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但願蒙古人能知趣回草原,他們在三屯營那邊呆著,始終讓我寢食難安啊,紫英你估計大概什麽時候蒙古人能北返?”


    朱誌仁在馮紫英麵前倒沒有太多掩飾隱晦,他不是武人出身,自然懼怕這等戰事,馮紫英武勳出身,老爹長年在邊地作戰,自幼養成的習性,對戰事不怵,朱誌仁倒也心安理得。


    “嗯,這卻不好說。”馮紫英仰起頭思索了一下,“估摸著也就是十天半個月吧,三屯營一戰喀爾喀人所得糧草並不多,絕不可能支撐一個月以上,而我們永平府境內堅壁清野,他們毫無所得,如果還要在關內逗留下去,他們就隻能西進順天府的遵化、豐潤、玉田諸縣了,但宰賽已經明確不會去替察哈爾人和外喀爾喀人火中取栗了,對他們來說,那並不劃算。”


    朱誌仁並不清楚馮紫英和內喀爾喀人具體商談了一些什麽,之前馮紫英和宰賽見麵商談,他還有些擔心,所以持反對態度,不過馮紫英態度很堅決,加之又獲得了兵部授權,所以朱誌仁也隻能同意。


    好在談判很順利,但具體商談內容細節,馮紫英除了泛泛介紹了幾萬京營俘虜的贖回之事外,也沒說其他,朱誌仁也沒多大興趣。


    二人正談論間,卻聽得外間傳報,兵部來人。


    “這麽快朝廷就回信了?”朱誌仁和馮紫英都很驚訝,這前日才傳信回去,今日就回複了?朝廷效率何曾如此高了?


    但馮紫英馬上就醒悟過來,是兵部來人,而非朝廷來人,隻是兩個意思。


    是楊嗣昌和鄭崇儉到了。


    楊嗣昌和鄭崇儉來了,自然免不了是一番親熱,和朱誌仁見過麵之後,朱誌仁便稱有公務要處置,馮紫英和楊嗣昌、鄭崇儉幾人自然恭送。


    “文弱,大章,你二人如何會這般突兀地來我這裏了,我這信使才前日才出發啊。”馮紫英把二人帶到自己同知公廨坐下,這才笑吟吟地問道。


    楊嗣昌和鄭崇儉都在打量著馮紫英的官署。


    同知公廨規模並不大,和知府大堂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這好歹也是一個正五品的辦公所在,略顯老舊,但是卻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各式案桌、椅凳、花架、帷幕,一應俱全,倒也有幾分官署氣勢。


    “紫英,一方大員,可喜可賀啊,隻可笑那些人還在嘲笑你發配出京,卻不知道這天下大治,始於郡縣,郡縣不治,天下難安啊。”楊嗣昌這番話倒是由衷之言。


    老爹楊鶴去了湖廣擔任鄖陽巡撫,和楊嗣昌幾乎保持著每月都有一封信的通信,也和楊嗣昌在信中探討介紹這地方治理事務,對地方管治也是頗有體會,直言若是朝中官員未經這地方經曆,便很難了解整個朝廷運轉的利弊得失。


    楊嗣昌雖然還不能理解老爹在信中的諸般體會,但是也能感受得到老爹對當下大周地方上的諸般治政的不滿,隻是作為朝廷一方要員,楊鶴這些話即便是在信中也隻能淺嚐輒止,不過作為對父親心思十分了解的楊嗣昌道也能領會其中的焦灼和不安。


    所以他對馮紫英之前下地方的不解也逐漸變成了欽佩,雖然也還有些惋惜於對方原本可以在朝中先曆練幾年養望和積蓄人脈,然後再下地方,哪怕不能像自己老爹那樣擔當一方巡撫大員,但起碼也可以直接出任一任知府,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不過就此番馮紫英在永平府的諸般表現,楊嗣昌又不得不承認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這個道理。


    單單是在永平府堅壁清野,然後堅決阻擊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於遷安城下,打贏這一戰,也足以讓馮紫英的名字再度在京師城裏回響了。


    “文弱,你這話有點兒過了,我是同知,可不是知府,便是有些成績,那也是在府尊大人治下取得,……”


    “嘁!”楊嗣昌嗤之以鼻,這家夥還是那樣,口不應心,隻怕此時心裏也是格外驕傲得意吧,癟了癟嘴,“行了,紫英,這裏隻有你我和大章三人,究竟如何,難道還能瞞得過我和大章?大章,你和紫英也是多年同學了,他這份做派,是不是讓人可鄙?”


    鄭崇儉也是笑而不語。


    楊嗣昌搖搖頭,“好了,紫英,不扯其他閑話了,尚書大人和柴大人讓我們二人來的目的恐怕你也清楚,和那宰賽談得如何?”


    “基本談妥,但是還有一些具體細節操作需要朝廷拍板,但我覺得基本上也就隻能如此了,信使前日去京,估計在路上與你們錯過了,我還琢磨著就這幾日朝中就該複信了,先前還以為你們二人就代表朝廷來複信呢。”


    楊嗣昌吃了一驚,“已經談妥了?!這麽快?”


    鄭崇儉也一樣驚詫,“紫英,這等大事,如此之快就談妥,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馮紫英點點頭,“的確有些快,但是轉念一想,隻要大原則確立下來,許多細節問題就不必太糾結了,這宰賽也是一個人物,我與其交談不過一個時辰,他便能明曉內喀爾喀五部的未來係於何方,所以在確認了未來和大周之間的關係之後,其他都簡單了。”


    馮紫英大略地把自己和宰賽這件關於內喀爾喀五部日後在草原乃至遼東的定位以及與大周之間的關係做了一個探討剖析情況向楊嗣昌和鄭崇儉二人做了一個介紹,楊鄭二人都是臉色陰晴不定。


    許久之後,楊嗣昌才沉吟著道:“紫英,若你所言,這宰賽既然頗有些雄才大略的梟雄氣概,你還如此坦率挑明其中道理,難道你就不懼這草原上又出一個鐵木真?”


    楊嗣昌的話也獲得了鄭崇儉的認同,鄭崇儉也沉聲道:“紫英,此事你做得有些欠妥,對草原諸部,恩威並濟,誘之以利,示之以威,都是好的,但是卻要分清主從,你這般豈不是助長了對手的野心?若是我們再予以扶持,日後萬一養虎為患,釀成一個比建州女真更難解決的禍端,卻該如何是好?”


    馮紫英淡淡搖頭:“文弱,大章,我明白你二人的擔心,宰賽的確有些野心,而內喀爾喀五部也的確具備相當實力,但是,我以為內喀爾喀五部也好,建州女真也好,是否真正具備挑戰我們大周的威脅,不在於內喀爾喀或者建州女真本身,而在於我們大周自身。”


    馮紫英的話讓楊嗣昌和鄭崇儉都皺眉,這話的確恢弘大氣,但是卻不能解決現實問題,楊鄭二人也都清楚馮紫英不是那種誇誇其談之人,這麽說肯定還有說法。


    “大周當下的確麵臨著許多難題,但是對蒙古諸部也好,建州女真也好,看起來似乎是軍事上的問題,但我以為更多的還是經濟上的問題,當然體現在朝廷裏來,就變成了財政問題。”


    楊嗣昌和鄭崇儉都凝神思考。


    馮紫英譽滿京師,並非浪得虛名。


    其開海之略一經提出便引發震動,也的確極大地緩解了朝廷財政拮據狀況,要說開海之略並非新鮮,但是如何具體實際操作,且能獲得南北雙方的認可,那就不是一樁簡單事情了,但馮紫英拿出一係列具備可操作性的方略,並將其中部分收益用於對北地的一些開支事項支持後,這個政策才真正得以付諸實施,這種時機選擇和支持方向的精準安排,才是關鍵。


    正因為如此,楊嗣昌和鄭崇儉都對馮紫英的論政觀點十分重視。


    “破解蒙古諸部和建州女真的關鍵還是在於遼東,遼東的問題在於後勤補給,尤其是糧食問題和人口問題。糧食保障受限於運輸成本和能力,陸路成本高,海路運力弱,沒有糧食保障,支撐十餘萬大軍在遼東生存下去的後勤保障,說穿了就是官兵以及為其提供服務的人口生存就難以維係,包括官兵家眷,武器和甲胄的生產和維護,商旅,消遣娛樂人員,那種純粹的軍事堡寨性城市是很難維係長久的,但如果要實現正常的城市維係生存,就需要大量生產性人口,農業生產和工商業生產,最終來支撐軍事力量,而遼東的糧食生產能力極低,根本無法支持,隻能依靠外來運入,……”


    “我了解過,遼東糧價正常年份大概是京師糧價的二倍半左右,豐年大概在兩倍左右,而歉收年份大概是京師的四到五倍,如果和江南相比,大概還要上浮五成,……”


    馮紫英盡可能簡而言之來刻畫遼東的局麵,他也知道對於楊嗣昌和鄭崇儉這兩個沒有實地考察了解過的生嫩來說,這有些難度,所以暫時隻能讓他們囫圇吞棗式的灌下去,至於日後慢慢消化理解,那需要時間和經曆。


    “遼東得失是關鍵,這我們理解,你的意思是無論是蒙古還是建州女真其實要和大周對抗都不夠看,但大周軍事實力卻無法有效的在遼東得以投放?而製約這種軍事實力投放的關鍵原因就是兵力,尤其是與兵力相匹配的後勤保障人口的不足?”楊嗣昌大略理解到了一些,但是還有些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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