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從來就沒有對賈雨村有多強的信心,雖然他也舉薦了賈雨村出任順天府尹,但他也清楚以賈雨村本身的為官本事和鑽營能力,自己縱然不舉薦他,他遲早也要走上這一步。


    順天府尹還不足以滿足他的野心和胃口,隻要有機會,此人必定會尋找各種可能以求更上一步。


    這一次也許就是賈雨村的一個嚐試。


    不過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不能不說這一次是有些機會的。


    馮紫英抵達寧遠中左所時,就接到了來自汪文言的消息,齊永泰病倒了,而且病情可能有些嚴重,昏迷了一日,至今無法起床。


    這也不出馮紫英的預料。


    如果不是齊永泰患重病不起,對朝局掌控力下降,這些人也不至於生出異心,尤其是萬統帝和李三才。


    事實上從前幾個月開始,齊永泰經常患病,但情況還不算嚴重時,估計就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關注和揣摩了。


    而李顧之爭有增添了內閣中的不穩定局麵。


    馮紫英也很清楚,顧秉謙的性格和品性弱點讓黃汝良、官應震等人對其支持力度有限,更多的是遵從於當初的議定,李三才雖然風格上也有些搖擺,但是比起顧秉謙還是要強一些,起碼在做事上能力還是有,較為秉持公心,而顧秉謙就真的的慕強事大缺乏原則的性格了。


    內閣中缺乏對顧秉謙的堅定支持,而李三才又獲得了湯賓尹的全力支持,而本身李三才的資曆和特殊身份也決定了他威信要高於顧秉謙,這也是他敢和顧秉謙一爭的底氣,如果再有皇帝從大義上的支持,的確是有很大機會翻盤的。


    可以說在這一點上李三才很好的踩準了節奏,利用了萬統帝的急切心思,同樣萬統帝也看準了李三才的圖謀,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當然這一切是要建立在齊永泰對整個內閣乃至朝廷的徹底失控情況下才能實現,隻要齊永泰還能維持局麵,強行推顧秉謙上位,加上黃汝良、官應震的支持,四比二還加上他是首輔,顧秉謙本身也是次輔順序接位,這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萬統帝色厲膽薄的性格未必敢在這個時候強項,他要真敢拒絕內閣呈報不批,引發危機,那就真的是皇位不想要了。


    這裏邊還有許多細節上可能引發的變數,就算是馮紫英也很難預測。


    畢竟這個大周朝的內閣廷議製度已經脫離了另一時空大明王朝的內閣製度,可以說完全不同了,內閣這麽些年來積累起來的強勢已經極大地壓製住了皇權,但這是在朝廷中形成的共識,在民間中這種印象尚未普及,老百姓仍然認為是以皇帝為尊,內閣隻是輔左皇帝來治政。


    “耀青,每個人都是在變化的,賈雨村之前是覺得阿附於我大有前途,但那是他還在金陵當知府時,但他進了京,在順天府尹這個位置上呆了幾年之後,見得多了,貪慕於更大的權勢了,自然就會生出別樣心思,當這種機會擺在麵前時,很難有人不動心。”


    馮紫英語氣很平澹。


    “但這個人貪慕權勢的背後也隻能說明他眼光的短淺,識時務方為俊傑,但看不清形勢,被表麵現象迷花了眼,那就隻能說踏錯一步,萬劫不複了。”吳耀青搖頭。


    “未必,這個人老奸巨猾,未必沒有後手,且行且看吧。”馮紫英輕笑:“這一路行來,冰雪融化,道路難行,我還真怕耽擱了。”


    “大人也無須過於擔心,齊相雖然病倒,但是第二日也能在床榻上處理公務,還有顧、黃、官諸公,除非皇上直接跳出來,但皇上這個時候敢直接出麵麽?李三才也不敢吧?那就真的是政變了,兵部一紙命令,就能……”


    吳耀青話音未落,就被馮紫英搖頭否決:“稚繩也不敢輕易走這一遭,那就真的是攤牌了,京營和上三親軍就要亂子,到時候可能是就是戰火連綿,齊相和稚繩他們還是太仁慈了,早該把蕭如薰踢出去,沒有蕭如薰,單單一個麻承勳,以他的穩重性格,不敢妄為,可有了蕭如薰這個節度副使代理節度使,麻承勳也有理由,隻說遵從上令,這也算是一個很好的托詞了,有些時候,有的人明知道這不妥,但是隻要心理上有了這樣一個理由,就會做出不理智之舉了。”


    吳耀青默然,他不得不承認馮紫英的這個觀點極有道理,麻承勳不知道這裏邊的貓膩麽?當然知道,但同樣渴望更大的成功和舞台讓他下意識地對其中風險視而不見,而可能選擇性的認同蕭如薰這個“上司”的“命令”。


    “走吧,加緊趕路,京中局勢一片混沌,那就要看城外各方比拚了,劉?素來魯莽剛猛,換個別的人,未必敢膽大妄為,但此人還真的由此可能,稚繩兄在處理這等內部應對事務上,還是欠缺了一些膽魄和火候,但願尤世功能做好準備。”


    馮紫英的這份擔心並非無因,涉及到內閣閣臣們的爭鬥,齊永泰固然是首輔,但李三才也是資深閣臣,而且孫承宗對南北士人之間的觀念沒有那麽重,這一點倒是和馮紫英相似,所以對李三才沒有太多看法,在孫承宗看來,恐怕李三才是比顧秉謙更合適的首輔。


    所以一旦牽扯進來,要讓孫承宗斷然做出處置決定,還真有些為難,真的要算是內訌了。


    這種情形下,馮紫英更願意相信自己,所以坐鎮京師城下,親臨處變,才是最穩妥的。


    馮紫英策馬揚鞭,猛然提速。


    萬統帝這一段時間一直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態下。


    他一直認為天命在我,否則這上蒼不會讓老四遇刺之後一直昏迷不醒,這才給了自己機會。


    如果當時老四遇刺身亡,內閣必定直接確定老四的幾個兒子中某一人繼位,自己便再無機會;如果老四遇刺無恙,或者後來就蘇醒過來,肯定也會自己確定一個兒子為太子,自己一樣沒有機會。


    隻有老四昏迷不醒,難以視事,拖延下來,才給了自己機會,這難道不是天命在我麽?


    還有,如果不是齊永泰在這等關鍵時候突然一病不起,還有李三才和內閣諸公離心離德,以及選中的顧秉謙德行難當,怎麽可能有如此天賜良機給自己?


    他不貪,隻是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權力而已。


    這幾年裏他一直蟄伏隱忍,有好幾次都覺得這樣憋屈地數日子實在讓人無法忍受,還不如殊死一搏,求個痛快,但雙方實力對比懸殊,甚至根本就不在一條線上,要想冒險毫無機會,所以他隻能忍耐下來。


    現在總算是等到這樣一個機會了。


    李三才的確還是有些本事的,利用分管軍務這一塊閣臣的身份,迅速就拉攏到了如劉?、蕭如薰、柴國柱這些武人,連楊元、趙率教這些人也都傾向於他,而身為宣府總兵的劉?之父恰恰又是自己原來的武學老師,太子太保,真可謂因緣際會了,才能走到一起。


    一幹人已經在私下了計算推演了無數次,無論怎麽計算,就算是在京師城裏京營和上三親軍裏占得上風,隻要劉?的宣府軍一進城,那麽一切就可以宣告結束,京營和上三親軍無論如何都是沒法和邊軍對抗的,戰鬥力無法相提並論。


    唯一有一個隱憂就是薊鎮軍,但是現在薊鎮軍主力還在遼東尚未回轉,尤世功性格穩重謹慎,等閑情況下,不會輕易介入這些事情中,而且現在薊鎮這邊也毫無覺察,真正等到他們反應過來,劉?早就率軍進城了,一兩日內就能解決一切,等到尤世功反應過來,早就塵埃落定了。


    從齊永泰府上反饋回來的消息,齊永泰身體這一次患病很嚴重,估計很難再真正像正常臣僚那樣繼續操勞了,甚至可能再也無法等上朝堂,如果身體勉強還行,趕緊致仕養病也許還能多活幾年,否則直接病歿在朝堂上都有可能。


    李三才這幾日裏活動也十分到位,官應震、黃汝良那裏都去談過了,葉方二人那邊也進行過交涉了,應該還是取得一些效果。


    雖然官黃二人那邊都還是不支持李三才想要繼任首輔的想法,哪怕李三才信誓旦旦以士人名聲作保隻幹一屆,但這二人依然沒有鬆口,不過看起來態度卻有些緩和了,


    葉方二人態度曖昧,感覺得出來他們對顧秉謙也不是很滿意,但盤子是他們定下來的,要讓他們主動申明推翻,恐怕也不可能,頂多就是默不作聲。


    不過這些萬統帝都覺得不重要了,他現在就等李三才那邊的動作,隻要一出手將內閣呈批報上來,確定誰來接任首輔時,那就是決一勝負的時候了。


    萬統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向西北,劉?應該已經到了懷來衛一線了,但是他的宣府軍主力尚未過來,還要等幾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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