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蒙古大軍人多勢眾,但是畢竟還是以騎兵為主,目的也更明確,既非要入中原搶奪大周朝廷江山,也非要和誰置氣鬥狠,擄掠是第一目的,借擄掠之機鞏固察哈爾部在蒙古左翼中的地位,提升林丹巴圖爾自己在整個蒙古人中威望,這才是他的目的。


    那麽避實擊虛,遊動而擊就是其主要作戰方式,攻堅克難肯定是蒙古人不願意的,但是在有些時候為了實現某些目的和達到結果,也會有所選擇。


    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蒙古人一旦在遷安和盧龍遭遇挫折,那麽西進進入永平府西麵和順天府東部腹地還真有可能。


    而且順天府東南部的梁城所、寶坻、天津衛,甚至包括河間府北部的靜海,都緊鄰運河,素來富庶,而且缺乏堅城守禦,蒙古人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蓉哥兒,目前尚不清楚蒙古人南侵的規模和勢頭,不過,若是我,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肯把事情想得最壞一些,若是你們在蘆台、北塘一帶的莊子可以的話,最好現在就做好準備,人手該撤先撤,物事先收拾藏起來,蒙古人如蝗蟲一般席卷而過,不過久留,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精力來一一查證,一掠而過,若是沒有了值得他們一顧的目標,興許他們就放棄了,……”


    賈蓉躊躇了一下,他本來也就是尋個借口來探問一下,其實內心並不認為蒙古人能達到運河邊兒上來,那意味著蒙古人要遠離邊牆數百裏地的深入了,難道就不擔心後勤補給,不怕大周軍隊截斷其歸途?


    馮紫英也能理解賈蓉這些從未經曆過戰事的公子哥兒想法,都覺得蒙古人就是一陣風,隻能在邊牆邊兒上打草穀,不敢深入內地,卻忘了蒙古鐵騎也曾入主中原,橫掃天下,其後勤補給能力其實遠非尋常大周步營所能比。


    真要逼一逼,幾百裏地並不是什麽無法逾越的障礙,更不用說從永平下來都是一路平原的中原腹地,憑借著其機動能力,除非能提前做到堅壁清野,否則蒙古人絕對能在開平中屯衛及其以西的順天府腹地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


    賈蓉沒想到現在馮紫英給了他這麽一個答案,倒是讓他有些踟躇起來。


    “蓉哥兒,此事我建議你早做安排,一旦蒙古人真的突破邊牆南下了,恐怕要南下也不過就是三五日就能抵達運河一線,你要再來收拾跑路,恐怕就有些來不及了。”


    馮紫英言盡於此,若是對方不信,最終吃虧受損,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大爺,您說薊鎮兵強馬壯,怎麽就會抵擋不住蒙古人入侵呢?京師城裏還有京營十萬大軍,要說蒙古人在邊牆外襲擾也有這麽多年了,可除了二十年前,這麽些年來可從未見蒙古人突入進來過啊,這一旦要搬遷把人和物事都搬走藏起來,花力氣可不小,……”


    賈蓉還是覺得不穩妥,想要討個準確的答案。


    “蓉哥兒,這等事情也非一句話能說得明白,蒙古人選擇這一次入侵自然也有其原因,……”馮紫英也懶得多解釋,信不信由他。


    “可是與京城中的情形有關?”賈蓉很突兀地問了一句。


    馮紫英一愣,他沒想到賈蓉居然也能問出這樣有深度的問題來,略感吃驚,正眼打量賈蓉半晌,才沉聲道:“蓉哥兒,你想說什麽?”


    賈蓉起身,異常誠懇的躬身一禮,“大爺,我和我爹這幾年來荒唐之餘,也一直在考慮寧國府的未來,總覺得榮寧二府現在每況愈下,已經有點兒油盡燈枯的感覺,我們也知道當下府裏難以維係的原因,可寧國府這邊我父親和我都是不中用的,讀書不成,做事無能,隻能蕭規曹隨的勉力維持,所以也盼著大爺能給我們寧國府指一條明路,……”


    馮紫英驚詫莫名,這賈蓉一上來就給自己演的是哪一出?


    自己和寧國府可沒有這麽好的交情,你說是賈璉或者賈寶玉為了榮國府的未來給自己唱這一出,他還能接受,可賈蓉和寧國府就有些不太合適了。


    不過這番話倒也能說明賈珍和賈蓉其實並非像外界想象的那樣隻知道荒唐嬉樂而非一點兒考慮都沒有,他們也覺察到了自家的危機,隻是在無力改變和扭轉的時候幹脆選擇了逃避,隻不過在發現逃避不了,而危機越來越逼近直至直接觸及到自家生存的時候,又不得不麵對。


    “蓉哥兒,你這話倒也有趣,怎麽會突然想和我說起這些來了?”馮紫英淡淡地笑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之前人家還為了搭上自己的線,而可以討好尤二姐,大概就是想要借此機會讓尤二姐也能吹吹枕頭風,現在自己似乎也不好拒人千裏之外,且聽這廝說些什麽再說。


    “大爺,不瞞您說,我們府上情形恐怕比西府那邊更差一些,自打祖父入玄真觀修道,咱們府裏就備受冷落,我父親和我也沒什麽本事,……”賈蓉滿臉痛心模樣,“原本我和父親也想尋個合適聯姻對象,緩解府裏的艱難,但未曾想到祖父卻早早定下了秦氏,……”


    馮紫英心中冷笑,這廝倒也是一個演員,演得活靈活現,越是這種半真半假,甚至九真一假最能動人心,哄人上鉤,不過秦氏的來曆他以為自己不知道麽?


    馮紫英不相信賈蓉會如此不智。


    “……,若非大爺能點撥賈瑞為賈家揪出賴家這個毒瘤,榮寧二府便是永無寧日,……”


    這等囫圇話不必說了,馮紫英有些不耐煩。


    “,……前幾日我祖父也曾把我和父親叫去,說他命不久矣,……”


    馮紫英一怔,身子微微前傾坐直,這似乎是有點兒不一樣了,難道這賈敬還能有什麽不同尋常?


    馮紫英印象中賈敬是個幾乎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角色,進士出身,卻又愛上了修道,然後出家玄真觀,最後煉丹至死,唯一印象的就是他祝壽,然後就是死後葬禮,其他完全無感。


    好像紅學中關於他的爭論也有一些,但當時馮紫英都以為不過是一些牽強附會,今世中他也聽聞一些消息,這賈敬好像跟跟錯了人,然後就主動出家避禍了,嗯,這一點兒上倒是和有些“紅學專家”們所說的一致,但現在賈蓉突然提起,絕非一時興起或者口誤。


    命不久矣?這是能預測自己生死了麽?或者是病重難治?


    馮紫英沒說話,隻是看著賈蓉表演。


    “我和父親也不清楚祖父此言何意,但是感覺祖父似乎心事頗重,和往常我們見他時大為不同,……”


    賈蓉有些絮絮叨叨地把以往情況也做了一番介紹,聽得馮紫英也有些雲裏霧裏。


    一直到賈蓉告辭離開,馮紫英都還是沒有完全弄明白賈蓉此番來意。


    當然,也不是一無所獲,馮紫英能聽出賈蓉代表著寧國府賈家這一支想要和自己拉近關係的意圖,或許是賈璉、賈芸乃至賈環這些人的境遇對寧國府這邊有些刺激,而賈瑞的得勢和賴家被拿下等等諸多事情與寧國府這邊的瓜葛,都讓賈蓉生出了一些別樣心思。


    不得不說像賈珍賈蓉這些人,或許做事無能,行事無度,但是沉浮幾十年,多少也還是有些觀風辨勢的眼力勁兒,能夠覺察出寧國府的沒落,也能夠主動尋找拯救寧國府的路子,隻不過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如果仔細想一想,也覺得這並不足為奇。


    榮寧二府身邊的群體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武勳群體,當然也還加上原來的四大家族,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四王八公都和賈家一樣,除了北靜王水家和鎮國公牛家之外,都處於一個無可逆轉的墜落之勢,反倒是十二侯以及以往連十二侯都未排入的部分武勳還有些氣象,比如馮家,比如王家。


    他們能尋找的依靠也就隻能局限於這個圈子裏,難道那些士林文官世家還能看得起他們?


    榮國府那邊還有王家可依靠,還把大姑娘送進宮,但現在看來送進宮這一寶有些壓偏了,血本無歸,現在就和馮家走近,薛家完全就是靠上可馮家,看看薛大傻子,再看看薛家二房甚至不惜讓嫡女為媵,就足以說明許多。


    而史家則是去討好壽王一脈,但結果如何不好說,若是押錯了寶,也許史家一樣會落得個身死族滅,這就是


    這種情形下,寧國府的焦慮也就可以理解了。


    隻是賈蓉今日的這些舉動讓馮紫英有些看不懂。


    賈敬,秦可卿,這兩個在《紅樓夢》中的神秘人物,似乎都要走上前台了,之前自己還是有些忽略了這寧國府賈家,甚至連這個賈蓉好像也不像之前自己所看待的那般一無是處,起碼是個好演員,在自己麵前表現還是很到位的,起碼成功的勾起了自己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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