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韓爌笑了起來,“嗯,若是紫英真的出任順天府丞,倒也說得過去,正四品大員了嘛,再說了,這永平府的格局也算是他一手一腳打造出來的,也該有些發言權才對,……”


    他對馮紫英不熟,但是卻知道這個年輕人算得上是年輕一輩中最傑出之士,他最看重的孫承宗、鄭崇儉幾個不但與馮紫英關係密切,而且都對馮紫英推崇備至,陳奇瑜雖然和馮紫英有些齟齬,但是他也能感覺得到陳奇瑜還是比較佩服對方的,隻不過佩服中夾雜一些嫉妒情緒罷了。


    能讓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山西三傑都敬重佩服的人物,不能不讓韓爌高看幾分。


    齊永泰壓抑住臉上的怒意,看了一眼四周的同僚,若是私下裏向自己推薦都還要好一些,但是這般公開提出來,就顯得他齊永泰有些過於驕縱這個弟子不懂禮數了。


    你馮紫英才出仕幾天,現在居然琢磨著要舉薦人才結恩於人了麽?


    吐出一口濁氣,齊永泰沒有作聲,倒是崔景榮含笑符合韓爌:“嗯,可以理解,永平府這邊的情形也隻有紫英最了解,說說也好,咱們在座的這些人聽一聽也沒壞處。”


    “那你就說說吧,想要舉薦誰?”齊永泰沉聲道。


    “若是大章(鄭崇儉)可以,不妨讓其出任永平府通判,佐理庶務,……”馮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讓鄭崇儉出任同知肯定不行,差距太大了,但出任通判正好主官糧稅庶務,也能說得過去。


    “大章?”喬應甲搖搖頭:“大章才到兵部幾天?紫英,你真以為這種破格擢拔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行的?他才是副主事吧?正七品,永平府通判是正六品,連升兩級,大章固然優秀,但是他的功勞實績卻遠遠不夠,真要這樣做,隻怕吏部那邊就通不過,高攀龍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馮紫英提到的鄭崇儉是三甲進士出身,現在在兵部職方司擔任副主事,正七品,職位上的確有些低了,但考慮到他是下地方,連升兩級未嚐不可,沒想到喬應甲也不看好。


    “紫英,我們知道你與大章交好,大章在兵部也的確幹得不錯,但汝俊兄也說了,這種破格晉升是需要有實打實的功勞政績來作為晉升依據的,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行的。”


    孫居相搖搖頭,他也很欣賞鄭崇儉,但卻知道這種破格晉升沒那麽簡單。


    “你在永平這一年,遷安一戰力敗蒙古人算一功,幫助接納順天府流民算一功,清理軍戶隱戶算半功,開礦辦廠修路,同時礦稅、商稅大增,也可算半功,加起來能算三功,再加上這替朝廷和兵部與內喀爾喀人談判贖人,雖然皇上和朝廷不能記你一功,但是大家夥兒心裏都有數,要麽朝廷就得要多出一大筆銀子,要麽就得要承受京中士民的怨氣,所以這也可以算一功,當然這隻能算在心裏邊兒,不能明麵上說。可憑著你前麵幾樁功勞,我們在朝中提出來,也沒有人能說你半個差字,吏部也要認可,所以你到順天府丞連升兩級,沒人能說什麽,可大章在兵部,縱然他是下地方,按照慣例可以升一級,但也隻能是從六品,如何能做正五品通判?”


    馮紫英覺得自己晉升似乎輕而易舉,不知不覺間一級兵奔著正四品去了,那麽,自己同學搏個正六品應該很容易才對,但沒想到這一番道理細細盤算下來,竟然連正六品都不可得,不知不覺間,自己和這些同學之間的差距已經這麽大了。


    其實距離從自己進翰林院擔任修撰就開始拉開了,別說鄭崇儉他們,就算是楊嗣昌、黃尊素這些榜眼探花們也不過是授了翰林院編修,低了自己這個本來隻是二甲進士的一級,當然如果楊嗣昌和黃尊素二人現在願意下地方,也能按照慣例有機會升一級和自己拉平,但很顯然這兩人都是不願意的。


    不過他本來首選也不是鄭崇儉,而是另外一人。


    “那弟子希望能讓君豫(練國事)來永平接替我的同知。”馮紫英說出自己真實目的。


    “君豫?!”幾個人都訝然出聲:“那怎麽行?不行!”


    幾個人都是異口同聲,剩下沒出聲的人也都是臉上露出不滿之色。


    練國事乃是永隆五年的狀元,現在在吏部任員外郎,這也是大佬們在馮紫英下地方之後特別將練國事放在吏部這個關鍵部位上來培養和曆練的,現在馮紫英居然提出要讓練國事去接替他。


    “齊師,我知道諸公將君豫放在吏部是有很深的用意的,其實在我離開京城去永平時也和君豫交流過,也認可這一考慮,畢竟吏部關係到人事布局,也需要一個梯次人才培養,但是我還是覺得,如果從長遠來看,一個吏部出身的官員,沒有在地方府州幹過,那麽他的經曆就是不完整的,他根本就沒辦法理解和體會像州縣這一級基層所要麵臨和經曆的各種問題和困難,也無法理解下邊庶民百姓的困苦,同樣也無從知曉下邊那些劣紳土豪的奸狡惡毒,那麽日後哪怕他做了吏部尚書侍郎或者郎中,如何去考察考核下邊的官員?就一看稅賦二看治安三看教化麽?好吧,就算是隻看這三樣,但下邊官員胥吏們的手段他又能看穿幾個?吃一塹長一智,如果沒有在下邊幹過的經曆,我覺得隻怕吃幾塹都未必能長得到一智,這對君豫來說,未必是福。”


    馮紫英的話雖然算不上振聾發聵,但是也算得上是深刻入骨了,這也是他這一年裏和地方上士紳們鬥智鬥勇中慢慢體會出來的。


    在座的眾人都是為官幾十年的幹臣,馮紫英說的這些道理他們當然明白,但是明白歸明白,可讓一個在吏部中樞幹得正順大家都視為後一輩中可堪與馮紫英比肩的角色去永平接替馮紫英,哪怕明知道永平的確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才去穩住局麵,都還是有些舍不得。


    還是齊永泰若有所思地問道:“紫英,你和君豫探討過?”


    “說過。”馮紫英沒有隱瞞,“而且還說過不止一次,弟子談了在永平府的收獲所得,君豫還是很羨慕弟子能有這樣一個機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圖去做事情,他也很認同弟子的許多想法觀點,所以弟子今日才會提出來,至於說吏部這邊兒,離了君豫兄未必就要出多大狀況,但永平府如果多了君豫去協助顯伯兄,弟子相信情況會好很多。”


    齊永泰沉吟不語。


    馮紫英趁熱打鐵:“齊師,諸公,其實弟子還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咱們這幾科的學生士子能夠不要拘泥於或者說都渴求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中,弟子以為趁著年輕到府州縣去鍛煉打磨一下,對大家成長的好處絕對大於在朝中,等到有過三五年在下邊府州的經曆,能夠深刻理解和領悟下邊州縣最迫切的問題,最困難的事務,最棘手的麻煩,學會如何來消除或者解決這些困難麻煩和問題之後,回到六部和都察院,就能夠明白製定方略政策時該如何結合實際了。”


    這個建議其實馮紫英或明或暗在齊永泰麵前都提過兩三次了,但都沒有引起齊永泰的重視,在喬應甲和官應震麵前也提過,情況都差不多,這個時代的官員隻要有機會都更願意到朝廷中樞,隻要是進士出身,到直省這一級都會有些遺憾,遑論府州縣。


    並不是這些大佬們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是這要觸及到個人利益,明明就有機會留在中樞,你卻要別人下去,告訴別人你需要曆練,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好意,像馮紫英這種主動請求下去的人幾乎沒有,所以他下去的時候才會引起如此多人的觸動和震驚。


    “弟子此番去永平府也不過一年時間,也算是取得了一些成就,弟子也不認為換了別的同學和官員來就做不到,他們來一樣可以取得這些成績,同樣,如果先前伯輔公曆數弟子在永平取得的成績足以作為擢拔的依據和理由,這其實也變相說明了在基層為官更是大有可為,擢拔晉升的機會也許更多,那麽這樣一來也許就能讓更多的官員主動到下邊來謀事做事。”


    這一番話說得一幹人都有些心動,尤其是齊永泰和喬應甲,他們二人一個是吏部尚書出身,一個是長期在都察院任職,都是直接掌管著官員的京察和大計,很清楚各級官員們的心態。


    如果按照這個模式來,無疑能夠極大的促進官員到下邊去謀事做事,現在馮紫英已經開了一個頭,如果讓練國事緊接著效仿,無疑也是一個姿態,能夠起到很好的帶頭作用。


    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緩緩點頭:“此事先說到這裏,需要再仔細計議,不過紫英,你回順天府的事情,沒得商量,年後就會有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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