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有些訝異,自己又那麽大能耐麽?以賈家現在的情形,誰也沒法把這個脊梁骨已經打斷而且陷入爛泥潭的死狗拉出來了吧?


    但聽賈母的這番言語,似乎還有一些掙紮的味道在其中呢?


    莫非賈家還藏著什麽後手不成?


    如果有,為什麽不早些拿出來呢?


    “老太君,當下情況就是如此,我方才也說了,這一案其實並不複雜,但是決定因素不在這個案子本身,而在於大勢,在於朝廷想法,所以最終可能會拖延到南征結果出來,這個時間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會拖到兩年,……”馮紫英略顯歉疚地道:“所以……”


    “鏗哥兒,老身明白。”賈母依然顯得十分平靜,似乎對這一切早有預料,“賈家希望你能幫扶一把,但也明白如果自身不努力,單靠別人是難以實現浴火重生的,賈家也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氣和誠意,所以鏗哥兒,你會看到賈家的誠意,……”


    馮紫英真的被驚到了,自己難道還真的猜對了,賈家還有什麽隱藏的底牌麽?


    見馮紫英雙眉猛挑,賈母也知道自己的話打動了對方,笑了笑:“鏗哥兒,賈家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幾十年深耕南京,搬到京師也不過三四十年罷了,朝廷南征不會一帆風順,那麽也許就需要外力的幫助呢,……”


    馮紫英大感興趣,賈母不是那等不知天高的妄人,敢這麽說,而且是拖到入獄大半個月之後才吐露,自然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點點頭:“若是有利於朝廷的幫助,那這種事情就要好操作許多了,將功贖罪任何時候都是受歡迎的,賈家若是能有此舉,自然會得到寬恕和獎勵。”


    賈母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鏗哥兒,在你麵前老身自然不會遮掩什麽,賈家原來在南邊是有些布置,但未必像你想象的那麽美好有效,成不成,能不能發揮作用,老身也不知道,但賈家都這樣了,任何能對賈家命運有改變的可能,老身都要嚐試一下,但更重要的還是得靠你從中幫忙斡旋扶持啊,……”


    一直到最後,賈母也沒有具體言明,馮紫英也不深問,隻是把鴛鴦留了下來多陪老太君一會兒。


    這位老太君估計還要好生掂量一番,馮紫英估計應該是原來賈家這種豪門望族早年布下的一些閑子,這不奇怪,這等大族都要有狡兔三窟的準備,但就要看他們布下的閑子夠不夠分量,能不能發揮作用了。


    馮紫英和迎春又去看了賈赦,這廝倒是剛硬,居然嘴還相當鐵,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孫紹祖的過錯,他對一切全然無知,隻不過做營生出了些本錢,分了一些紅利罷了,其餘一概否認,不過似乎刑部和龍禁尉也對其的口供不那麽重視,丟在了一邊兒。


    林紅玉自然去看了爹娘,而馮紫英則帶著寶釵、迎春又去看了探春、湘雲、李紈和惜春幾個,當然他也去見了寶玉、賈環、賈蘭幾人。


    姐妹們相見自然又是一番相擁哭泣,馮紫英也告知她們黛玉之所以沒來是因為受了涼,身子不方便,等到下一次再來。


    這等見麵委實是讓人心裏難受,無論是寶釵還是迎春都哭得如帶雨梨花,眼睛紅腫,情緒不佳。


    至於說寶玉、賈環他們那邊,要相對好一些,時日已久,大家也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另外也還盼著馮紫英他們這些人在外邊兒能幫著想辦法,爭取能早日出去。


    雖然知道這種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但無論如何隻要馮紫英還在外邊兒,就多幾分希望,而馮紫英自然也要盡可能地給他們打氣,讓他們心裏留有幾分希望。


    “寶玉,環哥兒,蘭哥兒,琮哥兒,你們都不小了,賈家出了事兒,誰都不願意見到,但是這就是現實,既然我們無法回避,那就要麵對,尤其是你們幾個,是賈家的爺們兒,是男人,那就更應該堅強。”馮紫英這種雞湯話已經不知道醞釀了多少次了,隨口就來,“任何一個家族都免不了要經曆風風雨雨,賈家也不例外,如果能熬過這一關,賈家未嚐不能迎來一回破繭重生,所以無須過於悲觀,……”


    此時的幾人都已經無從選擇,隻能選擇相信馮紫英,聽得馮紫英的雞湯都是點頭。


    “我方才和老太君說了一陣子話,說實話很佩服老太君的淡定沉靜,賈家能有這樣的頂梁柱,可謂難得。”馮紫英抿了抿嘴,“但老太君不關心賈家是否抄家,也不關心朝廷會如何處置賈家,卻關心你們幾個的將來,再三懇請我可以不管賈家其他,但一定要想辦法為你們幾個尋到一條出路,她說,隻有你們幾個擺脫這場厄難,才能有賈家的將來。”


    賈寶玉、賈環幾人眼圈又紅了起來。


    “我答應了老太君,會盡我所能幫你們,讓你們能有機會出去,但這需要時間,所以我希望伱們在獄中不要自暴自棄,不要頹廢消極,更不能產生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沉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將來,我下一次進來,會給你們帶一些書籍進來,寶玉你可以好好讀書,也可以寫一寫你想寫的東西,而環哥兒、蘭哥兒以及琮哥兒,要繼續周教諭給你們布置的任務,堅持讀書,哪怕明年的秋闈大比你們可能沒機會參加,但再下一次呢?”


    馮紫英的話又給了一幹人以希望,賈寶玉最是心急:“馮大哥,您是說,我們有機會出去?”


    “一切皆有可能,但現在肯定不可能。”馮紫英搖頭,“但我希望你們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態,學習讀書不能鬆懈,……”


    “馮大哥,您說我們以後還有參加秋闈春闈的機會麽?”賈環是最看重這一點的。


    在此之前他是恨透了自己的出身,在內心中已經無數次詛咒賈家,在他看來,如果不是賈家的拖累,明年他就能參加秋闈大比,也許他就能一舉考中舉人,哪怕是絲毫不依靠賈家,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地來,誰曾想沒有享受到賈家多少好處,卻還要在關鍵時刻被拖累。


    他不希望馮紫英隻是一番安慰他們的虛言,那會讓他絕望。


    “怎麽,連我的話都不信了?”馮紫英看出了賈環,包括賈蘭和賈琮內心的擔心,平靜地道:“我說過,哪怕明年這一科不行,那麽下一科我也會讓你們能有機會參加,這是我的承諾,永遠有效!”


    馮紫英斬釘截鐵地承諾終於打消了賈環等人的擔心,馮紫英鮮有如此鄭重其事的承諾,一旦做出,便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說過,賈家的事,和案子本身無關,而取決於朝廷的態度,而朝廷的態度取決於南征的結果,所以這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時間,你們也許會錯過明年秋闈大比,但是以我的了解,即便是環哥兒,你這一科的秋闈春闈也未必有太大機會,如果多沉澱三年,也許還能一躍龍門,破繭成蝶。”馮紫英看著賈環眼中跳躍的火焰,語氣裏充滿了鼓勵,“牢記我的話,勝不驕敗不餒,你們還年輕,多少三十過後才考中舉人進士的,而你們呢?才十六歲不到,急什麽?”


    給賈環等人打了一圈氣之後,這一波入獄看望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因為有這麽多人相伴,讓馮紫英對探春、湘雲、惜春、岫煙和李紈等人都沒能有太多的私語,隻能泛泛地安慰一番。


    即便如此,馮紫英也能從姑娘們依戀盼望的目光裏感受到許多,這種時候往往是最能收獲女孩子們的一縷情絲的,缺乏安全感,朝不保夕,命運多舛,種種不確定性,讓她們會把自己的一切寄希望於那個能夠給他們帶來最大安全感的男人身上,更別說馮紫英早早就在她們心目中確立了最完美情郎的形象。


    從詔獄一離開,馮紫英就把這點兒兒女情長拋之腦後了,順天府還有無盡的公務等著他,而朝廷也從不會讓他安生,還會有各種順天府丞分外的活兒朝著他拋來,讓他無從躲避。


    他很清楚,自己隻有越是對朝廷諸公顯現出自己的能力作用,也才越是能讓盧嵩意識到自己的價值,那麽自己若是想要拯救出千紅萬豔那幾位出來,才越有機會,否則,以盧嵩的現實,起碼自己現在頂多也就能把林之孝夫婦或者邢岫煙這樣的邊緣人物撈出來罷了。


    不過馮紫英也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既然盧嵩表現出了親善之意,那麽馮紫英自然也要利用到極致。


    三日之後,馮紫英已經通過交保侯審的方式將林之孝夫婦和邢岫煙一家人給保了出來,其代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家兩千兩銀子而已。


    這邊是睡了人家女兒的代價,以及想睡人家的代價,當然還有妙玉那有意無意在馮紫英身旁欲言又止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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