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揚州,揚州鹽商就是繞不開的一個群體。


    這個群體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成為大周頂級商人的代名詞了,並不單單隻是來自於揚州,而是指他們定居揚州。


    既有籍貫山陝的,亦有來自徽州的,也還有來自閩浙的,其中山陝和徽州群體最大。


    外界對他們的唯一印象就是有錢,豪奢。


    揚州八園,七家都是鹽商所造,成為士林名流聚會宴客的必去之地。


    在馮紫英呆了兩日,馮紫英也參加了兩次宴飲,和原來認識的一些商賈們進一步加強了聯係,也給了揚州鹽商們一份驚喜。


    都覺得這一位小馮修撰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以往宴請都很難請到,見客亦有選擇,但這一次就要寬鬆大度許多了。


    離開揚州赴南京時,船上裝滿了各色禮物,馮紫英都為之咋舌不已。


    連跟隨馮紫英南下的布喜亞瑪拉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也都看得眼花繚亂,慨歎江南之富庶的確連京師都難以相比。


    馮紫英也懶得糾正她的錯誤看法。


    揚州鹽商放在整個大周也都是最奢靡那一撥,能拿出手的禮物自然不會差,再加上自己前期在江南掀起的風暴,誰不願意交好自己?


    到了南京,馮紫英先簡單禮節上的拜會了顧秉謙,然後就和先期已經到了的侯承祖開始在金陵城周圍奔走起來,為水師軍官學校選址。


    這是他此番來南京明麵上的任務。


    一番考察下來,初步定在了定淮門外,緊挨著龍江船廠不遠,距離長江也很近,和城中清涼山遙遙相望。


    這裏雖然是內城外,但是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馮紫英也不願意讓軍官學校放在城中。


    選址完成,後續事務就該是侯承祖這個角色來主要承擔了,後期馮紫英也打算把兩所軍校的牽頭建設都交給鄭崇儉去做。


    等到此番自己從南京回去,鄭崇儉也差不多從陝西回京了。


    接下來馮紫英就要正式拜會顧秉謙。


    前麵初來時雖然去拜會了一次,但是那是禮節性拜會,接下來這次見麵才算是為日後自己接替顧秉謙做一些準備工作了。


    顧秉謙也早就知道了可能會是馮紫英來接替他,也是格外高興,專門在巡撫衙門設宴要款待。


    踏入巡撫衙門時,馮紫英就在考慮,該是讓汪文言和吳耀青分開了,汪文言可以繼續在京中主持大局,但吳耀青可以提前來南京為下一步自己出任江南巡撫做準備了。


    他可不像顧秉謙就是表湖,既然來了,就得要好好做一番事情。


    顧秉謙看馮紫英是越看越順眼,嘴角上的笑容都壓抑不住。


    從馮紫英還在青檀書院讀書時,第一印象就給顧秉謙很好,到後來馮紫英秋闈春闈表現出眾,更引得顧秉謙的關注。


    他當然知道馮紫英是齊永泰的得意門生,也沒想過要挖誰的牆角,但和這樣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尤其還是代表北方士人的青年士子交好,他自然樂見其成。


    “我猜都猜到最後還得要紫英你來接替我啊,我給進卿、中涵他們兩位去的信中也推薦的是你。”


    顧秉謙靠在官帽椅裏,搖扇輕笑。


    “扳起指頭算一算,誰最合適來?既得要有名聲威望,還得要懂軍務,這江南初定,陳繼先到現在還下落不明,聽說徐州那邊白蓮教也有活動跡象,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你才從江南回去,情況熟悉,平定三鎮之後威信也有,不讓你來,讓誰來?”


    馮紫英暗自腹誹,這一位為了自己能脫身,恐怕也是絞盡腦汁想要找好接替者,舉薦的恐怕也不止自己一人。


    據說熊廷弼當初也列入了內閣考慮對象,但是後來否了,可能會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


    袁可立在山西巡撫任上表現不佳,可能讓他與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機會擦肩而過。


    而熊廷弼在播州平叛一戰上其實也說不上多麽優秀,但是好歹算是把楊應龍一家都給斬了,算是給了朝廷一個交待,所以總算如願以償可以進軍重臣行列了。


    “六吉公過譽了,紫英不過是僥幸得了這個機會,才能得手,還是全賴懷昌公和稚繩兄的運籌帷幄,後期也是六吉公你們一力操作,紫英其實就是做了點兒跑腿的活兒。”


    顧秉謙越發欣賞。


    瞧瞧人家的謙虛,這才是前程遠大大有可為的首領氣象。


    江南這一戰裏邊誰幹的活兒最實在擔的風險最大,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京中那幾位也一樣,否則也不會給了誥命勳官,現在還給他這樣一個機會來巡撫江南。


    巡撫江南之後,恐怕這小子就再也壓不住了,如果不給一個尚書,真的是沒法交待,或者可以讓他接任喬應甲的都察院右都禦使來壓一壓?


    都察院的右都禦使和尚書一樣都是正二品的頂流了,但是比起同為正二品的左都禦史又要略微遜色。


    大周官製裏邊還是很有些微妙安排的。


    正二品裏邊理論上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和七部尚書都是一樣,左都禦史的身份可以和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前四尚書平起平坐,右都禦史則隻能和刑部、工部、商部尚書並列。


    表麵上大家都是正二品重臣,看不出什麽來,但是左都禦史和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尚書晉位大學士入閣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而右都禦史絕無可能直接入閣,刑部、工部和商部尚書直接入閣的情況也很少見。


    按照顧秉謙的設想,馮紫英在江南巡撫任上起碼要幹滿三年,三年後馮紫英也二十七了,如果再讓其在右都禦史上耽擱幾年,三十歲以後再考慮讓其在左都禦史或者吏、戶、禮、兵幾部中的尚書位置上幹幾年,那個時候再來談入閣似乎也就不至於那麽太刺眼了。


    如果這家夥中間再出點兒什麽耽擱一下,四十歲入閣正合適。


    想到這裏顧秉謙都覺得好笑,哪怕是狀元榜眼探花出身,四十歲能幹到侍郎這一級都算是很不錯了,放眼大周,幾個士人能在四十歲晉位重臣?


    和馮紫英同科的狀元練國事都三十出頭了,現在還隻是一個正四品知府,都算是升遷極快的了,四十歲能到正三品大概也就是練國事的夢想了,誰能和馮紫英這個妖孽比?


    “好了,紫英,你也莫要謙虛了,江南民情複雜,你雖然也來過江南幾次,但是畢竟不是江南人,日後有你操心的時候。”顧秉謙擺擺手,“不過我相信你的手段,另外崔呈秀你也熟悉吧,他和乘風兄算是鄉人,金陵府不能出問題,另外揚州和蘇州也要抓牢,……”


    顧秉謙開始點撥馮紫英,馮紫英自然是欣然受教。


    一番談話也是賓主盡歡,顧秉謙又在府上設宴款待馮紫英,並招來崔呈秀作陪,最後是把馮紫英弄得酩酊大醉才算了事。


    ********


    “確定了?”翁啟陽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合十,然後放下,按在書桉上,“消息可靠?”


    “應該可靠,原來這條線是從京裏來的,隻說有可能,內閣那邊,湯謬兩位現在還插不上話,他們也無法確定,而葉方那邊都不肯明言,……”


    回話的人是一個中年男子,語氣裏充滿了興奮,“但從南京來的消息,顧閣老設宴款待馮侍郎之後,頗有醉意,夜宿小妾房中,無意間提到了說馮侍郎前途不可限量,隨口說日後就要看馮侍郎的了,……”


    “哦?”翁啟陽默默點頭,“這麽說原來說顧閣老要幹滿一年巡撫,現在可能要提前?”


    “有此可能,巡撫衙門裏的人一些事務本是下半年需要規劃的,顧閣老都叫了暫停。”中年男子很肯定地道:“估計就是六七月份顧閣老可能就要返京了。”


    翁啟陽輕捋胡須,沉吟不語。


    原本以為顧秉謙會幹滿一年,京中那邊也一直打聽情況,但都沒有回音。


    馮紫英在揚州逗留翁啟陽也知道,不少鹽商宴請馮紫英,馮紫英居然赴宴了,這讓翁啟陽一幫江南商人都很驚訝。


    這很不符合馮紫英的風格啊,要知道對鹽商,馮紫英曆來是不怎麽待見的啊,怎麽現在變了呢?


    馮紫英不愛財卻好色,這在江南商人圈子裏不是秘密,更看重能給他帶來政績的,但現在居然能和鹽商走到一條道上了,之前還有些不解,現在明白了,馮紫英這是在為他赴任南京做準備了。


    鹽商的勢力不容小覷,馮紫英在江南施政,肯定需要各方力量支持,所以禮遇鹽商也就說得過去了。


    “東家,咱們前期的表現馮大人都看在眼裏,現在他如果巡撫江南,正好是咱們的機會。”中年男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龍遊商人和徽商現在都很積極,而山陝商人沒準兒又要南下,咱們不能後人啊。”


    競爭激烈,但是翁啟陽首先要搞明白馮紫英來江南的的施政路線才行。


    做事不能無的放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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