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忍住咳嗽帶來扯動肺腑的疼痛,永隆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扶在禦座上的靠枕上,一隻手接過旁邊內侍奉上的溫湯,輕輕抿了一口,讓液體慢慢順著喉嚨滑下,滋潤著喉嚨,似乎要舒服一些了。


    不過永隆帝深知,今冬到明春這幾個月自己這咳嗽隻怕都難得緩解,要等到夏秋季節看看能不能好轉。


    禦醫已經不建議自己在過多操心國事,更不能熬夜操勞,可是這種情形下,他能放得了手麽?


    內閣這一幫人論能力永隆帝還是信得過的,問題是這些閣臣的心永遠不可能和自己完全在一起,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需要首先牢牢抓住屬於他們的權力,才能說得上其他。


    沒能把張景秋推進內閣讓永隆帝很是遺憾,這使得自己在內閣中沒有一個能和自己一條心的閣臣,相較於自己父皇的元熙時代,無論閣臣數量如何變化,都始終有一到二名閣臣是父皇的心腹,這一點永隆帝是一直力圖效仿兵努力去實現的,隻不過在上一次的調整中未能如願,但是他也知道這非戰之過,而是張景秋的身份和資曆太過尷尬造成的。


    雖然張景秋在兵部尚書的職位上做的很不錯,但是他進京之前在南京的資曆太淺了。


    從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直接提拔到兵部左侍郎,這是一個非常突兀的破格提拔,而在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之前他也不過是在南京兵部擔任過主事和郎中,這樣單薄的資曆委實很難服眾,若非他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做得不錯,而且為人處世也很圓滑,加上自己信任,他便是坐上兵部尚書這個位置都很難。


    但是要進內閣就那麽簡單了,沒有足夠的資曆和功績熬煉,就很難讓朝野內外的士人們心服口服,再加上張景秋又是南直人,但是卻並不得葉向高和方從哲他們信任,甚至還比不過身為北人的李三才。


    好在李三才此人雖然是北人,但又獲得了葉向高和方從哲他們的認可,而且此人十分圓滑,永隆帝已經感覺到了,此人恐怕也有他更長遠的想法,雖然他現在在內閣諸位學士中排位最後,但是其已經開始隱隱有了一些其他表現,比如在自己一些認可的事務上的配合。


    當然這種人可以用,但是隻要一天不明確態度,永隆帝都不可能真正信任對方,他和張景秋不屬於一路人,更像是一個見風使舵的“聰明人”。


    盧嵩坐在一旁默然無語,皇上把自己招來,問了不少情況,但是卻始終沒有任何態度,這讓他有些忐忑不安。


    龍禁尉在蒙古人南侵這一戰中幾乎沒有發揮什麽作用,雖說這等情報應當是以各鎮夜不收和兵部職方司為主,但是龍禁尉掌握偌大權力們,甚至早就向皇上誇口過稱邊牆內外龍禁尉的勢力也早就滲透,但是這一次蒙古人的突然南下,而且如此大規模遠遠超出了龍禁尉先前掌握的消息,這也讓盧嵩十分難堪。


    “這麽說來,老大那邊兒這段時間很是活躍啊。”良久永隆帝才收拾起有些飄忽的心思,回到眼前的正事兒上來,“牛繼宗現在在哪裏?”


    “牛大人行蹤不定,半月前他像要去山西鎮視察,但是隻在寧武關逗留了半日便消失了,十日前出現在老營堡,五日前在雁門關和振武衛,……”


    龍禁尉對軍中武將皆有監控之責,但是若非得有都察院、兵部以及皇上諭旨,像副總兵以上的高級武將,便是龍禁尉也無法直接解職,但是副總兵以下的參將、遊擊這些武將,龍禁尉在緊急情況下則有擅專之權。


    尤其是像總兵、總督這類獨當一方的武將,便是龍禁尉持有諭旨和兵部的文書,一般說來也需要有禦史親自出馬才能行,否則極易遭遇軍中武將的抵製。


    像牛繼宗這樣坐鎮一方的宿將,親兵動輒數百上千,區區些許龍禁尉如果沒有把握,要去動這類武將,那基本上就是和送死無異。


    當然龍禁尉在軍中也布設有自己的人手,除了盧嵩,沒有人知曉這些人的真實身份。


    “王子騰也還在裹足不前,理由呢?”永隆帝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湖廣那邊的糧草補給如何?”


    盧嵩遲疑了一下,“皇上,我們對湖廣那邊的情況了解恐怕還不及兵部,至於說王大人本人,一月前率軍在平茶洞司平亂之後,已經進抵思南府,但是稱後續補給不足,便沒有再西進了。”


    永隆帝忍不住在信中冷哼了兩聲。


    這個王子騰的確是把朝廷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到位,或者說他是拿準了現在朝廷進退兩難的軟肋,更加隨心所以的在湖廣和四川交界處折騰。


    隨著播州叛亂帶來的影響,周邊的一些土司也紛紛起了心思,王子騰便趁勢在保靖州宣慰司、石耶洞司一帶大開殺戒,鎮壓那些蠢蠢欲動的土司。


    雖然取得了一係列的勝利,但是卻又更激起了周圍土司們的反抗,甚至連一些原本並沒有太多反叛心思的土司現在也加入了進來,使得整個播州叛亂的規模有愈演愈烈之勢。


    不過楊應龍卻還是表現得十分老練,始終沒有出兵增援周邊的土司們,顯然是有些擔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現在西南亂局看起來官軍平叛順利,但是給永隆帝的感覺卻更像是在四處點火一般,楊鶴的荊襄軍至今沒能組建完成,什麽都缺,而固原軍已經進入了重慶府,但是對當地的氣候地形還不太適應,倒是孫承宗在集合了敘馬兵備道的衛軍進行整訓之後還打出了幾場漂亮仗,但實事求是的說,規模都不大,還沒有能真正取得像樣的勝利。


    “湖廣已經把糧草補給送到了保靖州,但是他卻姍姍來遲,導致被當地土司亂軍襲擊,燒毀了許多,……”永隆帝目光抬起來,“這是湖廣報上來的,但是兵部卻有疑問,他們認為八萬石糧食和草料不可能在那麽快就送到了保靖州,澧水邊上永定衛上報稱途徑永定衛運入的糧食根本沒有那麽多,但是湖廣布政使司則說隻有多沒有少,他們把路途消耗都已經折算刨除來了,……”


    永隆帝的目光已經有些陰冷,“朕該相信誰的?還是這裏邊有什麽朕不知道的東西?你們龍禁尉對湖廣這邊的情況就一無所知麽?”


    “陛下,此事都察院那邊已經早就派了禦史去核查,龍禁尉也在配合,這等事情若是沒有皇上諭旨,我們擅自介入,若是動搖軍心,貽誤戰機,都察院那邊……”


    盧嵩也有難處,都察院對龍禁尉的敵意很深,而按照律例,龍禁尉隻負責監督官員武將私人行徑,對於正常公務軍務中的行為若是有不當之處,當由都察院查處,除非都察院有需要發出邀請,否則龍禁尉一般是不介入的。


    像保靖州補給倉儲被襲擊,已經證明確實屬於土司襲擊,而後王子騰也派一部迅速予以反擊,剿滅了這股亂軍,但是這究竟被燒掉了多少糧草,龍禁尉若無正當理由是不好去查的,但都察院卻是隻要隻要有懷疑或者接到檢舉便可直接介入調查。


    永隆帝不相信內閣和兵部覺察不到這其中的一些疑點,但是他卻始終沒有收到內閣關於這方麵的上書,所以這讓他很是惱怒。


    或許是自己多疑,但是永隆帝卻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盧嵩,朕給你一道密旨,你立即從北鎮撫司從派幹練之人去湖廣,查一查湖廣布政司那邊給荊襄軍和登萊軍的糧草補給情形,朕有感覺,這裏邊怕是也有些……”


    永隆帝有些疲憊的擺擺手,卻沒有再說下去,“去吧。”


    盧嵩不敢多問,他知道皇上這一段時間心情不好,身體不佳,上朝時候也是易怒,內閣和六部人事遲遲未定下來,也讓陛下十分不滿。


    當然這裏邊更多可能還有皇上的一些想法意圖內閣那邊不太認同,這裏邊還有內閣和皇上之間的角力博弈在其中。


    看著盧嵩消失的身影,永隆帝目光垂落下來,搖了搖頭。


    盧嵩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其表現卻有些讓永隆帝失望。


    過於謹慎保守,對於都察院的畏懼心態太甚,這可能是之前自己的一些態度有關,但是現在自己暗示如此明顯,這個家夥仍然是循規蹈矩,不肯有半點逾越,非常時期行非常之舉,但盧嵩卻沒做到。


    若是尋常時節,盧嵩這種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忠誠無二的臣子倒也罷了,但是現在卻有些滿足不了自己的需要了,可這等時候易人,那又是一樁天大的麻煩事兒,龍禁尉這支力量若是換了都指揮使,那必定會帶來動蕩,其影響一樣十分巨大。


    想到這裏,永隆帝口中也是越發苦澀,歎息良久方才抬起頭問道:“朕傳召張景秋,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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