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人要去鬆江,你們怎麽辦?」甄寶琛其實更想問的是我們怎麽辦,但是她怕引起李氏姐妹的誤解,所以才這樣問。


    李玟比李琦更冷靜一些,但是同樣也很擔心,不過她也能覺察到甄寶琛的焦慮。


    「這種事情我們也不好插嘴,倒是寶琛姐,你可以問一問才對。」李玟不動聲色地道。


    甄寶琛假作猶豫,「好麽?我怕馮大人誤解什麽,那就不好了,我和寶毓現在說寄居於此都算不上,更應該是算是作為人質吧?」


    李玟心中哂笑,但表麵上卻依然平靜,「寶琛姐這麽說可就有點兒誤解相公心意了,你和寶毓留在這裏相公不也說了麽?回去之後怕暴露,另外也對令尊他們有危險,······」


    甄寶琛能聽得出李玟背後隱藏的一絲警惕,心中卻很是不屑。


    比起李琦的單純來,李玟更為世故一些,不過對於自己來說,李玟李琦姐妹都不夠看,自己下一步究竟如何走,並不取決於李玟李琦姐妹,而取決於馮紫英。


    現在的甄家已經處於一個有進無退的地步了,甄家的生死完全取決於朝廷對甄家的看法和意圖,而這其中馮紫英可以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如父親所言,甄家必須要贏得馮紫英的認可,無論是用什麽手段。


    否則甄家最終結局隻會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當把一切可用之處用完之後,就像一個廁紙一般丟棄,甚至可能被推出去,作為那些憤怒和不甘卻又無法像朝廷報複的豪強家族的泄憤對象。


    「也罷,等到今日馮大人回府,我也該去見一見馮大人了。」甄寶琛臉露黯然,似乎人都瑟縮了不少,然後看著甄寶毓道:「寶毓,甄家的命運也許就在這一個月裏會有一個結果,我也不知道甄家究竟會變成什麽樣。」


    還是李琦有些不忍:「寶琛姐,相公並非你想象的那樣無情無義,隻是甄家牽扯事情甚大,他也未必有更多的選擇,你還是可以好好和相公說一說,興許他會幫甄家拿一些更好的主意出來。」


    對於李琦的好意,甄寶琛心中微微感動,不過她相信單靠言辭很難說服馮紫英做出多麽有利於甄家的決定來,她還得要和對方好好「談一談」。


    馮紫英很閑適地接過甄寶琛奉上的楓露茶,一身便袍的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份忙碌後的輕鬆。


    甄寶琛換了一身月白精繡水仙花藕絲緞麵裙,這不是她的衣衫,而是李玟的,因為在這寄居了兩日,也沒有來得及從家中送來,她隻能暫時借用李玟的。


    李琦身段要纖瘦一些,和甄寶毓相仿,二女衣衫可以換著穿。


    而甄寶琛則和李玟差不多,但是甄寶琛要略高一些,不過這種曳地長裙倒是影響不大。「你擔心什麽?」馮紫英抿了一口,擱下茶盞,問道。


    「不僅僅是妾身擔心,其實李玟李琦姐妹也很擔心。」甄寶琛沒正麵回答,巧妙地把話題先拉到李玟李琦身上。


    她感覺馮紫英更喜歡以一種輕鬆的氛圍談話,這樣也許效果會更好。


    「是麽?她們姐妹倆擔心什麽?擔心我對她們姐妹始亂終棄,一去不複返?」馮紫英瞟了一眼甄寶琛「對自己就這麽沒信心?」


    甄寶琛假意輕輕歎了一口氣,她甚至聽不出馮紫英這話究竟是在說李氏姐妹還是說自己,因為她注意到了馮紫英目光裏對自己探究的灼灼晶芒。


    甄寶琛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是怎麽樣。


    無論如何甄家都不可能再像以往,自己這個已為人婦卻又被休的女子命運不可能有多好,這一點她很清楚。


    哪怕甄家一如以往,自己也一樣身份尷尬,在甄家中也會處境艱難,更遑論現在甄家朝不保夕,麵臨崩潰。


    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她很迷茫。


    父親和叔父的心思她當然明白,甚至她也不反對和抵觸,也不糾結,一個被休的婦人,一個瀕臨覆滅的家族,有什麽資格去考慮其他?


    唯一讓她有些不太適應的,是她不知道就算是自己變得和李氏姐妹一樣,自己如何定位,將來又會如何?


    難道就真的淪為出賣肉體色相以討好男人的女人?這好像有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問題是自己有選擇麽?好像沒有,選擇權在對方身上。


    但自己似乎可以通過表現去爭取一些東西,讓對方不至於把自己視為隻會在床第間取悅男人的女人。「大人,您對甄家日後可有考慮?」甄寶琛輕聲問道。


    「甄家?還是說你和你妹妹?」馮紫英反問。


    甄寶琛臉微微一紅,深吸了一口氣,「大人是問我哪個妹妹?寶旒,還是寶毓?」馮紫英訝然挑了挑眉,「哦,寶施還是寶毓?怎麽,寶旒的現狀你知道?」


    「不是很清楚但是父親說寶旒很快會回京師,而且似乎很有信心,妾身就在想,水溶成日買醉度日,穆家也一樣暗無聲息,昔日四王家族基本上可以確定再無翻身出頭之日,那寶旒哪來那麽強的信心?何況水家尚未定案,寶旒作為犯婦,如何能回京師?」


    甄寶琛目光裏有幾分說不出的迷離、困惑和迷惘,還帶著幾分捉摸不透的飄忽。


    「那一日大人不經意間說看在寶旒和李琦麵子上,當時妾身心亂如麻未曾注意,事後才回過味來,寶旒是二妹的閨名,尋常人哪裏能得知?就算是二妹她們有大人的相助在西安落腳不被人欺侮,但也不至於連閨名都告訴了大人吧?」


    「哦?你倒是心細如發啊,我就這麽一個小疏漏,就讓你都發現了,我是不是該殺人滅口啊?」馮紫英笑了起來。


    「這也值得殺人滅口,大人似乎太高看妾身了。」甄寶琛也笑了起來,「妾身聯係起來,就覺得可能裏邊有些不一樣的故事,能如此親熱地喚寶旒閨名,也不知道大人和寶施什麽關係,讓人遐想,·····」


    馮紫英有些尷尬,估摸著這女人有些想太多了,在她想象中大概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俗套故事。


    其實並不是。


    自己和甄寶旒也沒有太多的感情糾葛,就是那麽一夕情緣,嗯,感覺不錯罷了,後來自己便離開了西安,更像是提起褲子就不認賬的感覺。


    也許這一次回京之後,甄寶旒和水中棠,還有那個穆檀與穆柳氏,還可以再續前緣,尤其是那個穆柳氏在床第間的妖嬈放浪,還真的有點兒讓他記憶猶新,而甄寶旒則是羞澀中帶著幾分曲意逢迎,完全是兩個感覺。


    不過這等時候,馮紫英自然是一臉正色,「大姑娘日後就知道了。甄家的命運非我一人能決定,還要看後續的發展情況,不過我在想如果唐家和丁家的表現超出預期,也許甄家的命運會比原來預想的好一些,但大姑娘也不必抱太高的期望,畢竟甄家太招搖了,不可能其他幾家朝廷都處置了,而甄家卻還能逍遙法外。」


    甄寶琛對此倒沒有太意外,這新四大家必須覆滅,這是朝廷的底線。


    但覆滅一樣可以有很多說法,抄家滅族,族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家產全數沒收,後世子弟剝奪一切資格淪為賤民,這是一種說法。


    抄沒家產但發配流放,等待大赦,然後變成普通人家,這也是一種說法,甚至日後重新尋路徑,獲得靠山庇護,重新東山再起,一樣是說法。


    「大人,甄家既然做好了和朝廷合作的準備,自然就沒有抱太大的奢望,隻是希望朝廷能看在甄家全力與朝廷合作的份兒上,予以甄家適當的考慮就是了。」甄寶琛抿嘴淺笑,「這一點上,妾身覺得馮大人是最有發言權


    的,也完全可以和顧閣老他們一行溝通好,為甄家爭取一個該得的結果。」


    馮紫英微微點頭,「甄家作了該做的,為朝廷效力,那我自然責無旁貸。」


    不知不覺間,甄寶琛已經走到了馮紫英背後,淡淡的香氣似乎從馮紫英腦後傳來,一雙手按在了馮紫英肩頭,「大人勞碌一日,也許乏了,讓妾身替大人按摩一下,解解乏,·····.」


    馮紫英笑了,這一位挺有意思,「甄大姑娘,你要服侍我?」


    甄寶琛柔美輕輕一顫,語氣卻變得有些幽怨無奈,「殘花敗柳,何以侍君?寶毓也許可以,或者大人是要我做外室麽?」


    馮紫英微微仰首,卻看不見背後的女人,「外室?你想做我外室?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自己獨立去做點兒事情?」


    甄寶琛手一僵,下意識地訝然問道:「自己做事兒?妾身一介弱女子,能做什麽事兒?何況妾身甄家人,此事之後人人對我們甄家人恨之入骨,難道大人想讓妾身去死?」


    馮紫英啞然失笑,搖搖頭:「我若是想讓你去死,用得著如此建議?好了,此事暫且不提,也許日後你就未必如此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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