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們想得到的,那些人也想得到,大家都在等一個契機。”齊永泰悠悠地道:“我們有我們的認知,他們也有他們的判斷,但大家都不會說破,而這種事情在沒有說破或者挑明之前,沒有誰會承認,甚至你根本就無法拿上台麵來說,這似乎就成了一個死結,……”


    馮紫英默然,的確,連永隆帝都投鼠忌器,沒有絕對把握,或者說擔心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破壞,而寧肯采取拖一拖的策略,因為拖下去顯然對他更有利,但是前提是他的身體能扛得住。


    可永隆帝身體能一直堅持下去麽?


    義忠親王還會一直拖下去麽?


    這都是變數。


    馮紫英從來不願意把希望和命運寄托在這種變數上,按照他的想法,朝廷,或者說北地士人不應該這樣被動地應對,而應當主動針對,哪怕是最終背負起一些罪名責任,也勝過什麽都不做最後手足無措。


    或許朝廷也做了一些這方麵的準備,比如在南京六部那邊的一些布局,但馮紫英覺得這遠遠不夠。


    像淮揚鎮,如果真的無法阻止,那麽在整個淮揚軍的組建上,朝廷必須牢牢把控,但這一點上,馮紫英感覺兵部並沒有牢牢抓住,而是秉承內閣意圖,願意在其中尋求妥協。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馮紫英從齊永泰府上出來的時候,隻能不停地念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但是他還是無法釋懷。


    真正到了局勢糜爛的時候,誰又能獨善其身,自己作為順天府丞隻怕還會麵臨更糟糕的情形,他當然不願意束手待斃。


    可齊師還是囿於道德或者說內閣的政策的一致性、延續性,不願意太多去指責和爭辯來改變內閣既定方略,這種顧全大局的做法在馮紫英看來有時候是必要的,但有時候就顯得過於蒼白了。


    自己能做什麽?於公於私,馮紫英都不願意真的發生自己最擔心的局麵,但是在阻止不了的情況下,於公於私,他都要做出一些布置,而以前他已經在做了,但還不夠。


    看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店鋪裏的夥計們正在利用最後的閑暇說笑著,有的已經開始關門,趕車的車夫,背著攤子的小販,正在尋找合適地方擺開夜市雜耍的藝人,還有忙著出門去小酌一杯的閑人,一切都是這麽和諧安閑,……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但是仍然沒有能讓京師城安靜下來,盛世隱憂也許就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體現,馮紫英覺得自己不能坐視。


    沈宜修和寶釵、寶琴等人都明顯感覺到了丈夫這兩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有點兒鬱鬱寡歡的模樣,很顯然這是和公務有關。


    二十之齡出任順天府丞,可以想象得到這份壓力有多麽巨大,尤其是在他的履曆並不算豐富,而朝中諸公有對他期盼甚高的情況下。


    每天早出晚歸,來去匆匆,也許隻有回到家中和休沐時間才是他唯一能輕鬆的時候,意識到這一點的沈宜修和寶釵寶琴都是竭力做好作為妻子的責任,盡可能讓丈夫回家之後又一個溫馨安逸的氛圍,讓丈夫能盡可能地放鬆下來。


    用完晚飯,馮紫英斜靠在炕上,雲裳跪坐在他背後,替他按摩著肩頸,頭枕在麗人懷中,香氣馥鬱,馮紫英眼睛半閉,聽得腳步聲進來,睜開眼,卻見是二尤陪著沈宜修進來了,晴雯抱著女兒跟在後邊兒。


    “相公倒是安閑,明兒個休沐,相公可有什麽安排?”沈宜修在炕桌另一端坐下。


    “哦?宛君有何安排?”馮紫英也想著有許久沒有出門了,這初夏時節,京中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正是出遊的好時機,一幹妻妾們成日裏在這院子裏,也的確有些憋悶,自己忙於公務,還是對她們的關心有些疏忽了。


    “方才妾身去和寶釵、寶琴二位妹妹說了說,她們也很想和相公一道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就看相公興致。”沈宜修小心地觀察著丈夫眉宇間的氣色,“若是相公有興趣,明兒個我們一大家人可以出門去巡河廠那邊的海潮庵去轉一轉,海潮庵景色雅致,文人誇讚,而且聽說那周邊也是邊諸山濃黛,風景秀美,……”


    馮紫英想了一想,榮國府中雖然賈赦、賈政這些當老爺的都不怎麽出門遊玩,或者說基本上不和家眷出門,但是像賈璉、賈寶玉這些還是時不時的跟隨著賈母一道出門的,當然這種更像是小一輩的陪同長輩出門。


    不過馮家似乎還沒有養成這個習慣,母親和姨娘都習慣了她們自己出門,偶爾有自己作陪,也多是去寺觀燒香祈福,這種單純的出遊踏青,還真比較少。


    看著沈宜修期盼的目光,馮紫英當然不會拒絕,難得休沐,妻妾們都有興致,他當然不會掃興,索性把母親、姨娘都叫上,一大家子出門好好逛一逛,休憩一番。


    “二姐、三姐也想去?”馮紫英看了一眼一直陪在沈宜修旁邊的尤二姐、尤三姐,問道。


    “嗯。”尤二姐點頭,尤三姐倒是無所謂,反正除了馮紫英在衙門裏,其他外出,隻要有可能,她都會想辦法陪著,比如到其他州縣,當然在京師城中還不至於。


    這段時間倒是有些冷落了尤二姐了。


    長房、二房分開之後,尤二姐也隻有短暫的幸福日子,那就是回永平府那一個多月時間,回了京師城之後,沈宜修身子尚未恢複,所以她也倒是能獨寵後房,但三四個月之後,沈宜修恢複了,那麽就要講規矩了。


    因為長房二房是按照單雙來的,馮紫英逢單在長房那邊歇息,逢雙在二房這邊歇息,尤二姐能得恩寵的時候也就少了許多。


    不過馮紫英還是很喜歡尤二姐的溫順逢迎,偶爾尋個午間也能去她屋裏小憩一番,也算是尤二姐的秘密,倒是讓尤二姐有些失落的心境恢複許多。


    “那就都去吧,把母親和姨娘也叫上,一大家子也開開心心休憩一番。”馮紫英慨然允諾:“答應過你們,總得要兌現一回,免得日後總是說我食言而肥了。”


    “相公可別這麽說,一切還是要以相公公務為重。”沈宜修搖頭,“其實妾身姐妹幾個在家裏還是挺好的,沒事兒畫畫,寫字,踢毽,投壺,下棋,還有相公發明的麻將,現在寶釵寶琴兩位妹妹過來了,我們午間休息之後沒事兒便能組一局了,寶釵寶琴她們都很厲害,倒是妾身缺個幫手,二姐太過老實,……”


    馮紫英大感有趣,看著尤二姐:“二姐怎的不精此道?”


    尤二姐也頗為羞愧,白淨豐潤的麵龐都羞紅到耳根,“都是妾身愚笨,記不住牌,每每和姐姐一道去打麻將都是輸,折了姐姐的名聲,……”


    馮紫英忍不住撫掌大笑,“二姐,你這話可說得有些好笑,這又不是什麽本事,不過就是閑情逸致博彩取樂罷了,若是一味以輸贏來論英雄,倒是落了下乘。”


    “相公說的是,不過既然坐上了桌子,誰也不想當那個輸家,錢銀倒是小事兒,大家還是有個勝負心,一回兩回也就罷了,但是老是輸,肯定心裏也不樂意,……”沈宜修也笑了起來,“二姐就是太老實,寶釵寶琴兩位妹妹,尤其是寶琴妹妹觀風辨色,二姐就容易著道,……”


    這倒也是,打牌就講求一個泰山壓頂不變色,尤二姐本身就是侍妾,身份上略低了一線,經濟上更無法和其他幾個相比,這輸贏勝負心太過於計較的話,難免行諸於色,拿了好牌便眉花眼笑,拿了差牌就唉聲歎氣,自然就會被人家窺個究竟,雖說以手氣為主,但是久而久之也會有所體現。


    “嗯,二姐下一回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拿了好牌便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拿了差牌,便昂首四顧,氣勢洶洶,這樣以來保管寶釵寶琴她們入彀,……”馮紫英笑著替尤二姐出主意。


    “爺這是出的餿主意,二姐若是能做到這般演戲一般變換表情,那還用得著爺說?”尤三姐笑著搖頭:“姐姐就是一個輸錢的命,……”


    聽自己妹妹打趣自己,尤二姐不樂意了,“三姐兒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裏去,我看你也打了幾回不也全都是輸?”


    “那是我沒上心,……”尤三姐尤自狡辯,“真要用心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屋子裏一片歡聲笑語,把本來已經都睡著了的馮棲梧都給驚醒了,哭鬧了起來。


    晴雯趕緊抱著哄著小丫頭入睡,一時間卻哪裏能行,還是雲裳下床接過,好好哄著起來,那小丫頭居然又止哭吧唧了幾下小嘴入睡了,倒是讓馮紫英大為驚奇,沒想到雲裳居然還有這等本事。


    “相公不知道吧?這丫頭最喜歡雲裳,每每雲裳抱著入睡最快,夜裏隻要是雲裳帶著,大家都能睡個安穩覺。”沈宜修都忍不住誇讚雲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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