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突然警惕起來。


    雖然他反思過自己當下的情形,應該不至於讓人上升到要針對自己動手的高度,但是也很難說一些覺得自己的突然崛起影響到他們利益者的暗中使壞。


    這涉及麵就比較寬了,一時間也難以篩查出來。


    畢竟自己出仕一來從寧夏平叛到開海之略之後的南下江南,再到外放永平,這裏邊免不了會有很多利益受損者,有人高興,自然就有人不悅,達到一定程度,免不了就想要用非常規手段對付自己了。


    那這個蘇妙會不會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如果真的有,那麽又會來自何方?


    心中暗自警醒,但表麵上馮紫英還是笑意盈麵:“蘇大家言過其實了,都是將士效命,我既無三頭六臂,也沒有斬將奪旗的武技,哪裏可能什麽一舉破敵?遷安城的確擊退了蒙古兵,但是蒙古兵敗而未潰,所以才會避實擊虛突襲了京營,若是真的永平民壯都能一句滅殺蒙古數萬大軍了,那興許我就該去當兵部侍郎了。”


    “大人便是當兵部侍郎也是當得起。”蘇妙美目流盼,“聽說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的戰鬥力並不比察哈爾人和外喀爾喀人遜色,甚至比外喀爾喀人更凶悍,他們數萬大軍圍攻遷安這樣一座縣城都能折戟,永平民壯是大人去了之後才組建起來的吧?短短半年大人就能把一支民壯打造成為足以抗擊蒙古大軍的精銳,難道說還當不起一個兵部侍郎麽?”


    韓奇和衛若蘭還沒有意識到什麽,但是馮紫英卻不一樣,心中懷疑更甚。


    蒙古人南侵分為三路大軍,這一般人並不清楚,當然消息靈通者也知曉,蘇妙在京中逗留幾月,皆是的都是達官貴人,官員士紳,知曉也能說得過去,但是東路軍是由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組成,這一般官員恐怕都未必清楚了,都隻能籠而統之的知道是蒙古人,或者再進一步知曉是察哈爾人,但是作為察哈爾人的黨羽內外喀爾喀諸部和科爾沁人,能分清楚的並不多。


    當然如果蘇妙感興趣,特地去向她平素結識的人打聽,又或者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某位官員要炫耀其這方麵的見識,特意在蘇妙麵前把這些情形介紹,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蘇妙一介歌伎,居然能記得這麽清楚?


    甚至連東路軍是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都知道了,還知道承擔遷安城阻擊戰重任的是永平民壯?


    這就不是一般官員所能知曉的了,可以說別說尋常官員,就算是五軍都督府的人也不清楚其中內情,隻有兵部的人才能知曉這些內情差別。


    “僥幸而已,依托堅城而戰,蒙古人善於野戰,而且他們本來南侵就是圖財,遇到挫折覺得傷亡和利益相比不劃算,加之我們準備充分,所以他們計算一下利益,進而調頭換個目標也很正常。”馮紫英不動聲色,“蘇大家來我們京城不久,倒是對咱們京畿百姓如此關心啊。”


    蘇妙一愣,心中也是一凜,隨即道:“大人,蘇妙可是希望長久在京師落足呢,自然對自家安危有所關注啊,總不能才來沒幾個月,京師城就被圍困了吧?都說北地不安全,妾身當然有些擔心。”


    “那現在呢?”馮紫英含笑問道。


    “馮大人能以民壯之力力挫蒙古大軍,妾身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蘇妙笑起來嘴角有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左邊略深,右邊略淺,這種不對稱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美感,加上本來臉頰就小,頓時就讓這種美感被放大了許多,猶如清晨籠罩在晨曦中沾滿露珠的花骨朵,讓人總有想要親手采擷的衝動。


    饒是馮紫英久曆花叢,依然位置目眩神奪,心髒都忍不住顫抖了幾下。


    妖女,絕對是妖女!


    “不過馮大人卻隻有一個,若是大周能多幾個想馮大人這樣的蓋世英傑,那北地無憂,我們江南一樣無慮了。”蘇妙幽幽地道。


    “蘇大家可是擔心倭寇在蘇州和鬆江登陸襲擾之事?大可不必。”衛若蘭洋洋自得地道:“根據我的消息,倭寇在吳淞江和劉河堡登陸襲擾擄掠之後,又在鬆江南匯嘴虛晃一槍之後突然北上了,在南通州遭遇了我大周軍的阻擊,便消失無蹤了,估計是逃回海裏去了。”


    韓奇忍不住翻白眼,這些消息都是他老爹帶回來的,宴前他才和衛若蘭說了,沒想到這廝居然就在蘇妙麵前炫耀起來了。


    “哦?”蘇妙和馮紫英都忍不住訝然問道。


    蘇妙是眼眸一縮,而馮紫英則是這兩日都沒有去兵部,所以並不知道南邊兒倭人進犯的動靜,沒想到倭寇居然又搞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居然進犯南通州了。


    但南直隸的江防海防因為這一二十年的懈怠都很薄弱了,倭人如果真有三千精銳,再憑借其艦船的機動能力,真的可能會在南直隸那一帶搞出很大的麻煩。


    這種暫時性的消失,往往就預示著更大的危險在後頭。


    衛若蘭自然想不到那麽多,他隻是覺得馮紫英和蘇妙都為之震動,很是得意,越發興奮:“也是南直隸那邊衛所軍隊太過孱弱,若是換了這北麵試一試,紫英,我聽說登萊水師艦隊現在力度很大,已經開始建造裝設大型火炮的艦船了,屆時不但是東虜,便是朝鮮人和倭人也要忌憚幾分了吧?”


    蘇妙微微色變,但是迅即就恢複了正常,而馮紫英也被衛若蘭突然來這一番話給弄得忍不住皺眉,並沒有覺察到蘇妙的表情變化,這等已經算是軍事機密的話卻被衛若蘭這種王孫公子隨口道出,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實在是很不合適。


    不過馮紫英也知道大周曆來就是如此,許多官員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保密意識,但是卻又喜歡八卦,到處打聽消息,不該自己知道的也要去打探,不該說的也隨口亂說四處炫耀,尤其是中基層官員中這種情況特別突出。


    不過登萊水師艦隊的建設情況便是兵部這邊知曉的人也不多,尤其是在王子騰南下湖廣之後,沈有容坐鎮登萊,一力打造艦隊,對外消息封鎖得很嚴。


    而從寧波遷移過去的兩家船廠也總算是緊趕慢趕的開始從呂宋那邊聘請來的佛郎機船匠那裏開始設計製造蓋倫和克拉克船了,實際上蓋倫戰船和克拉克船在歐洲已經極為普遍,而克拉克船在南洋也不鮮見,便是大周這邊也是因為是否需要而沒有涉足這一塊。


    在馮紫英和沈有容的強力推動之下,這兩家船廠都按照馮紫英的要求,開始到南洋滿剌加和呂宋去挖角紅毛番和佛郎機船匠,隻要開出足夠的薪俸,並不難挖到人,甚至還能通過現有的船匠從其母國吸引更多船匠工匠過來,隻要你開得起足夠的薪水。


    在登萊那邊雖然幹得很紅火,但是在京師這邊知曉的人卻不多,王子騰本身就對水師不感興趣,所以精力都放在登萊軍上,走了之後,登萊那邊就更是沈有容的天下了。


    但這些消息怎麽連衛若蘭這個公子哥兒都知道了?要知道艦炮的鑄造才剛提上議事日程,沈有容也是在心中才和馮紫英提到,從紅毛番那邊挖來了幾個鑄炮師,開始規劃鑄炮事宜,也希望馮紫英這邊能夠提供一些這方麵的人才。


    “若蘭你從哪裏得聞登萊水師建造艦船了?”馮紫英實在忍不住了,啟口問道。


    “嗬嗬,兵部我也是有些朋友的,前幾日在和車駕司的朋友喝酒時,便聽到其中一個主事在說登萊水師艦隊現在胃口很大,居然要想建造可以安設大型重炮的艦船,花費巨大,現在王總督南下湖廣了,兵部就不願意在多花錢在水師艦隊那邊了,為此水師艦隊那邊和兵部車駕司還有戶部一直在撕扯呢。”


    衛若蘭洋洋得意,馮紫英卻恨得咬牙,兵部車駕司這幫蠢貨居然連這些消息都能在酒桌子上亂傳,難道不知道這些消息的重要性和保密性麽?一旦被東虜和朝鮮人乃至倭人知曉,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風波來。


    “若蘭,這等消息最好不要亂傳,且不說真假,這等軍機要務,你我不適合說這些,也請蘇大家莫要妄傳。”韓奇看出了馮紫英臉色不好看,趕緊插話道。


    蘇妙趕緊點頭應是,倒是衛若蘭還沒有意識到大嘴巴一張又道:“紫英,那沈有容便是你推薦給王子騰的吧?聽說當時沈有容在兵部武選清吏司那邊都坐了許久冷板凳了,說你慧眼識才推薦給王子騰,後來王子騰還在埋怨說你推薦過去的人專門和他爭權爭銀子,說沈有容提出的巨艦大炮計劃你是始作俑者,……”


    馮紫英立即感覺到蘇妙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鋒利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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