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這個馮唐已經看到了大周這邊的劣勢和優勢,現在是要揚長避短,很顯然內喀爾喀人也是被他們用這一招打動了,隻可惜林丹巴圖爾這個蠢貨還真以為可以掌控整個東蒙古,純粹就是做夢。


    宰賽不會聽林丹巴圖爾的,他已經被大周人勾起了野心。


    同樣甚至經曆這一戰後察哈爾人的外強中幹被更多的蒙古諸部看穿了,外喀爾喀人也不會像這一次南侵這麽聽話了,素巴第野心勃勃,不會比宰賽更好說話,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實力至上,而林丹巴圖爾對於察哈爾人控製力不夠,對於周邊諸部影響力不足,這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


    努爾哈赤有些頭疼,這個問題一時半刻還真的不好判斷。


    一片散沙的蒙古人對建州女真來說固然是機會,但是對大周來說一樣會極大減輕他們的壓力,讓他們在九邊上的兵力更加向遼東、薊鎮方向傾斜,但是隻要建州女真能夠通過科爾沁人向東蒙古拓展滲透,真正到了可以在東蒙古施加影響力的時候,那麽大周就會迎來一個噩夢期了。


    自己可以不必局限於遼東這一城一地較勁兒,遼西走廊,甚至宣府外都可以成為自己的獵場,進可攻退可守,到那時候,自己的戰略態勢將得到根本性的轉變。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建州女真控製住東蒙古諸部,而現在亂成一團的東蒙古諸部,卻極大的緩解了大周的壓力,甚至可能會讓大周看到一些機會,這個馮唐就應該看到了這一點。


    “永芳,你說馮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是沒有辦法,還是暫時沒找到辦法?”努爾哈赤沉思了一陣才問道。


    想了一想,李永芳還是搖了搖頭:“大汗,這個問題我不確定,若是說他沒找到辦法,那麽現在他竭力拖延時間,阻滯建州攻勢,是幹什麽?難道隻是為了一任期滿?我覺得不太像。若說他找到了辦法,現在大周上下都是疲態盡顯,看看薊鎮軍麵對蒙古人的南下都如此狼狽,馮唐又有何逆天之力改變這一切?”


    代善插話:“或者會不會是大周可以扶持海西女真和內喀爾喀人,利用他們來和我們爭鋒?”


    李永芳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蒙古人和海西女真都有其固有弱點,蒙古人太散,海西女真太弱,若是二十年前金台吉能把海西四部統一起來也許還行,現在,不可能了,而且大周不會看不到把內喀爾喀人扶持起來,萬一內喀爾喀人變成另外一個達延汗怎麽辦?”


    努爾哈赤不得不承認李永芳的到來對於建州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對遼東乃至整個九邊的局麵了如指掌,對大周內部各種問題困難和優劣一樣十分清楚,甚至能夠找出應對之策,而作為久居邊地的建州,無論怎麽派人去中原熟悉打探情況,像有些意識上就無法做到,很多問題就很難用大周人的角度去考慮。


    “永芳,你的意思是現在馮唐可能還麽有找到應對這種局麵的解決之策,所以隻能采取這種被動的策略來對付我們?”努爾哈赤沉聲問道。


    “看起來是如此,但即便是這種應對之策也會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據我所知馮唐一直在像大周朝廷內閣和兵部建言,希望加大力度扶持內喀爾喀人和海西女真,烏拉部突兀地遷徙到葉赫部境內,現在報團取暖,如果得到大周的支持,他們會做什麽?”


    李永芳在遼東鎮經營多年,雖然一直是一個遊擊將軍,但是卻是相當圓滑,人脈深厚,知曉許多情況,也隱約知曉遼東鎮要支持葉赫部向北拓展,牽製建州女真。


    “東海女真?”努爾哈赤臉色陰沉下來,如果獲得了大周物資財力支持,那東海女真那幫野人會如何選擇還真不好說,畢竟葉赫部也是女真人,“那我們不會放任,葉赫部會付出代價。”


    “但大汗,大周肯定會讓內喀爾喀人作為葉赫部的後盾。”李永芳提醒道,“這應該就是馮唐的套路,不到萬不得已,遼東軍隻會引而不發,但這種策略會讓建州這邊相當難受。”


    努爾哈赤傲然搖頭:“永芳,不要把遼東軍想得太強,我承認馮唐是有些手段,但是一切手段策略都還是建立在自身強大的武力之上,遼東軍的問題是士氣不足,厭戰無心,這種情況下,馮唐就算是諸葛亮複生,又能如何?”


    李永芳笑了起來,“沒想到大汗也看《三國演義》?或許大汗所言甚是,但我覺得大汗可能還是忽略一點,馮唐仍然在重新組建新軍,這一點之前二貝勒也和我提起過,遼東軍正在改造步軍,大量裝備火銃,……”


    努爾哈赤輕蔑一笑,“我知道火銃,但是你們覺得那玩意兒有多大用處?稍微一遇雨雪天氣便不能使用,而且操作速度緩慢,行進還要列隊,比起我們女真人的弓箭差太遠了,當然漢人不善騎射,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對付我們,但我不認為這就能改變戰爭結果。”


    對於努爾哈赤的自信,李永芳也不好多說什麽,他也承認和建州精銳相比,即便是換裝之後的火銃兵也一樣占不到便宜,但關鍵在於看馮唐的決心,似乎要堅持不懈地將換裝持續下去,一旦遼東鎮的火銃軍數量達到一定級數,那建州兵這邊還能維持優勢麽?


    唯一製約遼東的因素可能就是火銃的巨大花費了,大周朝廷根本不可能支撐得起這樣的花銷,這也是讓李永芳比較放心的。


    見李永芳不在說話,努爾哈赤滿意地環顧了一眼四周,這才沉聲道:“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


    “大汗,兒子還想問一下李將軍,我在京師城中便聽得那馮唐之子馮鏗大名,都說此人才高八鬥,內喀爾喀人南下在遷安吃了癟,就是此人率領永平民壯打的,這個人現在還在大肆修建榆關港,要從江南海運直接供應遼西遼東後勤保障,不知道李將軍對此人可有了解?”


    代善現在已經開始掌握建州女真對外的情報收集,對這一點他倒是很感興趣,但是建州女真在這方麵的投入之前都很單薄,一直到從去年開始,大汗意識到情報的重要性越來越大,這才開始安排人加大力度收集大周的內外情況,為建州女真用兵提供輔佐參考。


    這個問題倒是把李永芳問住了,他知道馮紫英這個人,但是卻不甚了解,但代善提到的幾個情況也讓有些警惕,思索了一下才道:“二貝勒所提到的永芳不是太了解,但是遷安一戰也映證了火銃的威力,大汗倒是不能小覷,至於此人是文官,又是永平府同知,日後肯定也是要和遼東有交道的,倒是可以好好了解一下。”


    就在建州女真研究琢磨馮氏父子時,馮唐也正好接到了馮紫英的來信。


    除了說了下個月的婚事之外,馮紫英更多的還是和父親探討遼東攻略。


    馮紫英從來不認為換裝了火銃就能解決建州女真問題,那種想法太幼稚了。


    建州女真正處於一個急速崛起期,八旗製度在這個時候還處於優勢盡顯而弊端能克服的狀態下,耕戰合一和重軍功的模式,加上遼東軍長期以來的怠惰,實際上已經讓整個遼東局麵處於一種危險的慣性的僵持狀態,遼東軍更是以一種敷衍應付的狀態在勉力維係。


    並不是說遼東十萬大軍中就沒有多少能打的了,關鍵在於這十萬大軍已經缺乏一種打下去和打出一個結果的心氣和精神膽魄了,他們更多的是習慣於躲在邊牆內被動的防守,很有點兒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味道。


    從來沒有那個將帥考慮過如何動員一切資源來徹底解決建州女真,當然這也可能和所有在遼東說得起話的將帥們都清楚朝廷拿不出那麽多資源來支持這種美好願望的實現,久而久之,這種願望消失,逐漸演變成如何保證邊牆不失,進而變成如何讓自己能在這種戍邊的生活中苟活下來。


    越是喪失了戰意和鬥誌,就意味著越是隻能以一種被動甚至退縮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到了這一步,就沒有什麽人願意打仗,尤其是出邊主動一戰了。


    在信中馮紫英也和坦率地告訴父親,目前遼東還不具備和建州女真單挑的實力,遼東更應該持續不斷地改組軍隊,將那些已經完全喪失了一戰勇氣的軍隊果斷調整,無論他們弓馬多麽精熟,經驗多麽豐富。


    沒有打仗勇氣的軍隊,已經不能稱其為軍隊了。


    “文詔,來,看看紫英來的信。”曹文詔進來的時候,馮唐已經看完,把其中專門談及遼東軍務的幾頁遞給了曹文詔。


    “哦?紫英來的信?黃得功和左良玉部的去向定下來了?”曹文詔笑著問道:“這兩人一去就不複返了,總督大人你豈不是虧大了?老尤賺到了。”


    “紫英隻說可能要等到兵部點驗之後再說,不過虎山的那一部怕是回不來了,救下李如樟部,虎山可能會成為最年輕的遊擊。”馮唐也很得意。


    曹文詔看得很仔細,尤其是關於內喀爾喀人那一部分,更是反複研讀,“大人,內喀爾喀人可信麽?紫英見過宰賽,但是宰賽素有野心,……”


    “我覺得紫英說的是對的,如果宰賽沒有野心,恐怕對我們來說未必是好事,正因為他有野心,甚至相當達延汗第二,那才會把察哈爾人當做獵物,我們需要的是時間,草原上亂起來不好麽?”


    馮唐的問話沒能說服曹文詔,“可草原亂了,建州女真一樣也會得利,科爾沁人如果成為建州女真的打手,葉赫部就很難存活了。”


    “歸根結底還在於我們自己。”馮唐喟然道:“科爾沁人這根釘子必須要拔除,否則其勢必成為內喀爾喀、葉赫部以及我們這個聯盟中間最大的禍患。”


    “那大人打算如何解決科爾沁人?”曹文詔覺得有難度,科爾沁人位置十分緊要,正好處於葉赫部的西北部,向西就是內喀爾喀人,西南是察哈爾人,東南是葉赫部,東北則是散居的東海女真部落,但實際上現在已經逐漸被建州女真所控製。


    “現在還沒有太好的想法。”馮唐也歎道:“紫英在信中也提到,可能朝廷開年後會有人事上的大調整,咱們遼東明年的糧餉堪憂啊,火銃換裝問題,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曹文詔吃了一驚,“那怎麽行?那不是半途而廢了麽?”


    “由不得我們啊,我總覺得這裏邊會有什麽說不出古怪。”馮唐有些話還沒好說,甚至馮紫英在信中也沒有提及。


    朝廷內部關於軍餉的去向也爭議極大,倭人在長江和運河沿岸的襲擾的確又給了朝廷一個重擊,尤其是截斷了漕運更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南直隸諸府的軍備廢弛,也使得江南士人攻訐不斷,要求重新加強江防和漕運防務的呼聲漸高,馮紫英覺得這裏邊似乎有人在推波助瀾,但一時間還查看不出來什麽端倪。


    畢竟江防廢弛也是事實,江南軍務懈怠已久,江南士人為此奔走呐喊也很正常。


    隻是倭人這種一擊而走的詭異做派讓人費解,並沒有擄掠到多少財貨,但是卻連續出擊多地,造成影響極壞,像整個南直隸都是一片風聲鶴唳,南京兵部更是接連上書,要求直接從江南起運的秋稅中截留一部分作為軍餉,組建江北鎮和重建江防水師,這個意見也在朝廷內部引發巨大爭議。


    整肅江南防務是必然的,但以徐州為根據地組建江北鎮,以金陵和揚州為根據地組建江防水師,所需銀兩在三百萬兩,這個數目太過巨大,明顯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雖然南京兵部的意見是江北鎮組建起來之後可以船運湖廣用以西南戰事,但是仍然大大超出了預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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