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探春、惜春都有些羞澀不安,馮紫英倒也大方,略一拱手,“愚兄孟浪,有些失言了。”


    探春白了馮紫英一眼,姑娘家的生日是能隨便拿出來說笑的麽?而且這裏邊還有貴妃娘娘的生日,如何能拿來開玩笑?


    “馮大哥,您現在身份非比一般,言語更需要謹慎,我們姊妹間不是外人,這般說都有些不合適,您現在位高權顯,盯著的人肯定不會少,就更需要小心了,千萬莫要因為言語不慎而被人拿住把柄,借題發揮。”


    探春這番話發自肺腑,清亮的目光看得馮紫英心中也是一動。


    這丫頭看樣子是真的做了某些決定了?


    “妹妹所言甚是,多謝妹妹提醒,愚兄受教了。”馮紫英鄭重其事地道謝:“愚兄在永平府做事有些太過順利,所以難免有些飄了,幸虧妹妹提醒,愚兄定要好好檢點自己了。”


    探春見馮紫英誠心受教,心中也是頗為高興,這說明對方很尊重自己,沒有因為一些其他因素而顯得太過輕慢。


    “馮大哥不必如此,小妹也不過是覺得馮大哥從永平府回京,在京中偌大名聲,肯定有太多人關注,萬一……”


    “三妹妹不必解釋,愚兄明白。”馮紫英擺擺手,他看得出探春是怕自己多心,含笑道:“今日是三妹妹壽辰,愚兄來得匆忙,也沒有準備什麽禮物,隻有一副閑暇時候畫的畫,送給三妹妹,希望三妹妹不要見笑。”


    探春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她也是偶然在黛玉那裏見到過被黛玉視若拱璧的幾幅畫的。


    那種畫和尋常用狼毫羊毫兔毫所作的水墨畫完全不一樣,而是用炭筆所作,筆力鋒利,卻是刻畫極深,黛玉那般珍藏,自然不僅僅是畫本身畫得好,那麽簡單,而是因為這是馮大哥的親手所畫。


    當時自己見到之後也是格外震驚,問林姐姐,而林姐姐一開始也不願意回答,後來是拗不過才吞吞吐吐說了是馮大哥所作,當時自己的心境就有些說不出酸澀,還隻能強顏歡笑,誇讚一番。


    馮大哥居然有這樣一手精湛獨特的畫藝,但是卻從未被外人所知,外邊也從未見到過馮大哥的畫作,這也說明馮大哥是不欲為外人所知曉,而隻願意和特定的人分享。


    現在馮大哥卻因為自己生日,專門為自己所作,而且這還有四丫頭在這裏,馮大哥似乎也不在意,這意味著什麽?


    一時間探春心亂如麻,驚喜混雜著忐忑惶恐,還有幾分道不明的期盼,讓她臉頰似火,眼波迷離。


    同樣震驚的還有惜春。


    她卻不知道馮紫英居然是會作畫的。


    在賈府裏邊,論畫藝,惜春若是說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平素裏她的愛好也就主要是作畫,而便是姊妹間有什麽想要她的畫作也難得索要到一幅。


    “馮大哥您也擅長畫畫?”若是其他事情,惜春也就罷了,但是她沒想到會遇上馮紫英也擅長畫藝,這就讓她不能忍了。


    這榮寧二府裏,除了她自己外,也就隻有探春粗通畫藝,但是探春更擅長書法,對於畫畫隻能說粗通。


    原來寶姐姐和林姐姐也都差不多,在書法上林姐姐精擅一手簪花小楷,寶姐姐卻對瘦金體很有造詣,但輪到畫畫卻都尋常了,所以惜春一直遺憾自己周圍人沒有誰會精擅畫藝。


    後來她一度聽聞馮大哥的長房妻子沈家姐姐據說在畫藝上造詣頗深,但是惜春自己又是一個冷性子,不太願意去主動結交,所以也就擱了下來,未曾想到身邊居然還藏著一個馮大哥會作畫。


    馮紫英這才想起這站在旁邊兒的惜春可是一個畫藝大家,年齡雖小,但是連沈宜修都稱其為畫壇奇才,自己這一手炭筆畫固然可以出奇製勝,但是若是落到惜春這樣的高手眼中,隻怕就要貽笑方家了。


    “呃,這個,……”一時間馮紫英也有些糾結是不是該拿出來了,隻不過此時的探春卻哪管得了那麽多,心中早已經喜歡得快要飛起來了,忙不迭地道:“馮大哥,快給我,小妹一直希望能得一幅馮大哥的墨寶,可馮大哥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始終不肯……”


    探春話語裏已經有些嗔怨了,連眼眸都有些濕意,馮紫英見此情形,也隻能訕訕地把畫作從袖中拿出:“二位妹妹,愚兄這話不過是信手塗鴉,偶爾興起之作,未必能入二位妹妹法眼,……”


    探春哪裏管得了那麽多,一伸手便將畫作接過,舒展開來。


    隻見是一副以景襯人的畫作,畫中一株杏花從畫作邊緣探出來,在左半幅占去小半,而右上方卻是紅日半掩,一條大江蜿蜒而過,隻見探春冷麵秋霜,英姿勃勃,站在杏花下,微微抬首,一隻手舉起似乎是在攀摘那杏花。


    畫作是用炭筆描繪,依然是馮紫英固有的風格,在畫作右麵卻有一句詩:日邊紅杏倚雲栽。


    探春和惜春的目光都被這幅畫給牢牢吸引住了。


    惜春是為這畫特殊的畫筆材質所吸引,這和尋常的毫筆截然不同,粗細深淺不勻,卻又別有一番意境。


    探春卻是被畫裏自己那張臉所吸引住了,那眉那眼,顧盼神飛,英姿昂揚,讓人一見忘俗,若非對自己有著深刻印象的人,絕難勾勒出這樣入骨三分的畫作。


    日邊紅杏倚雲栽?探春輕輕吟誦,這是唐代高蟾的一句詩,若是單單隻是這一句詩,配合畫,倒也罷了,但是探春卻覺得隻怕馮大哥這幅畫和詩意境隻怕不再其本身,而在後邊兩句才對。


    探春記得後邊兩句應該是: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那馮大哥的意思是要自己莫要豔羨別人的際遇,自己終究會有東風來拂,有屬於自己的姻緣際遇麽?


    對,肯定是,讓自己安心等待,不要抱怨,那東風就是他了,明寫自己是紅杏,但實際上自己卻是那濯清漣而不妖的芙蓉(荷花)了。


    想到這裏探春心中更是砰砰猛跳,她不知道旁邊的惜春可曾看出了馮大哥這句詩背後隱藏的寓意,她卻是看明白了。


    馮紫英自然不清楚探春此時心中所想,但他也注意到了探春眸若春水,頰若晚霞,忸怩中略帶幾分羞澀的模樣,這可是馮紫英以前從未見到過的情形,要知道探春素來都是颯爽英姿的模樣出現在他麵前的。


    “多謝馮大哥的畫,小妹生日得到的最好禮物就是馮大哥這幅畫了。”探春罕見的聲若蚊蚋,嚶嚀道,低眉垂瞼。


    惜春本欲多看一陣,卻未曾想到三姐姐卻一下子就把話收了起來,她倒是沒想太多,也就覺得可能是馮大哥把三姐姐比喻為英姿奪目的杏花了。


    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那特殊的畫筆身上,居然還能有這樣的畫法,和毫筆畫出的風格迥然各異,但是卻又有一種特別的剛勁淩厲之美。


    “三姐姐,讓我再看看吧,馮大哥,你這是用什麽畫出來的,怎麽與我們作畫的情形大不相同呢?”惜春忍不住問道:“小妹習畫多年,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畫畫的,不過馮大哥你這畫的委實有一種簡約之美,……”


    馮紫英沒想到素來清泠的惜春一談起畫來,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撓了撓腦袋:“是用特殊木材燒出來的木炭,因為和毫筆相比,其沒有毫筆的圓潤風格,隻能依靠線條來實現圖案的描繪展示,所以算是一種新式的畫法吧,……”


    惜春越發感興趣了,這種畫法聞所未聞,惜春雖然足不出戶,但是卻也和這京師城中許多喜歡繪畫的名門閨秀有著聯係,大家時不時也會切磋一番,但是從未聽說過這種木炭筆來作畫的情形。


    “那馮大哥,小妹若是想要來請教一下這種畫技,不知道可否登門……”惜春話一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合適,馮紫英現在是順天府丞,這畫畫大概是閑暇之餘的信手塗鴉,自己要去登門拜訪,對方卻哪裏有這麽多時間來?


    “四妹妹這般感興趣,那愚兄抽時間便教授四妹妹一番也並無不可,不過四妹妹也請體諒愚兄近期的情形,短時間內都會比較忙碌,所以隻有抽時間就機會了。”


    馮紫英的態度讓惜春內心更喜,對馮紫英的觀感也越發立體形象和豐滿了,以往不過是覺得對方許多事情機緣湊巧罷了,現在對方如此多才多藝,才開始顯露出來,惜春自然是想要多了解一下馮大哥的各方麵情況。


    惜春得了這樣一個應承,琢磨著三姐姐多半是有什麽話要和馮大哥說,便主動告辭,整個屋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探春和馮紫英二人。


    桌上的燈台讓廳裏都是透亮,馮紫英淡然走入屋裏,拉了一張杌子坐下,這才優哉遊哉地打量著探春的閨房情形。


    簡單大氣,風格明快,應該是這間房子的真實情形,其他品質也好,血統也好,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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