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修沒有賈史王薛同氣連枝的感覺,但馮紫英卻不得不照拂薛寶釵薛寶琴姐妹倆的心境,略作思索道:“怎麽說呢?賈家要說也並非沒有讀書的,隻是正巧遇上寶玉不喜歡讀書,像寧國府上代的賈敬也是進士出身,寶玉的兄長賈珠也考中了秀才,隻不過身子骨不好歿了,環哥兒也是個讀書的料子,我看他明年考舉人問題不大,日後考中進士也很有希望。”


    馮紫英公允的評價讓寶釵寶琴心裏都舒服了許多,畢竟賈寶玉不喜讀書是事實,賈家這一代的確隻能看賈環能不能讀出來了,指望寶玉是指望不上的。


    從寶釵和寶琴的觀點來看,她們自然也是傾向於喜歡讀書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仍然深深烙在她們心目中,便是日後她們的兒女,她們也會一樣堅持必須要讀書,這是農耕時代社會的最佳選擇。


    便有億萬家產的商人也不及一個舉人出身,這是這個時代堅定不移的看法。


    “既是如此,那賈家就該好好培養那個能讀書的,不能讀書卻還無所事事,那不就成了一個紈絝?相公說賈家郎君還和長公主之女聯姻了,難道長公主不清楚這裏邊的情況麽?”沈宜修卻不知道這裏邊的貓膩,信口問道。


    “呃,寶玉也不是不能讀書,對詩詞歌賦他還是有些造詣的,隻是不喜經義,不通時政策務罷了。”馮紫英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若是詩詞歌賦做得好,起碼也能有個好名聲,日後捐個官,憑賈家的人脈,也許能找個清閑職位。”沈宜修笑了起來,“相公也說這位賈家郎君相貌不凡,想必長公主也是看中了這具好皮囊了。”


    沈宜修的話讓薛寶釵和薛寶琴都有些羞惱,卻又不好發作。


    這話並不針對她們,但是她們剛入榮國府時,也還是覺得寶玉的確生得相貌堂堂,英氣勃勃,隻不過接觸久了,這才慢慢褪色。


    馮紫英也不知道沈宜修怎麽今天就這麽針對賈寶玉了,以往自己也曾提起過賈家,但沈宜修卻是半句都懶得提及,今日卻是句句針對賈家,多半是和自己昨日未歸家有關係,昨晚本來該在長房這邊歇息,卻耽擱了,隻是自己昨日一夜風流,這個時候還真有些心虛氣短。


    “宛君,口下留情。”馮紫英淡淡地來了一句,“賈家也是馮家世交,便是寶玉讀書不成,也於人無礙。”


    “是於人無礙,但是賈家一門雙國公,還出了一個貴妃娘娘,現在的情形可不大好,兩房嫡子好像都是如此,相公你這當世交的,難道就不該好好教誨提點一下麽?”


    沈宜修當然是生氣的。


    昨晚是她最佳懷孕時間,本以為相公回來,今日又休沐,正好可以無拘無束地恩愛一回,沒想到到最後卻來了一個留宿榮國府,再一問是和賈寶玉喝醉了,這如何不讓她惱怒異常?


    再一問晴雯,那賈寶玉是個什麽情況,心裏就更是不待見,一個不求上進的紈絝子,還自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成日裏沉迷在廝混高樂中不能自拔,莫要把自己相公帶壞了。


    被沈宜修這一懟,馮紫英就知道沈宜修是真生氣了,撓了撓腦袋,這才訕訕地道:“嗯,娘子說得有力,日後我自當謹記。”


    這一語雙關,想必對方就應該明白了,沈宜修深深地看了馮紫英一眼,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下臉色,不做聲了。


    薛寶釵和寶琴也已經看出了沈宜修不過是借題發揮,心中堵著那口氣紓解了不少,隻要不是針對賈家,她們倒也沒什麽,但人家說話也都在理,堂堂金陵四大家之首,一門兩國公,還有一個貴妃娘年在宮中,卻落得當下這般寥落情形,實在有些難以交待。


    薛氏姐妹回到自己府中,也免不了要說些知心話。


    “沒想到沈家姐姐也有如此淩厲尖刻的時候,相公都有些要求饒了。”寶琴忍不住歎息,“不過寶二哥的確也做得不妥,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罷了,怎麽還把相公也灌醉了。”


    “寶琴,你莫不是也聽到了一些什麽?”薛寶釵淡淡地道問道。


    “姐姐是說賈家來借銀子的事兒麽?”寶琴訝然,“沈家姐姐不至於因為這個生氣吧?再說了,現在各房自管,除了日後三房的家資是婆婆代管著,誰管得了別家事兒?難道賈家借銀子還能從她長房出不成?我倒是覺得多半是從相公的私房銀子出才是。”


    寶釵歎了一口氣,“賈家為何沒落到這種程度?前日裏母親去了榮國府,在姨媽那裏住了兩日方才回李閣老胡同那邊,我昨日回去看望母親和哥哥,母親就在說現在榮國府裏邊青黃不接,又麵臨著寶玉娶親,八月十五娘娘還要回來省親,可謂左支右拙,也難為大嫂子和三丫頭了。”


    “哼,這有什麽奇怪的?再大的家當,也經不起這麽大的消耗折騰,而且家裏邊還沒有兩個撐得起場麵的。”寶琴卻麵帶不屑,“璉二哥跑路揚州,不管不顧,二嫂子和那位赦老爺都是隻顧著往自己腰包裏裝銀子的,本來就已經是靠裱糊著過日子了,還要去建大觀園這樣大一個打腫臉充胖子的花架子,這不是恨自家敗得太慢麽?”


    “賈家敗落如此之快,難道就隻有這個原因?”寶釵要考考寶琴,連相公都說寶琴聰慧,是個當家的好料子,她要考一考對方。


    “沈宜修說賈家子弟不讀書,才導致賈家沒落,小妹覺得隻是半個原因,不讀書也沒關係啊,我們薛家兩個哥哥也沒讀書,但你起碼要審時度勢,找準合適路子做事兒啊。大哥哥坐鎮大觀樓,好歹也是每日都有收益的,我哥哥成日奔忙與海上,風裏來雨裏去,還有姐姐也運籌帷幄,京師、金陵、揚州的田莊和鋪子有穩定收益,而且還入股了海通銀莊,小妹不才,永平府的鐵廠和水泥營生也有入股,現在西山那邊炭廠小妹也覺得很看好,……”


    薛寶琴侃侃而談,“再看看賈家那邊,賈環讀書就不說了,寶玉隻知道玩樂,老祖宗偏愛二房,璉二哥幹脆就離家自立門戶了,可賈家上千號人,難道就真的找不出幾個能做事兒的人?看看賈芸賈薔這些遠房子弟都是在替相公做事就知道賈家毫無規劃,毫無章法,說句不客氣的話,二位老爺都是渾渾噩噩沒個計劃的,沒個正經門路去經營,上千號人都人吃馬嚼,每個月都還要伸著手要月錢,還攤上大觀園這樣的大窟窿,要我說,這個敗落速度還算慢了呢。”


    “開源節流,永遠都是開源最重要,讀不出書來沒什麽,但要去做事,都不經營,不做事,隻想著吃現成,這種日子誰都想,但能行麽?”


    薛寶釵知道寶琴有做生意天賦,永平府那邊的營生在她還沒嫁入馮家時就在積極活動,是通過薛蝌去辦的,隻不過薛蝌被相公安排去做海上營生了,所以這些事務就交給寶琴了,算是薛家二房這一支的營生,既算是薛蝌的,也有寶琴私人一份。


    不過京師這邊薛寶釵沒想到寶琴也摻和進去了,估計是那些山陝商人要開發遵化鐵廠,需要焦炭,寶琴又要用她在薛家那邊的股子收益去做這筆營生了,這丫頭還真是一刻不得閑。


    “寶琴,真沒想到你還真的是有心啊,你忙得過來麽?”寶釵沒料到寶琴在自己眼皮子下邊兒也能把這營生做起來,平素也沒見她出門,而且大家都還想著早日懷孕生子,沒想到這丫頭卻是兩不誤。


    “姐姐,你身邊張德輝父子我看也是實誠可靠的可用之人,我們薛家二房這邊也有幾個能用,雖然大部分被我哥哥帶走去了永平府,也還留了兩個給我,我便一個放在了永平府水泥營生上,一個帶回京城了,平素就在李閣老胡同那邊住著,這段時間山陝商人那邊有意開發焦炭廠,我讓他進去跟著學著做事兒,雖然隻占一個小股子,但我覺得主要還是學著做事兒,日後學會了,也能自己單獨做。”


    薛寶琴也沒有瞞寶釵,“我專門問過相公,就說這鐵廠和焦炭以及水泥營生前景如何,相公也說了,鐵廠不用說,這鋼鐵和鐵器需求量隻會越來越大,關鍵在於成本降低和市場開拓,而水泥呢更是到處都要用,供不應求,焦炭廠主要是為鐵廠供應,相對簡單,而且不需要在外邊兒去經營折騰,隻需要和鐵廠聯手,所以小妹就選了這焦炭營生。”


    “那若是你懷孕了,外邊兒這些營生怎麽辦?”寶釵側首問道。


    “嗯,小妹也想了,日後各房肯定都還有人要進來,隻可惜二姐姐這方麵怕是不行,那岫煙卻是個精明能幹的,隻可惜她就算是要進咱們馮家,估計也願意去三房。”薛寶琴很坦然地道:“若是不遂,那就簡拔培養一個丫頭來應付外邊兒。,姐姐覺得金釧兒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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