時還看不清的疑點,馮紫英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陳繼先不是善類,不可能心平氣和地看著朝廷和義忠親王達成一致,最後他變成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狗和弓。


    或者就是陳繼先還有什麽其他後手。


    那他現在派遣兒子進京來恐怕就是在做某些準備才是。一時間馮紫英覺得自己似乎也可以接觸一下陳也俊才對,哪怕自己不好出麵,但韓奇那邊是可以接觸一下的,探一探風色。


    「二哥,你現在就這麽逍遙自在,大觀樓那邊也隻是玩票了,不該考慮一下成家立業了替柳家傳宗接代?」馮紫英丟開這些心思笑著問柳湘蓮。


    「紫英,你現在也敢來和我說這個了?你家三房,除了兩個妾室生下了兒子,三位弟妹都還無出吧?你才該好好努力才是,別成日裏在外邊兒廝混,天津衛少去。」柳湘蓮似笑非笑地瞥了馮紫英一眼。


    馮紫英吃了一驚,怎麽連柳湘蓮都知道天津衛那邊的事兒了?


    見馮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柳湘蓮歎了一口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便是璉二哥也約摸知道了你和王熙鳳之間的私情了吧?你們府裏知曉的人肯定也不少。」


    馮紫英還是有些吃不準,「二哥,你從哪裏聽聞的?」


    「紫英,王熙鳳憑什麽做那麽大的水泥營生?山陝商人何等勢大,憑什麽會讓你一個和離的婦人來經營水泥買賣?要知道這生意可是他們最先在永平府搞起來的。」柳湘蓮慢條斯理地道:「她的水泥現在不但賣天津衛和河間府,而且沿著運河已經賣到了東昌府和兗州府,甚至連徐州那邊都要到濟寧來轉賣,一年怕不是幾十萬兩銀子的生意,誰不眼紅眼饞?」


    馮紫英聳然一驚,自己好像還真沒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下意識地忽略了這水泥營生的巨大利益。


    「賈家早就失勢了,地方上誰認得你一個被查抄的賈家?真當這運河沿岸的黑白兩道各路神仙是吃素的?沒你小馮修撰小馮督師的名頭罩著,各路牛鬼蛇神早就把她王熙鳳吞得連骨渣子都沒有了。」柳湘蓮撇了撇嘴:「光是這京師城裏想要做這個營生的達官貴人隻怕都不下十家吧,但你把這買賣全權委托給了山陝商人,他們要想分羹,就得要和山陝商人博弈協商,可王熙鳳何德何能能摻和進來讓山陝商人讓步?」


    馮紫英啞口無言。


    「那林之孝和王信他們遊走於京師、天津衛和河間府之間,武清、東安、霸州這幾地生意王熙鳳也在插手,京裏不少人都問過山陝商會那邊,山陝商會你倒是下了封口令,都沒說啥,外間都以為是你和賈家淵源的緣故,可知情人卻知道賈璉早就和王熙鳳和離了,···.·.」


    看著柳湘蓮臉上那詭異的表情,馮紫英頭皮發麻,「二哥,那你的意思不是外間都知道了······?」


    「嗬嗬,都知道了倒也不至於但賈家那邊肯定能猜到,連倪二和賈薔和我說起,都說你這人太過「重情重義',我琢磨著這話裏是不是有話,要我來提醒你莫要陷得太深,有損於你小馮


    修撰小馮督師的名聲了。」柳湘蓮正色道:「若是尋常婦人,那也不打緊,這朝中官員在外間養外室的也不少,可這王熙鳳不一樣,王家人,而且還是賈家和離了的婦人,任誰哪一條沾上都不是那麽讓人愉悅的,你自個兒琢磨吧。」


    馮紫英沒想到柳湘蓮這般抽絲剝繭,竟然輕輕鬆鬆就把自己和王熙鳳之間的私情給分析出來了,這也難怪像鴛鴦這樣慧黠的丫頭能輕而易舉看穿自己和王熙鳳之間的關係,甚至還能推斷出王熙鳳替自己生下了孩子。


    自己還一直覺得隱瞞得夠好,府裏邊也就那麽一二個眼尖鼻子靈的能琢磨出一二,就算是寶釵、晴雯、李紈這些人大概也隻是有些懷疑而已,現在看來,估摸著寶釵、晴雯這些人早就心裏有數,故作不知而已,而就算是黛玉、迎春、岫煙這些人隻怕心裏都有數呢。


    幹咳了一聲,馮紫英不想就這個話題和柳湘蓮討論下去。無論怎麽說,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兒,柳家和賈家也是世交,柳湘蓮和賈璉、寶玉乃至賈蓉也都是素識,現在自己偷了賈璉的前妻,寶玉的嫂子,賈蓉的嬸子,而且還生了兒子,這怎麽都覺得尷尬,哪怕他們並不知道生兒子的事情。


    聯想到還有李紈和自己的私情,還有宮中的元春,馮紫英就更覺得「膽戰心驚」,這日後要真的都暴露出來,自己如何向府裏這些正經八百的枕邊人交待?


    柳湘蓮也看出了馮紫英的尷尬,搖了搖頭。


    他也不想和自己這個好友說這些事兒,但是卻不能不說。


    紫英絕才驚豔,現在就是三品侍郎了,前程似錦,不可限量,京師城裏上下都交口讚譽,這風流個儻和性好漁色之間的差距原本就不大,年輕士子年少慕艾也很正常,可你喜歡女人沒問題,可和王熙鳳這樣的女人偷情就有些掉份兒了,加上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關係,肯定是有影響的。


    「紫英,這些事兒既然都發生了,其實也沒啥,像你這樣的,養個外室很尋常,府裏邊幾位弟妹你得安撫好,莫要鬧得烏煙瘴氣,薛姑娘和林姑娘和王熙鳳還是表親,更要注意,天津衛那邊現在王熙鳳也都闖出這麽大名堂來,也該收斂一些了,莫要太過逞強,也就這麽過了,你也少去那邊,免得落人口實。」


    柳湘蓮看馮紫英那神色,估摸著要讓對方一下子就和王熙鳳斷了關係有些難度,不得不說那王熙鳳風騷入骨,對馮紫英這等年輕人極具誘惑力,也難怪能把馮紫英給吊上。


    柳湘蓮來給馮紫英帶來了不少消息,也讓馮紫英很高興。能沒有那麽利益糾葛的朋友現在不多了,柳湘蓮是馮紫英尚未成名時就結交下的朋友,而且柳湘蓮既無心走仕途,也不喜生意,守著一個大觀戲樓也樂在其中。


    想登台表演就去即興發揮一番,不想唱,就戲樓子下邊優哉遊哉喝茶聽曲兒,何樂不為?


    而且柳湘蓮在京中三教九流結交也多,又不像倪二那樣多結交中下層人士,柳湘蓮的朋友熟人中王公貴族,武勳文人,商賈市民,盡皆遍布,所以許多消息也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像陳也俊回京,理國公柳家蠢蠢欲動,景田侯裘家也是四處活動,還有川寧侯嶽家與定城侯謝家子弟,也都和柳湘蓮有交情,能得到武勳那邊不少消息。


    「史家那邊不知道紫英你知道麽?」柳湘蓮又悄然問道。「史家?哪個史家?」馮紫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史鼐史鼎,忠靖侯和保齡侯史家,史大姑娘家,···.·.」柳湘蓮看了一眼馮紫英,「史鼐的兒子也悄悄潛回京中了。」


    「史鼐的兒子?」馮紫英訝然,「順天府和刑部沒有拿住?」


    「嗬嗬,不清楚,也許是睜隻眼閉隻眼,也許是真沒在意,現在打到這一步,好像朝廷對南京那邊的追究也沒有


    那麽嚴了,最終還得要看朝廷對南京的態度如何,沒看原來關押在詔獄、刑部大牢以及順天府大獄裏的人犯,要麽就發配了,那都基本上是比較重的,要麽就保釋了,也沒有一個明確說法。」柳湘蓮消息很靈通成日裏在大觀戲樓裏,的確能聽到各種消息。


    史鼎的兒子能回來,那史湘雲呢?


    馮紫英心中一動,但這裏邊有一個關節就是史湘雲和孫紹祖定了親,但在馮紫英赴遼東之前,賈母一紙狀紙交到了禮部,要求撤銷史湘雲和孫紹祖的婚約,馮紫英也找了顧秉謙,禮部拖了三個月之後,終於正式解除了二人婚約。


    雖然名聲不那麽好聽了,像寶琴一樣,但是好歹也不再是犯婦了,馮紫英回來隻會太忙,還一直沒有來得及處理這樁事兒。


    既然史湘雲不再是犯婦,那是不是也可以回京了呢?「那史鼐的兒子是公開露麵?」馮紫英再問。


    「不,那還是不敢,隻敢晚間出來,在幾個熟人家中借住藏匿,不過若是順天府或者刑部有心要抓他,肯定跑不掉。」柳湘蓮笑了笑,「就是覺得朝廷風向似乎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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