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想想,這發賣一事,都是現場論價,第一需要繳納保證金,總不能隨便來一個隻有三瓜兩棗的也來湊熱鬧吧,那層次就低了,沒準兒就成了笑話,所以銀票隻收海通銀莊的,戶部賬戶都開設在海通呢,怕什麽?第二,現場發賣,事後就要履約,你不能現場出了風頭,事後卻反悔,那你這保證金就要作為賠償沒收,另外,你要履約,這都動輒成千上萬兩銀子,誰還能帶現銀來不成?朝廷隻認海通銀莊的銀票,這不是變相的把這些想要出風頭也好,真心實意來撿漏的也好,商人們的戶頭都給拴在了海通?”


    馮紫英侃侃而談,“這可都是來自大江南北、邊牆內外的豪商巨賈,我甚至讓人帶信去內喀爾喀和女真人那邊,察哈爾和土默特人那裏也托人去散發了消息,包括佛郎機人和紅毛番以及日本、朝鮮的商人們,就是要造一場聲勢,讓咱們大周內外的商賈們都知曉都明白,這海通銀莊,就是咱們中土第一銀號,童叟無欺,信譽至上,流通海內外,……”


    忠順王聽得眉飛色舞,雙眼放光,忍不住撫摸著下頜,“紫英,這豈不是意味著天下有錢人皆入吾彀?”


    馮紫英啞然失笑,“王爺,人家的銀子是人家的,不過是借海通銀莊這條渠道實現流通便利罷了,咱們是借人家的銀子生財,他們則得了交易流通便利,另外一撥人則能借貸救急,可謂皆大歡喜,相得益彰,三全其美了。”


    “哈哈哈哈,這不就是盡入吾彀了麽?”忠順王撫掌大笑,“孤不會貪圖他們的銀子,孤隻是希望他們能一直在海通銀莊開號流通,咱們海通最重要的資產是什麽,就是這信譽二字,隻要信譽在,那麽便沒有誰能贏得了我們,不過紫英,你提到的那個叫什麽,風險控製,對,就是這個風險控製,孤後來細細琢磨過,深以為然,一旦風險控製不好,借出去的銀子收不回來,而人家存進來的銀子,或者是走咱們這個海通渠道流轉的銀子取不出來,那信譽就完蛋了,這海通銀莊也就廢了,所以這一點我們寧肯謹慎一些,也要求安穩,保信譽是第一位的,無論內外,……”


    馮紫英心中也有些訝然,他之前幾次和忠順王談論過海通銀莊的經營模式,也就是類似於近代銀行的運作模式,還以為這位王爺不會太理解,沒想到人家是一點就透,而且還會舉一反三,回去之後還能反複琢磨,這就不容易了。


    看來自己還是小覷了這個時代的人啊,隻要你給他一些點撥,人家一樣能琢磨出許多道道來。


    像風控,自己也就是簡單介紹了一下,這位王爺就還真的悟出其中門道了,金融這一塊最重要的是什麽,就是信譽,隻要金字招牌在,就不愁發不了財,但是同樣這信譽也是需要無數金銀才能鑄造出來的。


    “王爺放心,我吩咐過我表兄,此事最關緊要,廣州號現在是發展速度最快的,甚至超過了京師和揚州,現在不少佛郎機商人和紅毛番商人都已經接受了咱們海通銀莊的銀票,下一步,表兄也和我說起過,蘇祿呂宋也是必須要去的,甚至巨港和滿剌加也要去,日本朝鮮也要去,這才能實現我們海通四海的目標,但是我們發展雖快,風控卻不能丟,信譽更要捍衛,這是底線,……”


    現在海通銀莊分號不斷增長,但是發展勢頭卻有快有慢。


    像廣州號是最耀眼的,已經隱隱有超越京師和揚州兩大重心的趨勢,當然現在還不行,但假以時日,廣州號肯定可以成為龍頭,也就是說現在京師占據北地魁首,揚州成為江南獨秀,廣州則盡攬嶺南和南洋之利,相比之下像大同、漢陽和西安這些地方分號雖然也開設起來,但是發展勢頭卻遠不及這幾地。


    段喜貴算是鍛煉出來了,馮紫英的想法是等到年底,段喜貴把廣州局麵穩定了,就讓他回來執掌海通銀莊總號,負責整體規劃和經營了。


    賈璉在揚州也算穩紮穩打,膽子小在這個時候不是壞事,揚州商業繁盛,隻要穩住局麵,就有豐厚的利潤回報,這也是馮紫英對賈璉的要求。


    反倒是賈芸在京師號這邊,因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邊,什麽事兒都可以請示自己,膽子更大,風格更激進,尤其是主動和女真、察哈爾、內喀爾喀諸部的商旅進行放貸經營,支持漢地商旅與蒙古與女真進行貿易,逐步將與蒙古、女真的商業貿易網絡納入海通銀莊,可以通過對這些地區的資金流向進行監控,掌握蒙古和女真那邊社會民生情報,倒讓馮紫英頗為看重。


    在馮紫英看來,海通銀莊的金融屬性固然重要,但是通過這種金融支持把邊疆乃至邊牆外的蒙古、女真與海外諸國的貿易網絡監控起來,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作用,現在大周局麵越是困難,這方麵情報就越發重要,甚至可以說隻要掌握了這些情報,蒙古女真這些地方的物資流動和價格波動便盡在掌握,一旦他們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便能提前掌握,贏得先機。


    “紫英,這個時候孤才覺得當時孤的入股是多麽明智,可笑孤的那些個堂兄堂弟乃至遠房親戚們,當初還覺得是給了孤幾分薄麵勉為其難的入了股,現在,嗬嗬,……”忠順王捋須微笑。


    戲肉來了,馮紫英也抿嘴微笑,“怎麽,這些皇室宗親們後悔入股入少了,看到分紅眼紅了?”


    “不是怎麽地?”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忠順王笑了起來,“去年分紅孤拿了大頭,這幫人便眼紅得不行,一直在孤耳旁聒噪,說能不能增資擴股,孤就說,這銀莊是生金蛋的雞,既然能生金蛋,那又何必再增資擴股,就用金蛋繼續擴大經營便行,這幫人都憋著嘴巴難受了,……”


    “嗬嗬,王爺這是打他們的臉啊。”馮紫英也撫掌輕笑,“不過海通銀莊發展勢頭雖好,但是要實現海通天下的目標卻還遠,……”


    忠順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認真傾聽。


    “去年分紅豐厚,也是考慮到給大家一分念想,畢竟當初入股大家也是冒著一些風險的,新生事物,誰都沒有見識過,都需要摸索前行,現在看到了希望,大家有熱情也可以理解,但今年可能就不會有那麽豐厚的分紅了,京師號和廣州號乃至漢陽號都在擴大經營,京通二倉的虧空,使得京中糧食保障缺口甚大,而且北地旱情嚴重,今冬明春肯定難過,我已經給賈薔和漢陽號那邊打了招呼,讓他們大力支持從湖廣販糧到山東、北直以及京師的糧商們,哪怕利息給得低一些,也要支持,……”


    “哦?”忠順王咀嚼了一下馮紫英話語中的意思,試探性的問道:“紫英,聽你的意思,並不拒絕增資擴股?可咱們海通盈利豐厚,何必增資擴股?真要增資擴股,也不必非要找孤這些親戚們,外邊無數人伸長脖子想要入股呢,孤可是替你頂住了很多人,甚至得罪了不少頗有來頭的人呢,……”


    “隻要不是皇上想要入股,那就沒事兒。”馮紫英開了一個玩笑,“海通雖然盈利豐厚,但是不要隻看到利潤,看不到風險,這兩年雖說時局不靖,但總體來說還算平穩,西南戰事無關大局,起碼影響不到海通的生意,但今後呢?居安思危,而且我們還有許多需要擴張深挖的區域,所以股本越豐厚,人脈越廣闊,才更有利於我們做大做強,王爺前期頂住是必須的,讓他們眼紅眼饞,現在放開一個口子,他們才能更珍惜,也才能更為我們所用,……”


    忠順王摩挲著下頜,“皇兄那裏倒不至於,但是孤那幾位侄兒,還有宮中的幾位娘娘可都很眼饞呢,胃口也不小,……”


    “哦?”馮紫英遲疑了一下,“幾位貴妃娘娘也有心?”


    “紫英,誰能沒心呢?”忠順王悠悠一歎,“連皇兄都說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也一樣動心啊,朝廷當初就該也入股一份,不過現在朝廷是真沒銀子,而且一幹士林文臣也反對與民爭利,覺得有辱朝廷斯文,損傷朝廷威信,……,這去年分紅雖然再三要求保密,可這又怎麽遮掩得住?娘娘們,嗬嗬,頭發長見識短,哪裏能忍耐得住,還有她們背後的娘家呢?”


    馮紫英點頭,這還需要掂量一番,他固然願意見到海通銀莊繼續擴大規模和影響力,但是也不能不考慮像宮中貴妃們和皇子們都來入股帶來的影響,當然隻要有忠順王這個忠實盟友在,倒不懼怕他們生事作妖,但也需要考慮周全。


    “怎麽樣,紫英,你掂量掂量,如果要增資擴股,如何來平衡,乃至將這些新來者的影響壓到最低,都需要斟酌一番。”忠順王當然也不希望這些人影響力太大,影響到海通銀莊的運作,在他看來,也隻有馮紫英的掌舵,才能讓這樣一艘巨艦安穩的航行,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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