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氣氛的輕鬆下來,沈宜修和對麵的薛寶釵交換了一下目光,隨即沈宜修也麵帶微笑地向薛寶琴點頭以示善意,馮府的除夕合歡宴才算是正式步入正途。


    屠蘇酒、合歡湯、如意糕、吉祥果這幾樣東西率先捧了上來,這是預示明年一年風調雨順闔家安康的物事,自然是要打頭陣,條桌早已經被安置拜訪停當,上好的猩紅繡花墊布也已經鋪好,隨著大段氏的吩咐,下人們便開始將各色菜肴端了上來。


    除了主子們這一桌外,在旁邊還會另外多桌,有些臉麵的大丫頭和開個臉的丫頭都是緊挨著主子們這一桌的,而像馮壽、馮佑、瑞祥、寶祥這些男性仆從們則因為男女有別,隔門而坐在中院裏。


    先端上來的除了四樣作為吉祥預兆的物事外就是各色小吃,如藕粉桂糖糕、鬆瓤鵝油卷、蟹肉小餃、棗泥山藥糕等,然後就是冷盤,如糟鴨信、糟鵝掌、糟鵪鶉、臘豬臉、醃鰉魚等,魚貫而入,迅速就把桌麵鋪滿。


    待到小吃和冷菜上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該是下人們來給太太和奶奶們拜年的時候了。


    像明琅明嬛早就替大小段氏準備好了金銀錁子,而這邊晴雯雲裳和鶯兒香菱以及齡官也替沈宜修、寶釵寶琴她們備齊了一樣的物事,當然在賞賜上不能超過太太姨太太。


    相較於太太奶奶們的拜年發過年錢,另外一重就是要發放年例,這也是馮家從軍中帶回來的習慣,要讓下邊人替你效死賣命,這年尾這一關便不能少。


    之前馮家下人不多,主要是跟在馮唐身邊的一幹長隨親信,也有馮家的幾個老仆,但隨著馮家在京師城定居,馮紫英又成親兩房,男女下人都急劇增加,這等習慣卻延續下來,當然這會根據各人身份和作用來發放,但比起其他各家來,馮家的規矩嚴格,但是待遇卻不差。


    這年例在頭一日便已經發放完畢,這也是讓下人們早日做安排,有不少還要把銀子送回家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看見一隊隊一次上來行禮拜年的下人們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尤其是乳母將嫡親孫女也捧了出來走了一遭,算是向闔府表示馮家又多了一個小主人,段氏心情更好。


    “明琅,你吩咐下去,今年咱們府裏添了人,除了釵丫頭和琴丫頭外,老身也添了孫女兒,咱們馮家第三代也有了,嗯,今兒個當著你們幾個都在,宛君、寶釵、寶琴還有二姐兒三姐兒,過了今晚就是明年了,老身希望你們幾個都能早日替長房二房開枝散葉,替馮家延續香火,所以今年這壓歲銀子多發三成,也算是替老身孫女兒祈福,保佑她平平安安,也希望明年這個時候府裏再添幾個人,……”


    一幹下人們自然是歡呼雀躍。


    本來馮家規矩重,待遇方麵就好,逢年過節,包括下人們過生,府裏都會有所表示,因為馮府不少下人都是來自賈家那邊,和那邊也有聯係,自然就有對比。


    賈家這幾年每況愈下,無論是月例還是年底的年例,乃至於這種屬於小錢的壓歲銀子,都沒有增長不說,都還找各種借口理由克扣壓縮。


    像最早賈府裏邊的一些小節日府裏都會有所表示,比如二月初二龍抬頭,二月十五花朝節,寒食節,三月三上巳節,七夕,中元,都能有些散碎銀子和銅錢給大家打打牙祭添置一件衣物,但是這兩年間幾乎都取消了,幾個大節日的賞賜也縮水不少,所以相比之下,馮府的情況就好太多了。


    寶釵和寶琴也是第一次在馮府中過這樣的日子,雖然提前詢問了慣例,太太和姨太太那邊也有交代,但是還是讓寶釵寶琴有些吃驚,她們在榮國府裏住了那麽些年,自然清楚賈家那邊的規矩常例,看看馮府單單是過年這壓歲銀子幾乎就相當於賈府那邊的兩倍了。


    這可不是小數目,而且她們也聽說馮家在尋常小節日上也都有賞賜,而且都不輕,也難怪到馮家這段時間,感覺到這馮家規矩尤其嚴格。


    像內院男子是絕對不允許進入,小子丫頭們也不能隨便外出,要外出都需要經過府裏的太太或者奶奶們批準,還要報備記錄才能出門;夜裏巡夜守夜三班輪守巡邏查禁都是按照軍中規矩來執行,雖然辛苦,但是這些仆人們卻都沒有多少怨言,若是換了在賈家這樣做,隻怕早就鬧騰起來了。


    寶釵寶琴她們第一次成為馮家一員,給下人們發壓歲銀子自然也不會吝嗇,雖然有一個大概規矩,但是各人因為身份不同和感情好惡傾向,肯定也會有所不同。


    比如鶯兒和香菱與蕊官、豆官就肯定有區別,而香菱是被馮紫英收過房的,馮紫英自然還要單獨再給其一份。


    “難怪府裏這些下人們都如此積極肯幹,這麽算下來,和榮國府那邊相比,同樣身份的下人幾乎要高接近一倍,……”


    寶琴悄悄附耳在自己姐姐身邊道。


    “那是自然,辛苦若是沒有回報,誰會願意起早貪黑的幹?正因為給的夠多,所以如果想要吃主家的昧心銀子,也要考慮被發現之後不但可能受罰送官,而且這樣一份掙穩當銀子的好差事丟了是否劃算,我聽相公也說過,這叫高薪養廉,的確也有些道理,但是相公也說這也一樣不能杜絕,隻能從規矩製度上來加強避免。”


    寶釵微微頜首:“這每晚子醜寅卯四個時辰,府裏巡夜值夜的都要出來巡夜,值正夜的不能睡覺,我看榮國府裏原來也有這些規矩,但是就從未見執行過,那守夜值夜的婆子們一個個經常偷喝酒喝得暈暈乎乎,隻管悶頭大睡,便是打雷都喊不醒,可咱們府裏卻從未有此情形,值一個正夜下來,第二日第三日隻管休息睡覺,聽說還有不少人寧肯值夜班呢。”


    “姐姐說得是,不過這就是得銀子足夠才行,換了在賈府,隻怕……”寶琴搖搖頭:“聽說璉二奶奶要準備交出公中事務了,那邊兒還沒定下來誰接,姨母屬意探丫頭,但又覺得探丫頭難以服眾,想要珠大嫂子來為主,探丫頭協助呢,……”


    寶釵搖了搖頭,臉上卻多了幾分複雜表情:“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論是珠大嫂子還是探丫頭,都難得幹好這活兒。”


    就在寶釵寶琴兩姐妹談論對比著賈家和馮家的情形時,此時的榮國府也一樣過年了。


    闔府上下祭完宗祠,大家也都是排隊給老祖宗和太太們拜年,老爺們都是不參與這些事情的,下人們各找其主,說這笑話,奉上一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物件,尋個機會博得老祖宗或者太太們的一笑,便能討個好彩頭,便是賞賜也能多幾分。


    相較於馮府的興高采烈,榮國府這邊雖然也一片喧囂熱鬧,但是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捉襟見肘味道揮之不去。


    一隊隊下人們磕頭作揖,然後奉上吉言,惹得老祖宗眉開眼笑,打趣幾句,旁邊的太太奶奶們都跟著陪著笑臉,附和幾句,然後金銀錁子和銅錢便散發下去。


    “二嫂子,今年的金銀錁子還是這麽發?”探春挨著王熙鳳坐,忍不住皺起眉頭:“不是說府裏支應不起了麽?”


    “哼,再支應不起,那這年也得要過,連這個年都過不去,這不是存心要讓老祖宗下不了台麽?”王熙鳳臉上如春風拂麵,看不出半點端倪,但嘴裏崩出的話卻如冰渣子裏榨出來的一般:“三丫頭,金銀錁子都比往日小了幾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老祖宗,或者老祖宗也早就明白,隻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府裏艱難,大家都明白,……”


    聽得王熙鳳這麽說,探春很想刺對方一句,那京師城裏贖回來的一批接一批武將軍官不就是你二嫂子在其中穿針引線麽?難道你還能白費力氣的去替誰幹這等事情,不在其中撈一把?


    這樁事兒現在府裏許多人都知曉了,便是幾位太太和奶奶也都清楚了,老祖宗知曉與否還不清楚,但是以探春的揣測,估計老祖宗是知曉也裝作不知曉,否則像王熙鳳現在這樣的情形,若是不想辦法找機會多攥點兒銀子在手裏,璉二哥一旦回來,她離開賈家該怎麽過下半輩子的日子?


    正因為如此,探春壓抑住了直接挑明的衝動,隻是在心中歎氣。


    “嫂子,這等情形拖下去又該如何?”


    “三丫頭,太太決心交給你來管公中了?”王熙鳳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隻怕有些話要和老爺太太說清楚,莫要到最後虧空越來越大,成了一個交待不了的爛攤子了。”


    探春搖搖頭,臉上多了幾分無言的苦澀,“不,還是大嫂子日後負責,我不過就是閑暇之餘去幫珠大嫂子理理賬,爭取開源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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