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點點滴滴會讓這一幹姐妹們觸動如此之大,甚至覺得這理所當然。


    作為能陪丈夫一起去永平府的嫡妻大婦,她當然不會浪費這樣一個寶貴機會,所以她才會以最快速度融入進去,進而開始主動接觸吳耀青,了解丈夫現在公私兩方麵的事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寶釵已經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位置要求自己應該要超脫其他人,應當重新定位自己的競爭對手和目標。


    那就是沈宜修和林黛玉。


    隻有她們的身份才能匹配得起自己,才能對自己構成威脅和挑戰。


    因為隻要自己不犯七出之罪,不徹底是去相公的信任和歡心,誰都無法動搖自己的地位,而這一點寶釵還是有這份自信的。


    至於像寶琴也好,傳言中的迎春和岫煙也好,甚至那麽隱隱約約有點兒意思的探春也好,還有諸如那主動去永平府見丈夫在京師城和江南紅極一時的江東琴神蘇妙也好,那該是別人考慮的,比如寶琴可能會去考慮迎春、岫煙和探春存在的威脅,二尤可能會擔心蘇妙等等。


    至於那些以色侍人的,寶釵更是沒有放在心上,縱然二尤、晴雯、金釧兒這些能得丈夫的一時歡心,但那又如何?對自己地位根本毫無影響。


    現在的自己應該是不動聲色地潛移默化地滲透和介入丈夫的各方麵事務,當然,這會有一個界限,但是寶釵覺得自己應當知曉的,那麽就要一定最大限度去了解掌握,甚至盡可能為丈夫出謀劃策,提出建議。


    而且她也確信,一旦從生產哺育孩子這些事務中騰出手來的沈宜修反應過來,也會一樣效仿自己去做,甚至會一樣努力。


    “馮大哥這個同知做什麽,那就說來話長了,……”寶釵淺笑吟吟地道:“同知在一個府裏,主要是負責清軍、巡捕、馬政等等,相對來說就是屬於一府六房中的兵政工作,也就是對接吏、戶、禮、兵、刑、工六房中的兵房工作,清理兵役,掌管巡捕治安,督促馬政,但同時同知又是府尊最重要的佐貳官,要負責協助府尊的日常事務,……”


    寶釵侃侃而談,聽得一幹一知半解的女孩子們都是豎起了耳朵,……


    “……,之所以馮大哥能夠在遷安城下一舉擊退蒙古兵,那也是有賴於馮大哥從一到永平府便意識到了邊牆外外寇的威脅巨大,所以就開始積極主動清軍和組建民壯,並加以訓練,……”


    一行人沿著沁芳溪漫步而行,春日暖陽灑在姑娘們身上暖意融融,從沁芳亭過溪,畫舫臨溪而泊,晃晃悠悠。


    大家沒有走翠煙橋,而是走了葡萄架那邊,從秋爽齋背後穿過水廊直插到藕香榭邊上,從曲折竹橋轉到岫煙的蘆雪廣門前,這才又繞過蓼風軒,從荼蘼架往北。


    初春已經有了幾分綠意,無論是荼蘼架還是旁邊的木香棚,卵石、木架旁,都籠罩著一層青蔥之意,生機勃勃之相躍然而出。


    回想起自己出嫁之前,這裏還是一片冰天雪地,短短兩個多月,恍然若夢。


    “寶姐姐,沒想到你這才去一個多月,都對永平府那邊的情況了解那麽多了,難道馮大哥每日回來都要和你說這些?”探春忍不住插嘴問道。


    “馮大哥很忙,不過回來的時候偶爾也會提到他現在每日麵對的工作,有時候我也就多問幾句,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雖然不懂這些,但是聽他這麽說,偶爾插一兩下嘴,順帶多問幾句,或許就能讓他的思路多開拓一些呢?”寶釵笑了笑,“我也就是抱著這個目的,嗯,馮大哥卻覺得挺好,家裏能有一個人和他多說說話,無論是哪方麵的,他都很喜歡,……”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又或者說者本有心,聽者更有意,黛玉、探春和湘雲她們幾個都若有所思。


    紅香圃和薔薇院原本是薛寶琴和李紈的兩個堂妹所住的地方,現在寶琴搬走了,隻剩下李玟李琦兩姊妹還住在這裏,但這會兒卻沒在,估計應該是和李紈在一起。


    一行人從芭蕉塢和蓼汀花漵之間小道鑽過石洞,沿著山上盤道漫步而過踏上折帶朱欄板橋,在板橋上看著教下潺潺流過的溪水,幾位錦鯉在清澈見底的水中搖曳穿行,憑空多了幾分生氣。


    過了折帶朱欄板橋就是寶釵原來的居所——蘅蕪苑了。


    撫摸著蘅蕪苑的大門,寶釵神色微動,良久不語。


    雖然才走兩月,但是寶釵卻對自己在這裏居住生活的一段光陰無比懷念,大觀園的環境要比馮府那邊好太多了,綺麗秀雅,入目皆山水,抬眼風華盛,在回想起那一段自己在這裏當姑娘的日子,自然是難以言喻。


    推門進去,一切如故,寶釵更是感動,單單是榮國府或者李紈和探春的這份心意,也值得她感激一番了。


    雖然她未必還有機會回來住下,但是偶爾回來在這裏駐留歇腳,回味感慨一番,那也別有一番滋味。


    從蘅蕪苑出來,沿著嘉蔭堂背後的寬敞石板大道一直走到凸碧山莊所在大主山山腳下,青石板鋪築的山上道路蜿蜒曲折,隱約可見山上凸碧山莊麵前的廣場曬台欄杆,一行人便登階梯而上。


    一直走到了凸碧山莊的廣場上,卻見李紈攜著李玟李琦兩姊妹正與帶著平兒的王熙鳳談笑風生,見寶釵和黛玉上來,這才迎上前來:“喲,讓我瞧瞧,這寶丫頭給馮家當了媳婦有什麽變化,聽她們說寶丫頭是幾日不見,就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我就在琢磨原來就是一個神仙妃子般的妙人兒了,這要再變,那豈不是要把鏗哥兒給迷得踏不出門?那可真的是罪過了。”


    王熙鳳的一席話隻把寶釵說得雙頰緋紅,羞怯不堪,倒是李紈幫著緩頰:“鳳辣子,寶丫頭才回來,你就這般調侃,難怪老祖宗說你是個潑皮,有你這麽當嫂子當姐姐說話的麽?沒見著寶丫頭都快要把下巴都塞進衣領裏去了?”


    “喲,你倒是來當好人了,先前是誰在說寶丫頭嫁了好人家,鏗哥兒娶了好媳婦,這最好股一把勁兒,早些生個子嗣,也好替馮家延續香火,這鼓一把勁兒是什麽意思?”


    王熙鳳句句話都不饒人,這一番話若是隻有寶釵在,倒也罷了,但是還有幾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那就有點兒火辣了,隻怕黛玉、探春、湘雲、迎春、惜春、岫煙幾個都羞得以袖遮麵。


    李紈也大羞,本來是兩個人的私房話,卻被這鳳辣子鳳潑皮陡然間抖落出來,她本來就是一個寡婦,這會子還有兩個堂妹在麵前,如何經得起這般調戲,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去,但此時卻隻能強自鎮靜,咬著牙關惡狠狠地道:“鳳辣子,你這好不知羞?也幸好都是府裏的人,這等話傳到外人耳中,也不怕失了賈家王家的身份?”


    聽得李紈這麽一說,原本隻是開玩笑的王熙鳳眉目間卻是煞氣一凝,打了個哈哈,“賈家可和我沒啥關係了,真要覺得我在府裏邊兒礙眼,趕明兒我帶著平兒走就是了,我可不敢和你這賈家的大奶奶相比,……,至於王家,王家也不在乎我這一個出嫁又和離的女兒,不是麽?”


    這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連李紈也沒想到王熙鳳說翻臉就翻臉,這話也格外刺耳,臉唰地一下就白了,一時間想要爭辯,卻又覺得不好嗎,這個時候要去和受到刺激的王熙鳳拌嘴勁兒,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還是寶釵反應最快,上前一把攬住王熙鳳的胳膊,同時又牽住李紈的手,“大嫂子的話是為我好,我明白,鳳姐姐這話卻不對,賈家也好,王家也好,薛家也好,昔日賈史王薛四大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咱們這麽多姊妹在這裏盤算一番,一樣是這四家女兒,斬不斷分不清,都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無論大嫂子和鳳姐姐日後如何,我薛寶釵都是兩位姐姐的好妹妹,兩位姐姐都是我們家的座上賓!”


    這一番話說得蕩氣回腸,卻又情深義重,便是李紈也險些咬破嘴唇,王熙鳳卻紅了眼睛。


    黛玉再度被震動了,她自問自己在這麽短時間裏還真想不出這麽頗富急智的話語來化解這份僵局,當然這可能和寶釵的特殊身份有關係,但無論如何寶姐姐的這份應變能力黛玉感覺到了差距和壓力。


    心念急轉,黛玉也是盈盈上前,語氣誠摯:“鳳姐姐這麽些年來管理府裏,功勞苦勞自然府裏人都看在眼裏,大嫂子心寬意厚,下人們也都感激在心,向我和寶姐姐還有雲丫頭這樣寄居在府裏的外人,都無比感激兩位姐姐這麽些年來對我們的關懷照拂,若是沒有你們,我們都不知道這幾年會怎麽熬過來。寶姐姐先前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小妹卻覺得,更有一句話,須彌芥子,大千一葦,世界如此之大,緣分卻又讓它如此之小,如大千一葦連為一體,這不正是是我們姐妹們一場緣分麽?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其中的緣分會帶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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