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終於泛起了魚肚白,馮紫英打了一個嗬欠,看著也有些精神萎靡的二位禦史,笑著道:「沒辦法,夜襲的效果最好,能夠最大限度減少對抗,一舉滅敵,·····」


    兩位禦史也都笑著應和,「理應如此,這一戰打得如此順利,全賴大人運籌帷幄,··.··.」


    馮紫英微笑擺手,「順利還算順利但還是得有足夠戰果才能算完美啊,不滿二位,我現在也有些忐忑啊,去華亭,甕中捉鱉,唐家寨再怎麽都能有收獲,但這邊,還真不好說,或許有,但能有多少呢?」


    兩名禦史也都點頭認可,唐家擺在那裏,隻要一圍,誰都跑不出去,拉出來一個嚴刑拷打審問,還能不把他們的家產給全數挖出來?


    甄家都已經主動認栽,願意服從朝廷處理,唐家還敢不從?


    兩名禦史也隱約知曉甄家女兒似乎又入了這位大人的囊中,南京城裏甄氏三璧的豔名他們也是有所聞,對這個家夥的放肆大膽豔羨之餘也咋舌不已,要知道其中一個還是人婦啊,但好像聽說是被休了。


    他們雖然不會去檢舉彈劾,也還是對馮紫英這份愛江山不愛美人的做派不以為然。


    大好前程,何必要為幾個女人去耽誤了呢?就算是你再年輕,你功勞再大,背景再厚實,可這樣做肯定會被內閣大佬們知曉,就算是不處置你,但印象就壞了。


    更何況現在內閣還多了湯謬二人,免不了就要跳出來指責一番,就算是最終沒法處置你,但你的功勞也許就要打折扣了。


    女人嘛,哪裏找不到,揚州瘦馬不好麽?西湖船娘不好麽,大同婆姨不行麽?何苦要去出這個風頭?


    正在閑話間,戚顯宗步履匆匆地過來了,臉上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大人,找到一處地窖。」


    「哦?終於還是找到了?就一處?狡兔三窟,我看不止,還得要繼續。」馮紫英心中一喜,值得戚顯宗親自來報告的,肯定成色不差。


    「當然,另外也向三位大人報告整個戰況。」戚顯宗抱拳一禮,「此戰共斬敵四百九十二名,俘虜六百三十七名,其中女子婦孺五百八十九名,根據龍禁尉審訊知悉,應該是與鬆江唐家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其中首領為毛建達、謝春、大友三和三人,…………」


    三人都認真傾聽,馮紫英對倭寇數量更為重視,「這一千多人中,倭人所占比例大概有多少?」


    「末將審查之後算了算,大概在三成不到。」戚顯宗語氣不變,「不過這些匪寇基本上都會倭語,婦孺中亦有不少是來自日本,還有少量來自朝鮮,…………」


    三人都默然不語,這符合當初的猜測,這些活躍在沿海的倭寇名義上是倭人為主,但實際上到後期已經基本成為以漢人為主了,倭人也有,但是都居於從屬地位了。


    「這個毛建達和毛海峰什麽關係?」馮紫英突然問道。


    戚顯宗訝然地看了馮紫英一眼,他沒想到對方立即就聯想到了毛海峰,也就是五十多年前被斬殺的縱橫東海的頭號海寇——汪直的義子王激(毛海峰)。


    「毛建達是毛海峰侄孫,而謝春是謝和的孫子,至於大友三和則是大友家族的人。」戚顯宗回答道。


    謝和是和汪直同時代的海盜首領之一,也是汪直的重要臂助,而大友家族就不用說了,當初以豐後、築後為根據地的大友宗麟就是倭寇背後最大的靠山。


    也正是以大友宗麟為首的大友家族支持下,倭寇勢力才日複一日的膨脹,進而開始入侵大周沿海,並將大周本土海盜吸納進去,形成了大周和日本海盜倭寇的合流,成為現在這種狀況。


    「哼,果然是這幫餘孽的後裔,賊心不死,居然還意圖襲擾江南。」馮紫英冷


    哼一聲,「這三人都拿下了?」


    「毛建達被拿住了,受了重傷,謝春戰死,大友三和戰死,另外還有一個立花堪落被拿住了。」戚顯宗頓了一頓,「大人既然中間調大友家族,恐怕也知道立花家族,.··...」


    「嗯,立花家族是大友家族最忠實的家臣家族吧,沒想到五十年過後,他們還在狼狽為女幹。」馮紫英點點頭,「拿下就好,好好審一審,看看能不能從他們嘴裏挖出來一些想要的東西,龍禁尉那邊他們明白怎麽處置。」


    「那大人地窖這邊龍禁尉和卑職這邊都有人看守著,還請大人們去看一看。」戚顯宗看了一眼馮紫英以及背後的兩名禦史。


    當初規定就是如此,發現財貨,須得要禦史當麵查看然後再行清點,不得輕舉妄動,否則就要被視為有不軌意圖了。


    「二位大人,走吧,去看一看,心裏也好有個數別讓人家為難,我們心裏也七上八下,朝廷等著咱們,咱們也得有交代,都不容易啊。」馮紫英站起身來,樂嗬嗬地道。


    兩名禦史也有些尷尬地一笑,的確,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監督,不能讓這些大頭兵和龍禁尉的人私下吞沒這些本該上繳朝廷的財貨。


    朝廷戶部都等著米下鍋呢,若是都被這幫武夫給吞沒了,那這一仗朝廷花了幾百萬怎麽算?


    馮紫英當先而行,戚顯宗陪同在一旁,兩名禦史跟隨其後,而李桂保他們幾人立即散開,簇擁著一行人往寨中走去。


    幾乎所有宅院都是大門洞開,院子裏屋宅都被翻得亂七八糟。


    尋常物事朝廷自然是看不上的,即便是水兵營的士卒在得了長官的首肯之後也一樣不肯放過這些能值得上幾個錢的物件。


    一隊隊的俘虜被拉在一邊木然矗立,兩邊的火銃手羅列,嚴陣以待。


    走在這些人中,麵對著仇視惡毒的眼神,馮紫英和戚顯宗倒是一臉無所謂,但兩名禦史卻是有些心驚膽寒。


    畢竟要麵對這數百男女老幼幾欲食肉嚼骨的恨意目光,他們的確有些招架不住。


    宅院中煙火已經撲滅,但是仍然還在散發著嫋嫋青煙,馮紫英皺了皺眉,「起火了?」


    「嗯,毛建達意欲點燃燒毀宅院,估計是來不及了,所以想把這座閣樓燒掉,但是我們的人進去太快,加上龍禁尉的人斬殺了兩名縱火者,所以大部分保留下來了,也就是在這座閣老的後邊花園裏水池下挖出來地窖了。」


    馮紫英點點頭。


    地窖裏的財貨固然重要,但是那些賬目信件一樣價值意義重大。


    自己來江南可不僅僅是隻為朝廷攫取財貨,同樣要對整個江南的官場吏治進行一輪清理,這是齊師也專門叮囑過的。


    當然日後在官員任免上免不了還有一番博弈,但是首先得把位置騰出來,然後才說得上分食。


    而這些賬目和信件往來就是最重要的依據,單靠俘虜們的口供是很難定論的。


    畢竟這個時候他們都知道自己怕活不成,胡亂攀誣瘋咬一陣,給你製造混亂,誰受得了?


    唐家和這幫倭寇往來的人絕不僅止於鬆江府和金山衛所這麽些官員,臨近的府州有沒有?


    馮紫英覺得可能性很大.


    寧波,蘇州、嘉興、杭州首當其衝,即便是知府未必被拉下水,但是同知呢,通判呢,推官呢?下邊的知縣呢?很難說。


    「閣樓燒毀了一部分,那保留下來的這部分可有所獲?」馮紫英抬腳就往裏走。


    「有一些東西,卑職看了看,就沒往下看了,可能還要大人您親自來審閱。」戚顯宗搖搖頭。


    馮紫英一聽就知道裏邊有貓膩,但是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東西。


    踏入閣樓,兩名水兵士卒和一名龍禁尉相互監督,站在門外邊,裏邊至少掉了一角,尚未燃燒到內裏,但書櫥、博古架、書案,略顯淩亂,明顯是縱火時候有些慌亂。


    馮紫英進去之後,目光落在書案旁的一個木櫃上,外邊用鐵鎖鎖上,馮紫英用眼神示意,戚顯宗抽刀將鐵鎖劈開,馮紫英拉開櫃門,內裏三層。


    第一層是一些零七八碎的各種賬目,馮紫英看了看,不太感興趣,記述很隱晦而零亂,如果沒有知情人解釋,你根本無法理解內情。


    第二層是銀票和一些地契,但不多馮紫英隨意翻了翻,海通銀莊的銀票三張,一張一萬兩,一張五千兩,一張五百兩,太和銀莊的銀票略多,七張,加起來大概是三萬多兩,另外還有江南銀莊、大興銀莊、匯通銀號等幾家銀莊銀號的銀票,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量三萬兩銀子。


    地契也有幾張,有鬆江、蘇州、湖州的田契,但都不是毛建達的名字,估計應該用其妻妾或者親屬名字的。


    馮紫英抿了抿嘴,丟在一邊兒,蹲下身,去看最後一層的抽屜。


    抽屜還加了一道鎖。


    馮紫英隨手拿過用水兵三棱刺,撬開。


    內裏大概有十來封信件,馮紫英心中一動,拈起一封,翻開看了看,隨即合上,將所有信函收起裝入自己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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