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明起和道甫多言不無道理,朝廷在前期有些忽略了這方麵的準備,所以現在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葉向高目光裏多了幾分征求意見的意思,“可擺在我們麵前旳現實就是如此嚴峻,順天府那邊也呈報上來了,山西那邊過來的流民已經過了保定府進入涿州、房山了,這還是第一波,後續還有幾波,壓力會越來越大,……”


    齊永泰不做聲,能坐在這文淵閣裏議事的,哪裏還能不明白個中原委,一句話就能品出後邊幾句話的味道來。


    大沽的情況他比在座的人都清楚,甚至包括在永平府那邊的一些準備馮紫英和魏廣微、練國事也已經先後向他報告過.


    比如在嶽婆港和劉家墩一線的糧倉,葫蘆河的疏浚,又比如大沽口的糧倉和丁字沽的轉運倉,以及衛河的疏浚情況,哪些是順天府和永平府官府做的,哪些是海貿商人做的,還有哪些是糧商們自己的,這裏邊成分很複雜,並非哪一家的.


    若是論比例,官府的恐怕隻能占到兩成左右,其餘八成都是海貿商人和糧商們自建的,但這都是在馮紫英推動下建起來的卻不假。


    李三才那裏姑且不論,這廝眼睛隻盯著要保證軍糧,而黃汝良卻是需要統籌整個大周,或者說整個京畿地區的糧食保障,對方提出來的問題他不得不認真考慮。


    隻是可能黃汝良也隻是大略聽著下邊人匯報,並不十分清楚這裏邊具體情況,看著順天府似乎在統一安排,就以為從設施到內裏儲糧都是順天府的了。


    也不想想,順天府哪裏有那麽大的財力來修建如此多糧倉,儲存這麽多糧食?


    這原本都該是戶部的活兒,順天府頂多是一個配合協助,現在戶部不但自己不做,卻還琢磨著直接從順天府手裏拿過來,這未免有些吃相難看了。


    “進卿兄,大沽那邊的糧倉儲糧可不是順天府的啊。”齊永泰淡淡地應了一句。


    “嗯,我知道順天府有一部分,其他的都是商賈們的,但是據我所知,這些商賈之前都是不太願意的,還是紫英深謀遠慮,用盡各種辦法才促成了這些商賈們建倉,特別是一些海貿商人原本是不太願意建糧倉的,認為那是糧食商人的事兒,還是紫英耐心勸說才勉強答應,現在這一下子就發揮作用了。”


    葉向高也得要好好誇讚馮紫英一番,因為人家的確做得不錯。


    作為順天府丞,不但官府作了足夠的應對準備,而且還推動商人們也配合行事,若是沒有這一步,朝廷還真的十分作難。


    山陝商人和糧商們都是有背景的,沒那麽容易任由你安排,要建糧倉,要提前儲糧,那都是要投入真金白銀的,也不知道馮紫英是如何做到這些人按照他的計劃行事的。


    無論是利誘還是威逼,你都得要有些本事才能做到,但馮紫英一個剛上任一年不到的順天府丞做到了。


    方從哲也明白這裏邊的門道,葉向高是想要替黃汝良打個圓場,但是這圓場好打,下一步怎麽做,總得要有個方略,如果齊永泰不肯答應,這就棘手了。


    “乘風,朝廷現在很難,河間府那邊也是糟心事兒不斷,孫紹祖的騎兵已經在景州、阜城、東光一帶襲擾,尤世祿的薊鎮軍剛來得及從天津衛南下,還未過青縣,就開始鬧騰說糧草要趕緊補上,而蘇晟度的山西軍走走停停,現在都還沒走出山西境內,距離井徑都還有兩百多裏地,一樣也在吆喝錢糧問題,……”方從哲滿臉疲憊,“明起那邊現在也是絞盡腦汁在想辦法籌錢籌糧,但現在時間上卻都太緊迫了,……”


    葉向高語氣還委婉一些,畢竟是首輔,方從哲作為次輔,又是主管財政,涉及到方方麵麵都要說錢銀糧食,就隻能叫苦了。


    齊永泰又好氣又好笑,至於麽,為了順天府這點兒糧食,首輔次輔加戶部尚書都要來登台唱戲,就是要把大沽口糧倉和糧食拿回來。


    好在齊永泰在之前就和馮紫英談過,很是為馮紫英的大度感到欣慰。


    馮紫英態度很坦然,朝廷需要,那自然沒什麽好說的,但順天府用於賑濟的糧食要留出來,他能做的是讓海貿商人和糧商的糧食以一個相當公道的價格出售給戶部,價格甚至比現在京師城的市價還要便宜一成。


    馮紫英很清楚這種情形下如何還要去和朝廷討價還價,不但落不下一個好印象,到最後還是得要乖乖把糧食交出來,尤其是到最後,隻怕還要被朝廷記一筆,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表明態度,這邊滿足了朝廷需求,又能賺取豐厚利潤,何樂而不為?


    這些商人們早就要笑得合不攏嘴了,至於說比現在京城糧價便宜一成,那又有什麽關係?


    他們從江南購入的時候甚至隻有竟是現在糧價的三成都不到,足足漲了兩倍還有多的情況下,讓利一些,收回本利,而且還可以繼續從南方運糧北來,何樂而不為?


    “中涵,你也莫要這般訴苦了,我非不明大義不顧大局之人,紫英那裏,我會去交涉,不過進卿兄和中涵都應該清楚,大沽口到丁字沽的糧倉存糧皆非順天府一家所有,涉及到商賈之糧那朝廷隻能收購,價格還需要商議,……”


    齊永泰話音未落,黃汝良已經接上話:“乘風兄,價格好說,但是你也知道現在戶部的難處,這一筆肯定沒有問題,但後續可能戶部還要采購相當數量的糧食以備不測之需,那可能就……”


    齊永泰皺起眉頭:“戶部難道沒有應對措施?海通銀莊和此番查抄發賣,難道都還不足以滿足戶部需求?”


    “乘風兄,若是沒有這一連串的軍事行動,那戶部應對綽綽有餘,但是你也清楚西北軍十二萬精銳東出,戰事在即,花銷每日巨大,讓我夜不能寐,現在尤世祿薊鎮軍和蘇晟度的山西軍尚未集結到位,但也已經各種要求都羅列在了兵部,兵部一幫人日日來戶部堵門,現在流民大舉西來北上,你都說了,順天府的糧食需要購置,現在糧價如此之高,若是能一年前的糧價來平價收購,那自然沒太大問題,而且……”


    黃汝良攤攤手,誰都知道那不可能,那幾乎和搶劫沒有區別了,肯定會引起商人們的反彈,不提山陝商人們的影響力,單單是考慮還要利用他們在南方的運輸和采購網絡來滿足漕運中斷之後的京畿所需,就不可能這麽做。


    “而且什麽?”齊永泰問道,葉向高和方從哲也很關心一臉愁色的黃汝良。


    “而且原來預計的發賣情況可能很不樂觀。”黃汝良沉吟著道。


    “哦?”葉向高都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可是一個壞消息,沉聲問道:“不應該如此才對,龍禁尉、刑部和都察院不是都說查抄很順利麽?鎮國公牛家、都太尉統製先伯王家、北靜郡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寧榮二公賈家,還有理國公柳家以及一大批武勳,都牽連其中,這麽多家查抄下來,難道還不樂觀?”


    黃汝良苦笑,“進卿公,牛繼宗和王子騰都是早有準備,基本上除了宅邸,基本上沒有多少收獲,牛繼勳家倒是可以,但是又有永寧公主這層關係在裏邊,現在暫時清點查封,是否沒收發賣,還得要朝廷拿出一個方略來,牛繼勳口口聲聲說其兄之事他毫無所知,那是不是就這樣算了?”


    “那怎麽可能?”方從哲和齊永泰都異口同聲。


    “那朝廷就要給個說法。”黃汝良繼續道:“水家和陶家查抄現銀不過二十萬兩,其中水家才不過區區兩萬兩,很顯然水溶早就做了準備,陶潛家倒是略有收益,但是也沒有想象的那麽美好,寧榮二公賈家倒還算好,其本家沒多少,隻有幾萬兩現銀,但是其下人中中飽私囊者不少,加之有人內應檢舉,查抄下來倒是有十來萬兩,其他的也都不盡人意,這麽多年林林總總加起來,金銀不過五六十萬兩,遠低於我們最初預計的二百萬兩,……”


    文淵閣內所有人都忍不住麵麵相覷。


    最初大家預計最低底線應該是一百五十萬兩現銀,因為有京通二倉一案在先,這一次規模大很多,而且涉及人員也盡皆是有頭有臉的角色,大家覺得都是心裏有數,二百萬兩銀子應該是最低標準了,樂觀一些應該是四百萬兩,甚至五百萬兩才對,沒想到竟然隻有十分之一,這太出人意料了。


    見一幹人臉色都十分難看,黃汝良趕緊補充道:“這隻是現銀,當然還有很多其他死物雜件,因為不好估價,所以請了京師城中不少古董店鋪和當鋪的掌櫃們來幫忙評估,應該還要一個時間過程,但是還是那句話,不容樂觀……”


    “為什麽這麽說?”李三才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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