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取來京師城內輿圖,這是順天府衙裏的藏圖,算是保存最完好,也是最詳盡的輿圖,但是也是十年前的老圖了。


    對於京師城這樣不敢說日新月異但是也是不斷膨脹壯大的大都市來說,十年的光景已經足以多出一兩個坊的人口來了。


    像原來挨著山川壇和天壇那邊的外城南部地區的宣南坊、正南坊、正東坊以及白紙坊,還比較偏僻,人煙不多,但現在宣南坊和正南坊以及正東坊都迅速發展起來了,就算是最偏遠的白紙坊和崇南坊,現在人氣也比十年前旺了許多。


    “南熏坊和保大坊位置不錯,有沒有合適的宅邸?”


    馮紫英看了看輿圖,南熏坊和保大坊都緊鄰著光祿寺、翰林院、內織染局等朝廷機構,相比之下既鬧中取靜,同時也位居中心,采買物事也方便,所以無疑是最合適的,仁壽坊、明照坊和澄清坊也不錯,但是住的人就要雜一些了。


    “南熏坊這邊在東安門外邊兒,四譯館背後菜廠隔壁有一處宅子,還不錯,詹事府下邊玉河中橋邊上也有一處宅子,挺大,也比較新,要價也挺高;保大坊那邊延禧寺背後的弓弦胡同裏也有一處宅子,也是三進院子,但是就是稍小了一些,再有就是惠民藥局前邊兒取燈胡同口上,緊挨著中城兵馬司,也有一處宅子,挺大的,而且是兩座院子緊挨著,是姊妹院,都要出賣,老舊了一些,但是裏邊院子屋宇結構挺好,錯落有致,稍微整修一下就能用。”


    見馮紫英沒說話,瑞祥又繼續介紹,“還有就是**府旁邊,禮儀房後邊的一處院子,小了一點兒,但是各方麵最齊全,收拾一下就能住進去。”


    馮紫英目光在瑞祥的介紹中逡巡,一處一處找到目的地,然後才開始審視,要說保大坊和南熏坊位置都很好,至於說宅子本身,瑞祥都去實地看過,能拿到自己麵前來說的,肯定都有幾成,隻不過看各自喜好罷了。


    “瑞祥,你覺得這幾處宅院誰更合適?”馮紫英見瑞祥臉上露出疑惑地神色,幹咳了一聲,考慮如何來告訴對方實情。


    王熙鳳懷孕這樁事兒可以瞞著別人,但是瑞祥和寶祥這兩個平素隨時跟隨在身畔的角色是瞞不過的,就像自己和王熙鳳乃至司棋之間有了私情,他們二人都是第一時間知曉,但懷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王熙鳳,恐怕瑞祥和寶祥都很難接受。


    問題是事情已經都發生了,總得要麵對,拖到後邊兒最終還是得說明。


    “呃,瑞祥,你恐怕知道我這找宅子也是替誰找的,沒錯,就是鳳姐兒,……”馮紫英沒用璉二奶奶或者二嫂子這個詞語了,直接用了鳳姐兒,瑞祥吃了一驚,但是也接受了,畢竟兩人都已經有私情了,用昵稱喊對方也正常。


    “她和平兒以及她們院子裏的一幹人都要搬出榮國府,賈璉年底也要回榮國府,所以遲早都要搬出去。”馮紫英吞吞吐吐地道:“呃,我和鳳姐兒好上了,……”


    瑞祥不做聲,這事兒他早就知道了,寶祥也知道,但是大家都吞在肚子裏,便是二人之間也從未提起過,隻有等大爺自己說起,那才定性。


    “我知道這事兒有些麻煩,不過呢,男人麽,做都做了,也就這麽回事兒,爺就喜歡鳳姐兒那股浪勁兒,……”


    瑞祥比馮紫英隻小一歲,二人一起長大,關係一直也很親近。


    當然隨著前世靈魂穿越而來,馮紫英與瑞祥的關係略微有些改變,加上馮紫英在科舉仕途上的高歌猛進,瑞祥對於自己這位主子也是越發敬畏,已經不複有小時候那種單純的主仆兄弟情誼了,而是混雜了主仆上下以及特定的敬畏情緒在一起的心境,但無論如何他的命運都是牢牢依附在馮紫英身上的。


    聽得馮紫英這麽說,瑞祥也無言以對。


    大爺的口味還真是獨特,像沈大奶奶和寶二奶奶那樣的嫻雅淑女難道不好麽?


    林姑娘明年也要嫁進來,那都是一等一出挑的,還有二姑娘這樣敦厚溫順的,甚至瑞祥也聽聞連那位和妙玉姑娘形影不離的邢岫煙姑娘也都有可能過來和妙玉姑娘做伴,嗯,也就是做妾,這還沒算像司棋、平兒這些爺都可以隨時下口的姑娘們,怎麽爺就看上了璉二奶奶呢?


    “爺,您和璉二奶奶之間的事兒怕是不好讓外人知曉吧?”瑞祥猶豫著道。


    “嗯?怎麽,榮國府那邊有傳言了麽?”馮紫英很警惕。


    “這段時間平兒姑娘和小紅姑娘都來了咱們府裏三趟了,晴雯和金釧兒二位姑娘肯定有些起疑,不過她們都隻是懷疑是不是平兒姑娘有什麽意圖,倒還沒有懷疑到璉二奶奶身上來,至於榮國府那邊,自打政老爺去了江西之後,好像心氣都有些散了,赦老爺成日裏也不怎麽管府裏的事兒,府內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管著,但是現在也捉襟見肘,前些日子還聽錢華在說,府裏許多物事都沒法采買了,沒銀子,人家也不肯賒欠,對榮寧二府這邊欠了許多一直拖著不給意見很大,所以現在都要現銀交易了,……”


    馮紫英沒想到瑞祥還給自己爆這樣大一個料,訝異地道:“這麽艱難了?連府裏所需采買都支應不上了麽?”


    “像一般的吃穿用度還勉強能行,但是其他稍微大一點兒的開支恐怕是都停了,榮寧二府現在都在外邊兒抵押物事,或者借債,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瑞祥這段時間和榮寧二府接觸頗多,像錢華是負責榮國府裏采買的,對榮國府日常所需很清楚。


    現在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其他所謂多花錢的地方都停了,說這是三姑娘定下來的,連府裏的木匠、花匠、瓦匠、石匠都裁撤了幾個,馬車有兩輛破損需要維修也被叫停,幾處房屋因為夏季來了原本需要檢修維護,也都暫時擱置了。


    “不至於這般吧?吃穿用度不說了,若是連這個都保障不了,那這榮寧二府不是要關門了?”馮紫英皺起眉頭。


    他當然知道榮寧二府現在艱難,但是這並不代表榮寧二府的人艱難,王熙鳳、賈赦、賈蓉、賈瑞這些都在京營將士贖回的事兒上掙了不少,馮紫英雖然沒有去細算,但王熙鳳和賈赦起碼都掙了兩三萬兩銀子,而賈蓉、賈瑞也起碼有幾千兩銀子的進賬。


    像賈芸、賈薔這些都早就不靠二府裏邊每月的那點兒月錢生活了,但是二府你卻不能不發,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都不行,那就意味著你這賈家要維持不下去了。


    “大爺,小的看,離關張也差不多了,上個月榮國府的月錢便隻發了一半,這個月的月錢更是遙遙無期,據說三姑娘去找了鴛鴦姑娘,就是商量能不能把老太君屋裏的家當再挪點兒出去抵押,先度過眼前難關,等到年底能收一些莊子裏和鋪子裏交回來的租金,把今年熬過去,興許明年政老爺能從江西那邊送點兒回來。”


    馮紫英看了瑞祥一樣,這家夥倒也厲害,把榮國府那邊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徹,估計榮國府裏內部人都未必能有他掌握這麽全麵清楚。


    “寧國府也這麽困難麽?”


    “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那位珍大爺是個不管事兒的,成日裏隻管胡吃海喝高樂,瞎折騰,小蓉大爺倒是有心管點兒事,在外邊也掙了點兒銀子,但是要填補偌大一個寧國府的窟窿,還是力有不逮,聽說寧國府的下人們已經兩個月沒拿到月錢了。”


    瑞祥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那珍大奶奶又是管不住珍大爺的,小蓉大爺也不可能去管他爹的事兒,寧國府在外邊的一攤子,養外室,包戲子也就罷了,但包括莊子和鋪子佃租和租金這些正經事務也都是搞得一團亂麻,據說都是珍大爺當初胡亂定的規矩,現在要改都來不及了,裏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肥了。”


    對賈珍,馮紫英是沒有任何好感的,要說他和賈珍還貌似“連襟”,尤氏和二尤也算是姐妹,哪怕沒有血緣關係,但名份上還是姐妹,但這連襟太不爭氣了。


    賈珍純粹就是一個混世魔王,各種瞎折騰,枉自賈敬最早替寧國府留下了一大筆家當,比榮國府那邊還要豐裕,但是這麽些年下來,愣生生被賈珍給折騰敗光了。


    不給下人發月錢是一個最危險的信號,也是一個家族潰散崩裂的征兆。


    下人們,哪怕是家生子們,那都是有一大家子人要糊口的,除了在府裏邊吃飯外,每人日常都多少還有些用度。


    你若是不發月錢,那基本上就是讓人吃能填飽肚皮了,下一步是不是連糊口都困難了呢?


    當主子的也許都還有幾個體己私房錢,像王熙鳳和李紈這種,私房錢應該都還不少,但是像迎春、探春和惜春以及史湘雲這些,隻怕也還是夠嗆。


    大觀園裏邊大概就隻有黛玉算是一個小富婆,不愁這個,自己本身就有些積蓄,還有馮家這邊作為奧援,自然不必擔心這個。


    去年還打了一個賴家土豪分了田地,沒想到這才熬了一年多時間,就又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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