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齋注意到兄長的焦躁不安,策馬趕了上來。


    “兄長為何如此心神不寧?”


    “托克善他們還沒有回來?”蘇格爾不耐煩地問道。


    托克善是斥候頭目,蘇格爾一直不太放心,始終把斥候不間斷的撒出去,就是擔心薊鎮騎兵或者其他勢力的騎兵出現,因為他們這一次實在走得太遠,返回時間也更長,而且關鍵是還搶掠了這麽多人和財貨,嚴重拖累了北返進度。


    塔齋小心翼翼地道:“還沒有回來,如果有異常的話,肯定早就回來了,兄長不必如此憂心,隻要內喀爾喀人還沒有離開三屯營,遵化的薊鎮騎兵是不敢南下的。”


    塔齋的話不無道理,在遵化的薊鎮騎兵數量不算太大,他們要防範內喀爾喀人,雖然雙方貌似正在談成協議,但是這種協議是建立在互不信任的基礎之上,而且現在是內喀爾喀人這邊占據優勢,薊鎮那邊就更不敢大意了。


    “塔齋,我不是在擔心薊鎮騎兵。”蘇格爾沉著臉捏著馬鞭下意識的看了一下東麵,隔著浭水,東麵的河岸杳無人煙,略顯崎嶇的河岸上能看到一些樹林和灌木雜草,再往遠處看,就不太清楚了。


    浭水的水量比起一個多月前已經小了不少,雨季早就過了,許多河灘地慢慢露出難看的黑黃斑駁,礫石、泥漿、雜草混雜在一起,還帶著難聞的泥腥味道。


    “那兄長還在擔心什麽?永平府那便可沒騎兵,莫非兄長是擔心葉赫部的甲騎?”塔齋反應過來,迅即搖搖頭:“葉赫部不會和我們科爾沁人過意不去的,尤其是現在大家都在談和了,連大周都沒有動靜,他們憑什麽來尋釁?”


    “哼,話是這麽說,但是永平府這邊兒有葉赫部這一部騎兵就始終讓我不放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葉赫部現在是打定主意抱大周的粗腿,內喀爾喀人不就是以我們和建州女真走得太近大周拒絕和我們談判為由把我們拒之門外麽?”蘇格爾臉色複雜,“現在大周對我們科爾沁人的態度越來越冷淡,我估計此番回去之後,隻怕我們會被內喀爾喀人和海西女真這邊孤立起來,……”


    “孤立起來?海西女真就剩下葉赫部和都快要滅種的烏拉部,怎麽孤立我們?”塔齋不以為然,“內喀爾喀人固然得了漢人的好處,但是他們偏處西北,而且此番違背了林丹巴圖爾的命令,宰賽隻怕心思都還要放在如何應對察哈爾人的責難吧?哪裏還能有精力來管其他事兒?”


    蘇格爾搖搖頭,他可沒有自己兄弟想得那麽簡單輕鬆。


    孤立不是一種態度,更重要的實質性行動,科爾沁人身居東蒙古草原,對外依賴亦不小,其中相當數量的物資,比如鹽、茶、布都是從葉赫部那邊運來,鐵料亦有一部分來自葉赫部,而葉赫部則是來自大周遼東。


    如果葉赫部真的秉承大周的意誌,斷絕向科爾沁人的輸送,那麽科爾沁人就不得不繞道北麵從建州女真那邊輸入,可是建州女真也不富裕,而且繞道那麽遠,其成本價格勢必拉高,作為部落裏邊懂些門道的蘇格爾很清楚這甚至比打仗更凶險。


    “嘩啦啦”一騎從後邊兒趕了上來,馬腿上下滿是泥漿,蘇格爾眼珠一縮,臉色也迅速陰冷下來。


    “大人,托克善讓我來報,河對岸二十裏地發現葉赫騎兵,正在快速向西而來。”


    蘇格爾和塔齋胸中同時咯噔一聲,蘇格爾是在想怕什麽來什麽,而塔齋卻是不敢置信。


    難道葉赫部真的要配合大周對科爾沁人動手,他們就不怕日後科爾沁人和建州女真的報複?


    蘇格爾吐出一口濁氣,很顯然葉赫部是選準時機而來的,哪有這麽巧的事兒,不早不晚,等到自己這邊打完草穀北返,而且正好這個距離也不遠不近,眼見得距離三屯營都隻有不到百裏地了,他們就出現了。


    “有多少人?”


    “難以判斷,他們倏分倏合,似乎是分成兩部,但是一直保持著隊形,……”


    蘇格爾心中又是一緊,這是打算要全殲自己麽?


    雖然他也覺得葉赫部不太可能下這種狠手,但是突然襲擊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順帶搶走自己一部所擄掠的人口財貨倒是有可能,但看對方的架勢卻真的讓人有些發慌了。


    從梁城所以北一路北返,走了這麽久了,途中還歇息了一晚,現在兵無鬥誌,都想著早點兒帶著這些人和貨回去,這等情形下如何一戰?


    “兄長,怎麽辦?”塔齋也有些慌了,先前嘴巴挺硬,但是真正聽到葉赫部騎兵追擊而來,這一千號兵馬如何抵擋得住?


    “丟棄一切東西,趕緊沿河北上!”一咬牙,蘇格爾就做出了決定,“要被葉赫部咬上了,我們就跑不掉了。”


    “兄長,葉赫部真的要斬盡殺絕?他們就不怕我們報複?”塔齋肉痛無比,這可是數百人口和無數糧食、金銀衣物啊。


    “先保住命再說吧。”蘇格爾惡狠狠地道:“現在葉赫部都能出兵到永平府來幫大周,你覺得呢?沒準兒那金台吉就覺得他們有了大周作為依靠,可以為所欲為了呢?走!”


    一連串的命令下去,整個浭水沿岸的科爾沁騎兵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看得蘇格爾也是心中發寒,若是葉赫部騎兵這個時候突襲,那可就真的是一場災難了。


    塔齋掄著鞭子狠狠地抽打著舍不得丟下財貨的士卒們,一邊怒叱著讓他們趕緊上路加速北逃。


    那些擄掠來的人都被丟到了一邊兒,但是馱在馬背上的布匹、衣物和糧食,還有一些金銀細軟,要讓這些士卒們都丟棄掉,就實在太難為他們了。


    隻是現在火燒眉毛了,卻也不顧不得許多了,留下這些東西,一旦葉赫部騎兵追上來,誰還願意殊死一搏?


    浭水在順天和永平二府交界地帶,有一個不小的曲折,河道在這裏盤旋形成一個“幾”字形,然後才一路向西,這一帶葦草密集,樹林叢生,隻有距離河道大概百丈之外有一條尋常路人蹚出來的便道。


    左良玉不動聲色地半蹲在草叢裏觀察著前方。


    兩騎飛馳而過,甚至還間或射出一兩支箭矢飛向周遭的草叢中,偶爾驚起一兩支野雞野鴨,幸虧距離拉得遠了一些,否則真要見到箭矢朝著自己飛來,也不知道這幫士卒能不能穩得住。


    左良玉是對自己和賀虎臣、楊肇基的部下都不太滿意,無論是新募集進來的永平民壯,還是那幫挑選出來的京營士卒,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


    但是正如馮大哥所言,蒙古人要逃了,隻有這樣一次機會了,自己要想不被黃得功拉得太遠,而賀虎臣和楊肇基要想擺脫三屯營慘敗的陰影進而得以在未來京營重組中重新占據一席之地,就隻能搏這一把。


    這還是馮大哥大費周章才說動了葉赫部的騎兵出兵助陣,才能尋得這樣一次機會。


    選擇這一處地方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為此他們三部都提前了兩日便在這裏埋伏了,這兩日天氣驟然轉冷,光是凍傷患病的士卒都超過了三百人,若非強力彈壓住,這些士卒隻怕早就撐不住了,即便是這樣,這幫家夥的軍心士氣還是低落了許多,弄得左良玉和楊肇基、賀虎臣三人都不得反複給士卒們打氣許願。


    對京營士卒用未來回京前途來承諾,對永平民壯就隻能用錢銀和免役來鼓舞了。


    科爾沁人還是相當謹慎的,即便是在麵對葉赫部的“追兵”逼迫之下,也還是有斥候不斷在前探索開路,隻不過這種探索開路在慌亂之下已經有點兒走形式的模樣了。


    左良玉一部是沿著河岸埋伏在草叢中的,這個幾字形的彎曲使得這一段河岸呈現出西北——東南走向,而北風勁吹,河岸葦草樹林獵獵作響,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免偶爾士卒們發出的聲響。


    三百丈開外的的土丘後,楊肇基緊緊的握了握手中的連鞘鋼刀,目光死死盯住側前方,消息已經傳過來,科爾沁人的騎兵正在向這邊疾行逃竄,賀虎臣部部將發起第一擊。


    賀虎臣在左良玉部西南方向三裏地外的一片開闊地背後,開闊地前端有一片斷斷續續的柞樹林,由於地勢過於平坦,為了防止被蒙古人覺察,他們不得不退的更遠。


    賀虎臣忍不住看了一眼手下這幫已經換裝了新式火銃的士卒們,如果再給他三個月,不,哪怕一個月訓練時間,他都能有信心打好這一仗,但是現在,卻不得不依靠三部的合力來打這樣一場伏擊戰。


    想一想都覺得可笑,不過是千餘騎,而且還是伏擊戰,己方七倍於對方的兵力,後邊兒甚至還有葉赫騎兵助陣,馮大人都還再三叮囑,如此小心謹慎,賀虎臣心中也是無比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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