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內閣來說,失去了龍禁尉這一最有效的情報機構的支持,幾乎就讓他們陷入了黑暗中。


    雖然從刑部和順天府乃至於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方麵可以彌補一些,但是刑部的覆蓋麵太狹隘,順天府這邊則太低端也不夠專業,而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內部太複雜,沒有誰能完全掌握這裏邊的人,所以一下子就讓內閣顯得有些被動起來。


    這也是齊永泰要急於推動內閣換屆讓馮紫英盡早回來的原因。


    朝中能和龍禁尉那邊搭上關係說上話的人幾乎沒有,除了馮紫英外,其他人好像都對龍禁尉敬而遠之。


    反過來龍禁尉和朝中這邊官員們也沒有幾個熟悉的,包括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這些部門,原來官員們也都沒幾個對這些在他們看來無足掛齒的治安部門有多看重,現在驟然要去接觸熟悉,哪有那麽輕鬆容易?


    在齊永泰看來,隻要迅速敲定新一屆內閣,新一屆內閣重新掌握朝局,盧嵩就會明白大勢不可違,重新依附於內閣之下,屆時可以對龍禁尉的內部人事徐徐更替,重新牢牢掌握這個在關鍵時候發揮重要作用的機構。


    而一旦拖下去,讓三心二意的盧嵩發現內閣對整個朝局控製力下降,也許本來就是三心二意,結果就會變成徹底倒向另外一邊了。


    齊永泰等人的票擬很快就遞入了宮中,通政司的通政使現在是從南京回來的孫鼎相擔任,他也算是北地士人中堅,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迅速進宮要找到掌印太監夏秉忠。


    他平素代表齊永泰和夏秉忠接觸頗多,二人都相當熟悉,知道這個時候夏秉忠在什麽地方。


    但是當孫鼎相抵達仁智殿時,卻沒有發現夏秉忠的蹤跡。


    守在仁智殿的小太監見孫鼎相過來,也連忙來見禮。


    “夏總管呢?”孫鼎相也不在意,夏秉忠也不是隨時都在仁智殿,宮中這麽大,夏秉忠也還有其他雜務,難免要去其他地方。


    “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去了仁壽宮那邊。”小太監恭敬地道:“說是皇上要為英太妃晉位貴太妃,所以夏總管就過去了,一直還沒有回來。”


    孫鼎相略感驚訝。


    萬統帝和英太妃之間的不倫關係朝中老人知曉不少,雖然元熙帝已經過世,永隆帝也已經奄奄一息,隻等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沒有多少人再議論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兒,但是之前萬統帝要晉英太妃為英皇太妃的事兒還是讓內閣和重臣們有些膩歪。


    隻不過這畢竟是皇家家事,朝廷也不好過多插手,晉位一個老邁的太妃為貴太妃,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所以朝中有也就捏著鼻子沒理睬。


    “去了這麽久?不就是去用個印麽?”孫鼎相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早上一大早就去了,這都午後未時已過了,還沒有回來?


    小太監囁嚅道:“我們也覺得有些奇怪,總管平素鮮有去那邊這麽久的,就算是有儀式,那也該午飯後就回來了,可現在……”


    孫鼎相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沒見著什麽其他的異樣。


    穩了穩心神,上三親軍還守著門,孫鼎相自我安慰一番,如果皇上要在這宮禁中亂來,那隻消封鎖宮禁,他就是甕中之鱉,或者說就是弱雞一隻,這個時候不得不說當初馮紫英把上三親軍牢牢抓在手中的重要性了。


    孫鼎相定了定神,這麽說來皇上還不會這麽魯莽行事,除非五軍營那邊先動起來,控製宮禁,但現在五軍營那邊尚未有動靜,皇帝不敢這麽亂來才對。


    但現在這用印一事也拖不得了,隻能硬闖仁壽宮那邊一遭了,好在本來也就要和皇上見一麵,起碼禮節上要說到請他禦批,如果他拒絕,或者拖延,那反正票擬準備了兩份,交給他一份,剩下這一份讓夏秉忠來處理就行了。


    “我們走,去仁壽宮。”孫鼎相一揮手,他從今日值守宮禁的旗手衛那裏帶來的三十名旗手衛士卒齊刷刷地就跟著他向仁壽宮走去。


    當孫鼎相進入仁壽宮時,就覺察到了情況不對。


    夏秉忠沒見人影,地上一灘血跡。


    但是他帶著的幾個小太監麵如土色被押解到了一邊,而在門上竟然還有一幫旗手衛的人。


    還沒有等孫鼎相說什麽,幾名旗手衛的士卒已經直接過來,將孫鼎相拿下,而孫鼎相情急之下,大聲喊叫身後旗手衛士卒,卻沒有任何反應。


    等到孫鼎相被拿下捆綁並在嘴裏塞入布團之後,坐在內裏的萬統帝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了。


    走到這一步,再沒有任何退縮的餘地。


    內閣的消息早就提前傳了進來,而現在也該是他發動的時候了。


    夏秉忠的威脅就在於他掌握著玉璽用印,而且夏秉忠善模彷筆跡的隱秘萬統帝也早就得知,要翦除威脅,首先就要從夏秉忠開始。


    以要為英太妃敕封貴太妃為由將夏秉忠誘騙到這裏,一舉誅殺,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誅殺了夏秉忠,奪了玉璽宮印,然後直接下票擬給內閣,免齊永泰和顧秉謙,任命李三才為首輔,官應震為次輔,黃汝良、湯賓尹、張景秋為群輔,整個閣臣中北地士人、江南士人乃至湖廣士人都有,而且官應震還升遷為次輔,對誰來說都不是一個無法接受的結果。


    張瑾麵色陰沉,手也微微發顫。


    作為旗手衛的指揮使,走出這一步無疑是艱難的,但是他組建旗手衛本身就是以龍禁尉那邊的老下屬為班底拉起來的,當老上司盧嵩都改變了方向時,他若是不改弦易轍,這地上就該多一灘血跡了。


    而且正如盧嵩所言,無論是龍禁尉還是上三親軍,本來就是皇上的親衛親軍,龍禁尉更是皇權特許有先斬後奏之權,怎麽可能淪落成為內閣文臣們的棋子?


    甚至還要被都察院一幫禦史嚇得膽戰心驚,深怕被禦史彈劾打入大獄了?


    顧誠死了,盧嵩是看到了屍體,至於說怎麽死的,自殺也好,鴆殺也好,無關緊要。


    但這證明了皇上對自己掌控的龍禁尉這支力量的認可和看重。


    本身就該是皇帝親控,奈何之前萬統帝卻用了顧誠,自己自然沒辦法妥協,但是現在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消失了,一切就好辦多了。


    當然盧嵩也知道也許這是皇帝迫不得已的妥協之策,但是這也不重要,盧嵩自信隻要皇帝用了自己,那他會覺得越用越順手,會變得須臾離不得自己,變成相互需要,盧嵩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很好,盧嵩,張瑾,暫時不要聲張,先行封鎖宮禁,若是四衛營和勇士營發現可疑,開始出動,你們隻需要牢牢守住宮禁大門,要攻皇宮,朕還在,他們恐怕也還有些忌憚,不敢恣意妄為,……”


    萬統帝此時也終於穩住了心神,他也需要讓龍禁尉和旗手衛這些人定心。


    “蕭如薰和麻承勳那邊替朕控製住京營,可能神樞營和神機營會有些異動,但是有五軍營在,神樞營和神機營翻不起波浪,市麵上順天府賈化會替朕看好街麵上的動靜,另外宣府軍就在懷來,還有山西鎮一部也已經到了四海治,兩日之內他們就可以趕到城下,真有必要,朕會讓其進城,所以你們無須擔心,朕隻是想要用朕看好的首輔閣臣而已,七部和都察院那邊重臣們,李愛卿也已經分別打了招呼,肯定會有一些反對意見,但是那又如何?哪一次人事任免調整會沒有不同意見?這都很正常。”


    盧嵩和張瑾都是麵色默然,但也都點了點頭,承認萬統帝所說是事實。


    每一個內閣閣臣和重臣的調整都會鬧得沸沸揚揚不可開交,即便是葉方二人致仕,之前還不是也經曆了幾番博弈,文臣之間的幾大地域派係,再加上所謂“帝黨”混雜其中,所以一樣是波譎雲詭,爭鬥不休。


    萬統帝的態度已經擺明了,他希望恢複到元熙三十年以前哪種格局,內閣諸公隻能是輔左他來管理國家,而非替他做主,所以他需要軍方來支持他,但是軍方中傾向於文臣這邊的力量也不小。


    尤其是馮紫英這幾年在軍中影響力急劇攀升,遼東、薊鎮、登來、東江、江北、甘寧幾鎮中他都有很大影響力,再加上他一手策劃了對京中諸軍人事調整,如果不是麻承勳入主五軍營和蕭如薰代理節度使,可以說萬統帝沒有半點機會。


    盧嵩和張瑾也都清楚也幸虧馮紫英被牢牢拖在了遼東,對京中局麵鞭長莫及了,否則這一次他們也不可能參與這麽深。


    見盧嵩和張瑾已經服從於自己的意見,萬統帝心中一寬,望向窗外:“這個時候朕的內侍已經去文淵閣了,另外我也讓蕭如薰命令神樞營和神機營不得出營,隻要今日一過,明日邸報和《今日新聞》一出刊,萬事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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