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朝廷的確有些虧欠西北四鎮的,不過此番平定南方,我相信大周就會迎來一個安定的時代,屆時西北四鎮的情形會大有好轉。”孫承宗隻能這麽安慰馮紫英。


    “愷陽公,您這話可不實在啊,西北四鎮會大有好轉?我可不這麽認為。”馮紫英搖頭,“現在山陝大旱,而且已經連續兩年旱情了,一年比一年嚴重,今年春旱架勢一樣不比去年差,我估計四五月青黃不接的時候,山陝會出亂子,可是不解決南邊的問題,就算是軍隊平定來了民亂,那也是‘小民發如韭,剪複生;頭如雞,割複鳴’,一茬接一茬,往複不斷,……”


    孫承宗也是個知兵懂史之人,自然明白馮紫英話裏邊所說的偈語出自哪裏,那是東漢崔蹇《政論》一文中提及的,後邊還有幾句,如“吏不必可畏,從來不可輕。奈何望欲平。”


    馮紫英的話語顯然有了衍生之意,言外之意就是之靠軍隊鎮壓是解決不了山陝大旱帶來的民不聊生問題。


    當老百姓都食不果腹時候,要麽餓死,要麽造反被殺死,他們肯定會選擇造反,起碼造反暫時不會死,或者造反之後還可能被招安甚至造反成功呢?哪怕隻是萬一,但起碼也比直接餓死好吧。


    山陝素來民風強悍,而且貧富分外更勝於江南湖廣這些地方,“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就是真實寫照,加上自然環境也差,水利溝渠等基礎設施建設落後,所以一旦遭遇天災人禍,官府自救能力極弱,全靠朝廷賑濟,但現在江南斷了漕運,朝廷自顧不暇,這場禍亂似乎就難以避免。


    馮紫英甚至隱約都感覺到了朝廷的某種不言而喻的策略,那就是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先全力圖謀將山東、江南乃至湖廣拿下來,山陝亂就亂吧,等到大亂之後朝廷也把山東、江南和湖廣收複回來了,再重新恩威並施,加上軍隊平叛鎮壓,將山陝奪回來就行了,大亂之後還能有大治呢。


    這種心態似乎自己老爹也有,要不怎麽會源源不斷從西北抽調精銳進中原?


    早些平定江南,就能早些拯救山陝,至於山陝那邊,隻要有留守軍隊穩住邊地,內亂可以慢慢平定。


    實在平定不了,將其限製在一定範圍內,任由那些暴民叛賊搶掠一些大戶謀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反正老百姓都沒吃的,官府要這些士紳大戶們出錢出糧來穩定局麵,這些人都是不願意的,甚至還要四處告狀,那現在就好,朝廷官府有更重要的事情,暫時顧不到你山陝,那就拖著吧,暴民亂賊怎麽做,官府也就隻能勉力維持,維持不了,也就聽之任之了。


    甚至這種默契還可以悄悄透露給那些暴民們,暴民們中也有聰明之輩,自然明白,到時候做個路子,招安一批不就了事大吉?


    馮紫英之前就和老爹透露過是否可以唆使西北留守軍隊中部分扮作暴民盜匪洗劫本地大戶來獲取錢糧,沒想到老爹更“進化”了一步,幹脆就要讓暴民們自己上陣了,甚至還可以掩護自家軍隊的“演出”。


    要說這是養寇自重也說得過去,到時候真正平定江南之後,實力更為強大的西北軍何去何從,朝廷會不會卸磨殺驢?有山陝這個亂局在,還能為西北軍保留下來留一條路,估摸著老爹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了。


    “紫英,你說的我明白,但現在朝廷沒有餘力來解決啊。”孫承宗撫掌歎息,“我們就隻能做好我們自己手裏的事罷了,山陝隻是癬疥之疾,不解決南方,那就是心腹之患。”


    馮紫英心中冷笑,不過是皇位寶座上換一個姓張的罷了,心腹之患也就是對於這些要維護正統或者說不能失去權力的朝中諸公們來說才是罷了。


    不過自己也是朝中諸公中的一員,利益一致的情況下,自己自然也隻能選擇“欣然從命”了。


    又和孫承宗探討了一番一旦這七萬人到位,該如何來打這場仗,孫承宗倒是不肯多說了,隻說兵無常法,需要根據情勢變化來定,而且這七萬人,除了西北軍三萬人外,其他四萬人,都是存疑,哪怕馮紫英再三保證賀虎臣和楊肇基部沒有問題,孫承宗還是要眼見為實,至於山西軍的那幾萬敗兵如何能甄選整訓出來,孫承宗更是不敢斷言。


    “紫英,你這口口聲聲問我如何打,莫非就認定這北線須得要由我來領兵了?”孫承宗見馮紫英對自己如此推崇,得意之餘也還有些納悶兒。


    雖然朝廷是有意讓自己回京師領兵,但現在這種情形下,朝廷會不會有其他打算呢?


    “愷陽公,北麵局勢如此惡劣,便是原來有些人想要撿落地桃子,結果被紮了一手血,現在都爛成這樣,還能有誰願意接這個攤子呢?”馮紫英笑了笑,“看吧,估計朝中諸公很快就讓您來條這副擔子了,不過在錢糧保障上您可千萬別鬆口,否則戰事遷延,到後邊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呢。”


    見馮紫英如此替自己考慮,孫承宗對馮紫英的觀感好感又深了一層。


    他本來就很欣賞馮紫英,很有點兒惺惺相惜的味道,現在馮紫英這般熱忱坦率,更讓他滿意。


    “嗬嗬,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不過你擔心什麽意外?”孫承宗還是聽出了一些弦外音。


    “我們都盼望著如果山陝要有變亂,最好能控製在山陝境內,莫要外溢,但這隻是我們最好的期盼,一旦沒能控製住,真的外溢泛濫到北直或者河南呢?”馮紫英又開始烏鴉嘴,“北直還好一點兒,但是河南,家父從河南一路過來,覺得局麵堪憂,災民饑民一樣盈野,真的起了變亂,亂軍外出到河南就食,隻怕河南也會成星星之火之勢,……”


    孫承宗微微色變,他想到自己從四川返回京師,也是過了河南。


    河南局麵可能也隻比山陝好一些,如果亂軍真的侵入河南,會不會讓攪動河南局勢,讓河南那些饑民災民也趁勢而起呢?他覺得可能性很大。


    “河南,……”孫承宗喃喃自語,“河南是四戰之地,人口眾多,一旦被亂軍所裹挾,怕是會成為一個極大的麻煩,紫英你說的這不能不防啊。”


    “問題是我們怎麽防?”馮紫英苦笑,“朝廷囊中羞澀,錢糧命脈皆掌握在江南,不把江南迅速收複,國將不國,所以才會先擱置山陝,以最短時間解決江南問題,否則就要崩盤,哪裏還有餘力來應對河南的問題?”


    孫承宗對武事十分精擅,但是對於朝務就要遜色許多了,他能知曉一個大概,但更深層次,甚至涉及到朝廷陰微的想法,就難以理解了。


    馮紫英沒有說得太透,孫承宗也不願意去理解太深,這樣對大家都好。


    “算了,愷陽公,您還是多花些心思怎麽早把北地局麵扭轉過來,隻要盡可能早的奪回山東,就算是河南北直有事,我們也不至於坐以待斃。”馮紫英寬解對方。


    孫承宗定了定神,最終也隻能接受這個現實。


    還是那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手中這點兒兵,錢糧又不足,也隻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顧頭不顧尾了。


    馮紫英從孫承宗那裏離開,又去了兵部,這才知道今日是大朝議,兵部尚書張懷昌去宮中議政了,隻能回家。


    在門口卻遇見了晴雯的“父親”,馮紫英笑著和對方打了招呼,也沒有多說話,對方倒是很恭敬,甚至顯得有些“木訥”,隻是應了話便離開了。


    看到晴雯“父親”,馮紫英這才記起自己府上還有這兩位白蓮教的暗子,看樣子這二位所謀乃大,是打算長期蟄伏在自己府上,要長期經營,以求能最大限度為他們白蓮教謀劃了。


    馮紫英也不太在意,吳耀青專門安排了內外兩組人盯著他們夫妻,而且都是專業人員,不怕他們能做出什麽來。


    而且自己和他們也接觸不了,內院他們倆也進不去,馮紫英相信他們來自己府上潛伏的目的絕不會針對自己的家眷,而是自己。


    選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角色進來幹這種事情,恐怕也不是想要刺殺,而是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如果這白蓮教的主事者從長遠計,就不會刺殺自己,而是願意緊緊咬著自己,隨著自己地位提升,他們在自己身邊有暗子,可以謀求更大的收獲,除非是認為自己可能危及他們的“大業”。


    回到屋裏想了一想,才讓寶祥去把晴雯叫來。


    晴雯還不知道馮紫英叫自己作甚,卻見馮紫英把自己叫到書房,聯想到馮紫英經常在這邊白日宣淫折騰金釧兒,有一次無意間還聽到過金釧兒在裏邊“婉轉嬌啼”,還以為馮紫英“淫興大發”要作踐自己了,忸忸怩怩好一陣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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