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找岫煙又能濟得了甚事?”鴛鴦皺起眉頭。


    “哎,總得要去關心一下,我也想若是二三百兩銀子,我也就去求一求奶奶,奶奶說不定還能添上一二百,湊足五百兩,可是我聽岫煙說約摸要二三千兩銀子,那就相差太遠了。”


    平兒歎了一口氣。


    “此番情形也有些古怪,照說若是有三五百兩銀子先還上,外邊兒那些放高利貸的應該先收下,再寬限一段時間的,未曾想這一回卻是不肯答應,她母親又終日在家哭泣,這才弄得岫煙心急如焚,進退失據,……”


    “那大家湊一湊,能湊多少?”鴛鴦也覺得棘手。


    “算了吧,幾位姑娘裏邊,怕是隻有林姑娘還能有些寬裕,珠大奶奶那裏也不好去求援,像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那邊兒,身邊怕也就隻有三五十兩傍身了,我家奶奶那邊倒可能有,可你家奶奶也許馬上就要出去,也是花銀子的時候,如何好意思?”


    平兒說的也是實話,真有銀子的估計也就是李紈和王熙鳳,可李紈是寡婦,還有一個半大小子,日後肯定是要存著銀子替賈蘭考慮的,王熙鳳這邊更不用說,出去之後就無親無故,都得要靠自己謀生,而且要想過得體麵,也還得要養著一大幫人,那花銀子時候如水一般嘩嘩的。


    林姑娘那邊也許有,但林姑娘馬上就要說嫁人的了,這些銀子要說都該是陪嫁過去的,……


    “馮大爺那邊……”平兒和鴛鴦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個人。


    “據說大老爺和大太太也是這個意思,說那幫放高利貸的心狠手辣,便是交了銀子去,沒準兒還會生出許多別樣花招出來,人家就是靠這個為生的,還不如去告知馮大爺,請馮大爺出麵來解決。”平兒點點頭道。


    “這也是個主意,隻是岫煙可是不願?”鴛鴦皺起眉頭。


    “岫煙心裏肯定不願,你也知道本來就有一些傳言,岫煙就有些避嫌,現在都不願意見馮大爺,誰曾想又遇上這種糟心事兒,這不是……”平兒搖頭,“但這又是自家父親,當姑娘的不能不管,隻是大老爺也說了,這若是貿然讓官府出麵,邢家舅爺欠銀子是事實,隻怕官府固然不允其他,但是你這銀子卻要該還,……”


    這榮國府裏邊是半點秘密都守不住的,先前說二姑娘要給馮大爺做妾,大老爺不願意,說是沒麵子,後來府裏都在傳說其實是舍不得收了孫家那上萬兩銀子。


    再後來又說大老爺和大太太有意要讓岫煙去頂替,給馮大爺做妾,也能讓邢氏夫婦有個依靠,免得日後晚景淒涼,但這無疑讓岫煙有些難以接受,好歹也是清白姑娘家,卻怎麽成了別人替代品?


    原來府裏邊最早傳出來說二姑娘要給馮大爺做妾的消息時還是馮大爺在翰林院做修撰時,別說府裏主子們覺得丟臉,便是下人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等到馮大爺一下子擢升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之後,下人們的態度就變了,覺得二小姐給馮大爺做妾也不是不可接受,隻是主子們還覺得麵子上有些擱不下。


    等到馮大爺在永平府大破蒙古兵,還單槍匹馬去和蒙古貴酋談判贖回京營官兵時,這名聲更是在京中無人不知,便是連賈政和王氏這般顧惜顏麵的都覺得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現在馮大爺高升順天府丞,成為大家的父母官,下人們都歡呼雀躍,覺得賈家現在總算是在京師城裏有了一個靠譜的親戚,而不再是那種掛著虛名牌子的武勳之家了,走出去之後遇上別家人,也敢說一句我在順天府衙裏有人了,底氣膽氣都要壯不少。


    至於說二姑娘也好,邢家姑娘也好,給馮大爺做妾就成了理所當然的“天作之合”,樂見其成了。


    “那大老爺是什麽意思?”鴛鴦不解地道。


    “好像是讓岫煙去求馮大爺私人出麵,那等放高利貸的,不過是些不入流的角色,馮大爺隨便一出麵,就能讓他們服服帖帖,別說利息,沒準兒連本錢都能……”平兒突然住嘴,大概也覺得這話有些不合適。


    鴛鴦瞪了平兒一眼,“馮大爺豈是那等人?”


    “呃,是是是,你心中的馮大爺都是聖人,……”平兒抿嘴一笑,“不過聖人也得要接觸凡塵煙火不是?”


    “那岫煙怎麽想?”鴛鴦咬著嘴唇道:“總不能一直拖著吧?”


    “估計岫煙還是要去找馮大爺吧,這等事情終歸還是要大老爺們兒出麵才能解決,總不能讓岫煙去麵對那些人吧?”平兒拉著鴛鴦的手,“你說這個世道就是如此,男人做了錯事兒還要女兒家去想辦法來解決,哎,……”


    就在鴛鴦和平兒哀歎女兒家的悲哀時,邢岫煙的確也是愁腸滿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父親在外邊爛賭,可和母親都勸說了無數次,也沒有多少效果,再加上在京中又無事可做,遇上些狐朋狗友,便拉著去喝酒,喝酒和賭錢就成了刑忠的最大愛好。


    原來沒甚銀子,也還算是收斂,輸了些也就算了,包括在倪二的賭場裏,輸得多了,看在有些人的麵子上還能周濟一二,但是久而久之,老爹越發放肆,在倪二爺的賭場裏,人家便不肯讓他賭了。


    他便去別處賭,別的地方人家可不會慣著他,甚至還要拉他下水,這一而再而三,欠賬迅速從幾十兩攀升到幾百兩甚至幾千兩,到後來邢岫煙都不敢去打聽了。


    人家也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榮國府大老爺的妻兄,甚至巴不得他多借一些,借久一些,反正這利息按著日子算起走。


    說實話,邢岫煙也知道連姑父姑母這等吝嗇的人也還是替老爹還過幾回欠賬,雖然不多,但是要算下來也有幾百兩銀子了,對姑父這種性子來說,簡直稱得上是罕見了。


    前段時間據說姑父又幫著老爹還了好幾百兩銀子,這讓岫煙心裏也起了疑心。


    以姑父的性子,二三百兩銀子的周濟幫助已經是極限了,明知道老爹這是欠的賭債,怎麽可能還會再幫忙還債?而且很顯然自己老爹是沒有能力償還這些銀子的。


    後來才從一些風言風語中聽出一些端倪來,說馮大哥看上了二姐姐,想納二姐姐做妾,但姑父有意把二姐姐許給孫家,都收了人家孫家的一大筆銀子,可又覺得馮家這門親戚不能舍棄,所以才會有意讓自己代替二姐姐嫁入馮家,去給馮大哥做妾。


    這讓岫煙倍感屈辱。


    因為和妙玉姐姐的關係,岫煙不是沒有憧憬過和妙玉一起同侍一夫的美好情形,而且從馮大哥的種種形象來看,也當得起英雄男兒的誇讚,看看京師城中對小馮修撰的交口稱讚,便是給她做妾也絕對不丟人,甚至光耀。


    但岫煙卻不能接受這種作為誰的替代品去做妾的做法。


    若是馮大哥真的喜歡自己,看重自己,想要納自己做妾,邢岫煙覺得未嚐不能考慮,但若是因為要納二姐姐不能卻退而求其次,那岫煙不能接受。


    正因為如此,這段時間岫煙也一直回避見馮大哥,以免尷尬。


    沒想到這樣一樁事兒卻擺在麵前,姑父姑母都說隻能求到馮大哥頭上去,以求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岫煙卻不肯相信。


    無他,自己老爹到了京城之後便是這般,她對自己老爹已經失去了信心。


    無論是跪求勸說,還是抹淚哀求,都毫無用處,當麵答應得好好地,這一轉頭便忘在九霄雲外,遇上幾個酒肉朋友一召喚,便如餓馬奔槽一般誰也擋不住。


    可現在這種情形下她卻無法不管,真要讓那些個光棍剌虎把老爹手指頭或者耳朵之類的東西交回來,那便是最後讓這些光棍剌虎伏法認罪那又如何?難道斷了的指頭還能接回去不成?


    幾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岫煙覺得自己若是拉下臉去借,也不是借不到,但她卻做不到。


    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那裏都有難處,何必去為難別人,而且借了之後什麽時候還?能還上麽?


    姑父姑母是不肯借這麽多,便是能借到,隻怕自己就要成為他們把自己送給馮大哥做妾的理由了。


    林姑娘那裏也許行,但是因為妙玉的緣故,她卻不願意。


    這算來算去,似乎就隻能去找馮大哥,求馮大哥出手這一個辦法了。


    而且邢岫煙心中也存著一個念想,以馮大哥的能耐,也許真的有辦法能一勞永逸地解決自己老爹這種每日嗜酒爛賭的毛病呢?


    岫煙站起身來,走到了梳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姣好的麵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可千萬莫要因為這等事情讓馮大哥輕看了自己,這是岫煙內心最大的障礙。


    定定的站在鏡前看了半晌,岫煙收回目光,拂弄了一下額際的青絲,最終舉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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