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帶著兩個人沿著石虎兒胡同走出頭,終於找到一處僻靜巷子。


    不過一看這巷子倒也並不破爛,乍一看倒像是一個大戶人家專門留出來的甬道,兩邊兒的門戶倒也齊整,這倒是讓倪二有些納悶兒。


    這不像是那幫光棍剌虎的做派啊。


    就算是要扣人要銀子,應該是選一處偏僻但是走人方便的所在,真要人家苦主報官了,衙門裏三班捕快來拿人了,也好迅速撤退跑路。


    哪像這樣一條僻靜小巷,獨來獨往,兩頭一堵,就難以脫身了,除非那院子裏別有洞天,專門有跑路的通道。


    有些遲疑,但在這一帶,倪二到也不怕誰,按照地址找過去,居然是一處朱門獸環的大戶模樣,敲了敲門,終於有人來開了門,倪二上下一打量,就更覺得驚訝了。


    這開門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吃高利貸這碗飯的,身上就沒那股子氣息,倒像是大戶人家的長隨仆從,倪二心裏納罕,但也不在意,徑直往裏走:“人來了,主事的出來一個。”


    聲音剛一放出去,內裏花廳裏便一下子出來好幾個人,當先一人一看是倪二,忍不住叫出聲來:“倪二,怎麽是你?”


    倪二一見來人,也覺得驚訝,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大老爺也先來了?”


    “倪二,怎麽會是你,不是說讓紫英來麽?”賈赦看周圍幾人臉色都有些失望,還有一人在一旁冷笑,頓時急了:“紫英沒來?”


    “大老爺,多大個事兒,得要馮大爺出麵?”倪二不以為然地道:“馮大人日理萬機,這等事情,我來替馮大爺處理便是,不就是銀子麽?把邢家舅爺帶出來吧,當麵鑼對麵鼓地說清楚,究竟差多少,倪某人對這一行也不陌生,懂得起裏邊的規矩,隻要不過分,一切好說。”


    賈赦氣得直跺腳,而他周圍幾人都是麵麵相覷,搖頭歎息,還有一人甚至拂袖就要離開。


    倪二已經看出來了這幾位分明就不是吃高利貸這碗飯的人,更像是豪商巨賈一般,看看那拂袖欲走的家夥手上的戒指,那碩大的金扳指,還有身上的杭綢質料,都是頂級的織品,便是那雙泰和堂的布鞋看起來尋常,但你沒有八兩銀子便拿不下來。


    還有那滿臉失望的那廝,手裏轉動著的紫檀佛珠串,一看就不是凡物,倪二曾經在當鋪裏見到過與其相似的紫檀佛珠,品相甚至還不及這廝手上的這一串,便是死當之物賣出,也要百兩之價。


    “倪二,紫英在哪裏?這事兒要紫英來才能解決,你來有何用處?”賈赦氣急,忍不住叫了起來:“他在哪裏,我去找他。”


    “大老爺,不就是銀子的事兒麽?讓他們開個價,再把邢家舅爺叫出來,若是我倪二能做主的,便辦了,辦不了的,我再去請馮大爺也不遲啊。”


    倪二已經看出來了,這事兒好像不是贖人那麽簡單,似乎這幫人還要和馮大爺談些什麽事兒,隻不過他也感覺得出來,這幾人應該不是什麽凶惡之輩,找馮大爺也應該是有正事兒要談。


    “不行,倪二,這事兒你辦不了,趕緊去把紫英叫來。”賈赦也不蠢,從倪二話語裏聽出來馮紫英應該就在左近,精神一振,連忙上前道:“這事兒事關重大,若是說好了,邢忠的事兒都是小事一樁了,他在哪裏?你就說耽誤他一會子,幾句話講開了,岫煙他爹的事兒也就算是揭過了?”


    “揭過了?”倪二也是頗為吃驚,幾千兩銀子的事兒,幾句話就能揭過,什麽人這麽大氣?


    “對,其他你別多問,趕緊去和紫英說,就說我還在和他們談,隻要他一出麵露個臉兒,一切迎刃而解。”賈赦大包大攬,猛拍胸脯。


    ……


    聽完倪二的話語,馮紫英和邢岫煙也是麵麵相覷。


    馮紫英頗為詫異,“倪二,你說赦世伯已經在和他們談了,呃,談得差不多了,我出個麵就能揭過,我這麵子這麽大?”


    倪二撓了撓頭,他也有些看不懂,看賈赦那模樣似乎有恃無恐,而那幾個人也的確不像道上的,隻能訕訕地點頭:“回爺,那幾位恕我眼拙,還真認出來是哪裏的神仙,但看那模樣,也不像是那種耍橫鬥狠的,爺放心,我護著您去,這邊兒還有幾個弟兄,保證……”


    “不至於。”馮紫英當然不會沒準備,他在來之前就和汪文言打了招呼,就有幾個好手跟隨著,另外還讓瑞祥通知了北城兵馬司那邊,也有人就在左近,真要有狀況,那邊兒人轉瞬即至。


    當馮紫英踏進那院子時,賈赦臉上的笑容簡直比見著久別的親爹都還要親切和興奮,一個箭步撲出來,一把拉住馮紫英的手,“紫英,你可算來了,愚伯可等你太久了。”


    馮紫英頓覺不妙。


    賈赦身後幾人一看就不像是玩高利貸的那種人,完全沒有那種混灰黑兩道的那種氣質,明顯就是富商巨賈的模樣,再聯想到前段時間賈赦百般糾纏希望自己撥冗見一見西山窯那幫人,被自己拒絕,很顯然賈赦是完了一出瞞天過海,利用邢岫煙出麵把自己哄了過來。


    倪二也是不知道這裏邊的故事,所以才會入彀上了這樣一個當。


    隻不過賈赦這麽做有何意義?


    難道會以為自己見這幫人一麵,就能給他們網開一麵或者給出什麽承諾?


    這未免也太過於癡心妄想了。


    雖然猜出了賈赦的花招,但是事已至此,馮紫英當然不會做出那種轉身就走的行為。


    既來之則安之,這幫西山窯主的代表如此煞費苦心的要見自己一麵,甚至不惜把邢忠和邢岫煙都利用起來,他也不至於連這點兒時間都不願意給對方,不過這些人如果意圖就這麽見一麵也要玩出什麽新鮮花樣來,那也未免太高看他們自己了。


    賈赦卻不會管馮紫英的想法,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大功告成了,成功的把這幾位帶到了馮紫英麵前,簡單幾句話介紹他們的身份給馮紫英,至於說馮紫英願不願意聽他們的訴說,又或者泛泛而談幾句話就離開,這些都和自己無關了。


    自己隻答應讓馮紫英當麵見他們這些人一麵,至於他們如何憑藉三寸不爛之舌來遊說馮紫英,那不是自己考慮的問題了。


    “赦世伯,邢家舅舅在哪裏?岫煙妹妹都快要急得報官了,看樣子卻又不像你所說的那般啊,……”馮紫英沒好氣的揶揄賈赦,目光淡然。


    “嗬嗬,此事愚伯已經與人談得差不多了,便請紫英和岫煙放心。”賈赦臉皮之厚,世所罕有,絲毫不以為恥,仍然樂嗬嗬地道:“倒是這有幾個朋友,一直說想要拜見你一回,隻可惜你一直忙於公務,他們為表達敬意,便把邢忠的事兒幫忙給解決了,……”


    馮紫英臉色微變,這廝,居然用這種手段來玩一出,隻不過這刑忠是岫煙的父親,也是他賈赦的妻兄,和自己卻真還扯不上什麽關係。


    “赦世伯,我和你說過,若是公務,便請到府衙裏投貼,……”馮紫英冷冷地道。


    賈赦毫不在意,連連點頭:“論理的確該是如此,他們也的確會投貼拜會,不過人家一番心意,紫英,你剛走馬上任,也需要一些朋友幫忙,多個朋友多條路,……”


    馮紫英也懶得和這廝多說了,這等情形下,說再多這廝也是若無其事,隻顧達到他的目的,倒是那手拿佛珠之人上前作揖一禮:“小的姚漢秋見過馮大人,冒昧叨擾,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見諒,……”


    隨著這姓姚的一行禮,其他幾人都忙不迭上前見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這種情形,馮紫英心裏有氣也隻能憋著,誰讓自己攤上賈赦這廝呢,嗯,甚至日後還得要算是自己嶽父?


    就衝著這廝如此折騰自己,迎春都必須要給自己做妾,岫煙也別想跑,沒這兩丫頭做補償,簡直對不起自己。


    馮紫英也淡淡地回了一禮,幾個人都上來寒暄,想要請馮紫英入花廳一敘,隻是馮紫英哪裏肯和這些商賈多談?


    且不說自己現在還沒有精力來整治西山窯的問題,便是有,那也需要好生拿捏一番,分化瓦解也好,各個擊破也好,自然都要把情況摸透,再來計較,現在不可能給這些人有任何希望,當然如果有人願意主動來投靠,那另當別論。


    簡短幾句話,馮紫英隻是接了幾人帖子,知曉了這幾人姓名,便自顧自的離去了。


    那賈赦也不阻攔,在一邊笑嗬嗬地告別,至於說邢忠之事,更是無人提起,馮紫英也懶得多問。


    這分明就是一個套,隻不過巧妙地利用了邢岫煙來做誘餌,而自己居然還上當了,嗯,心甘情願的。


    倒是邢岫煙知曉了經過之後氣紅了臉,眼圈頓時紅了,泫然欲滴,隻不過賈赦卻是她的長輩,自己一家人還算是寄居在對方家中,便是再傷心氣惱,也無法發泄,隻能把一腔情思和深深內疚記在了馮紫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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