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沒想到王熙鳳倒也還有這般眼光,但想一想也是,若非如此,王熙鳳也不能在榮國府裏縱橫捭闔數年,壓得下邊一幹人無人敢和她叫板。


    單靠王夫人的支持,王熙鳳若沒點兒真本事,可壓不住邢氏以及一幹管事婆子,也不能讓賈母滿意。


    但是這份眼光卻也不凡了。


    曆史上的天津衛要發展起來還早,但是現在情形卻有些不一樣。


    一方麵是馮紫英促成了大沽迅速成為京畿海運的一個咽喉之地,特別是在南方糧食、布匹、藥材以及各種南貨開始北運之後,一個是榆關,主要供應京東、遼西和東蒙古地區,一個就是後起之秀天津衛(大沽),可以通過衛河源源不斷將各類物資進入運河,也就繞過了整個山東和南直段的阻斷威脅,地位迅速提升。


    另一方麵天津衛也成為薊鎮南麵一個重要的軍事要塞,登萊水軍現在也開始將大沽作為主要軍港來打造。


    現在不僅僅是天津衛的衛軍,登萊水師也會將大沽作為未來的母港,不但要輻射山東,同時要兼顧遼東,這就意味著北地會有大量軍隊駐紮在這裏,這會帶來巨大的消費,而大沽也能有一個穩定的消費群體,使得這裏能夠維持長久的繁榮。


    這也是一個長遠考量,但現在因為牛繼宗的宣府軍在山東的攻城伐地,雖然還沒有危及到登萊二州,但是可以想象得到,牛繼宗肯定不會容忍這樣一個獨立王國的存在,預計最快這一兩個月就要開始對登萊動手。


    當然,這還要取決於朝廷在西麵對山東的攻勢什麽時候展開,一旦展開,也能極大地牽製牛繼宗的宣府軍,使得其難以在顧及登萊。


    但無論如何大沽的發展勢頭已經起來了,而且按照馮紫英作為順天府丞的規劃,未來天津衛會作為京師城的一個外埠港口來發展,不但兼具護衛功能,同時也要成為京畿地區的一個重要商業中轉基地。


    再加上天津衛周圍荒地甚多,如果能夠將部分流民轉移到這裏,也能促進這一區域的農業發展,為天津衛提供穩定的農業支持。


    王熙鳳能夠提前在這裏布局商業,倒是一個好主意。


    馮紫英不確定王熙鳳是不是真的打算將天津衛作為其未來的一個發展重心,或者她打算長居天津衛,和京師城這邊保持一定距離?


    當馮紫英問出這個問題時,平兒連連搖頭:“爺,奶奶怎麽能舍得京師城這邊?您知道她是個好熱鬧的,離不得原來的親戚朋友,在臨清這段時間裏已經讓她難受得過不下去了,要說臨清也算熱鬧了,但她還是不習慣,一直盼著能早些回京,也是肚子裏這一團肉讓她沒辦法,所以這會子暫時在天津窩著,等待孩子出來稍微大一些,身子穩了,便要回京師城的,取燈胡同那宅子爺還留著吧?”


    “什麽叫爺留著不留著,不是給你們了麽?留不留那也是你們的事兒了。”馮紫英擺擺手,“鳳姐兒想回來那就回來唄,也沒誰攔著她,不過在天津衛做點兒營生倒是很有前景,鳳姐兒想做,那就去做唄。”


    平兒心中放下一塊石頭,她就怕馮紫英不高興奶奶連孩子都還沒生下來就去琢磨鑽營那等生意上的事情,這顯然不太符合馮大爺的心意,但現在看來馮大爺並不太在意這一點,那便好。


    平兒又和馮紫英說起了榮寧二府的事情,馮紫英也隻是簡單說了說,沒提其他,平兒也不敢多問。


    這依然是賈家的事兒,奶奶和自己雖然和賈家淵源甚深,但現在不是一家人了,而且這種情形下連馮大爺都沒轍,她們又能如何?


    不過林紅玉的父母卻還在賈家,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馮紫英也猜到了平兒想問什麽,很直接地告訴平兒,林之孝夫婦現在恐怕難以脫身,至於說以後,那還要看情況,但估計問題不大。


    和平兒把話說完,馮紫英這才叫金釧兒、晴雯來陪著平兒去歇息。


    取燈胡同那邊宅子都沒打整,許多物件也都沒留著,平兒一個人也不可能去住那邊,現在賈家更是出了事兒,平兒也隻能住在馮府這邊了。


    好在神武將軍府這邊在林黛玉沒嫁過來之前都是金釧兒在代為打理,多的是住的地方,倒也不虞沒住的居所。


    把這些事兒處理完之後,馮紫英才去見了寶釵、寶琴和迎春。


    沒想到薛姨媽和薛蟠也都早早就過來了。


    這幾位已經是心懷惴惴了,便是素來大大咧咧不在乎一切的薛蟠都是臉色凝重,這可真的是難得。


    “情況不好,朝廷下了決心,其實大家都在牛家王家被查抄就應該明白了,連北靜王水家和南安王陶家都被查封了,賈家被查也是預料中的事兒,對了,我回來的路上才聽說,史家也被查抄了,不過史鼎史鼐都跑了,就剩下一些下人和宅子,……”


    馮紫英見著幾位,也沒繞圈子,直截了當,言簡意賅:“暫時還牽扯不到薛家這邊來,嶽母雖然是王家人,但是早就嫁出王家幾十年了,算是薛家人,扯不上多大關係,文龍也一樣,至於寶釵和寶琴就更不用提了,二妹妹也一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王家賈家沒什麽瓜葛,……”


    馮紫英說得很肯定,在座眾人都心裏稍微穩了穩。


    “紫英,賈家就沒半點希望了麽?”薛姨媽還是有些不忍,“老太君和我姐姐若是進了大獄,那裏經受得起?”


    “嶽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再經受不起,也得忍著,小婿會想辦法去和大獄裏打招呼,但是肯定是要吃些苦的,小婿今日也去了榮國府,和幾位妹妹以及珠大嫂子她們都說了,而且之前,我也和賈家的人都提醒過了,他們應該有心理準備。”


    馮紫英語氣很平淡,不能給這些人太大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紫英,日後……”


    “日後的事情小婿會盡力,另外大姑娘不是還在宮中麽?也許她也會想想辦法,……”馮紫英已經許久沒有聽到賈元春那邊的消息了。


    從鐵網山回來之後,馮紫英再沒有聽到賈元春的動靜,就像是徹底消失了一樣。


    賈家那邊也曾經聯係過,但是都毫無音訊,而宮中那邊又不是隨便能聯係上的,更多的時候還是要被動地等到元春派抱琴或者那個承恩的小太監出來。


    另外還有一條渠道就是裘世安,不過馮紫英不太想去接觸這條渠道,因為現在宮裏邊也是風雲激蕩,稍不留意就會卷進去,馮紫英可不想成為那些人的目標獵物。


    據說因為壽王和祿王得授監國,使得福王禮王以及恭王那邊極為不滿,他們的母親蘇菱瑤和郭沁筠都在宮裏興風作浪,鬧得喧囂不已,與許君如和梅月溪兩邊鬥法作妖,三天兩頭都有勁爆消息出來。


    比如郭沁筠指控壽王對其意欲非禮,梅月溪稱福王以前某次在覲見永隆帝是暗中偷窺她更衣等等,許多一聽就是混淆視聽故意毀人聲譽的,但也有一些聽起來像有那麽回事兒。


    像許君如向都察院反映禮王在京郊霸占百姓農莊,欺壓良民,致死多人;蘇菱瑤向都察院指控壽王在西山窯中占有多個窯口股份,並利用其母關係與上三親軍中有勾結,使得大批石炭賣入宮中,牟取暴利。


    許君如和蘇菱瑤的指控應該是拿住了一些證據的,否則不敢向都察院提出,若是誣告,都察院很容易就能分辨,但若是真實的,那麽接下來都察院怎麽查,朝廷怎麽處置,都又要引來一場風波。


    尤其是牽扯到“左監國”壽王,如果真的要查辦,弄不好就要讓壽王的“監國之路”迅速夭折。


    宮中的風風雨雨隨著永隆帝現在雖然昏迷但是卻能夠進一些諸如參湯和流食而日漸高漲,太醫已經會診了幾回,得出的結論都是無法確定永隆帝什麽時候能恢複清醒,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三五年,甚至可能一直不醒,某一日突然逝去,種種可能都存在。


    這也就意味著“左監國”這一職位是最有可能觸及到大寶之位的,就連梅月溪也一樣要為自己坐上“右監國”之位的兒子謀劃如何將壽王給拉下來,這樣自己兒子祿王才能“順位繼承”坐上“左監國”。


    而如果永隆帝不醒來的話,那麽理論上誰在“左監國”這個位置上坐著,繼位的可能性就最大,而永隆帝一旦醒來,那麽也可能就另行確定皇位繼承人。


    正是這種撲朔迷離存在無數變數可能的迷局,才使得宮裏邊這幫人相互攻訐撕逼,幾乎要打出狗腦子來了。


    而這一切亂局,都是源於馮紫英那個異想天開獨出心裁的“左右監國”設想,這一點馮紫英想到過,但是卻沒想到會演繹得如此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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