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邢岫煙和妙玉還在身陷囹圄的時候,賈府裏邊卻絲毫沒有覺察到什麽異常。


    邢岫煙在府裏本來也就隻算邊緣人物,能讓其入住大觀園也是考慮到她是一個姑娘家,好歹也算是邢夫人親戚,加之邢岫煙性子極好,破受人喜歡,所以才會讓她住進園子,而岫煙也很知趣地選了最簡單素淡的蘆雪廣,當然這也是她最喜歡這裏簡約秀雅的風景。


    此時的賈府卻已經籠罩在了一種緊張的氣氛當中。


    “回老祖宗,自一月以來,族學的茶水果子便沒有了,午飯也差了許多,本來這些碎末事兒都不該來驚動老祖宗的,可是這些來族學裏讀書的子弟們許多都是府外邊兒的,當初府裏為了鼓勵族裏子弟讀書上進,也說了管午飯和課間茶水果子,這一兩年裏也深得子弟們的喜歡,都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原來有,現在沒有,這閑話就開始多了起來,孫兒也在想若是這些話越傳越開,必定會給咱們賈家帶來莫大的影響,若是外人知曉,保不準就會亂想,……”


    賈瑞站在廳堂裏,語氣平靜,但是話語裏隱藏的意思卻是很明顯。


    “我也去問過二嫂子,二嫂子說當下府裏困難,略有減少,茶水果子沒有原來那等多是事實,但是午飯卻還是按照原來規矩,孫兒便去後房問了,說是外邊兒蔬菜米麵都漲了價,茶水果子就索性減了,填補到午飯裏來了,……”


    賈赦、賈政都是麵色陰沉坐在一旁,那邊兒邢夫人、王夫人也是臉色很不好看。


    論理這等家裏邊兒的事情,輪不到老爺們來摻和,但是此番是賈赦賈政兩兄弟去參加齊國公府陳瑞文母親八十壽誕時聽到的消息,讓二人大失顏麵,所以這才趕回來問個究竟。


    定城侯謝家家主謝鯨,現在是五軍營中遊擊打趣賈家現在連飯都揭不開鍋了,引來大家的嘲笑,賈赦賈政兩兄弟也不知道是什麽梗,當時極為尷尬,下來之後才打聽到原委。


    原來是賈家族人子弟原來在族學裏讀書,本來都是管午飯,課間還有茶水果子,現在茶水果子沒有了,午飯也差了許多,有些子弟回去之後便埋怨,一來二來便傳了出來,以訛傳訛,在這些武勳家族裏邊淪為笑談。


    “後來孫兒便去廚房管事的柳家媳婦,柳家媳婦卻說這是管事安排如此,采買置辦也是按照後房管事要求,……”


    廚房管事負責的的是柳家媳婦,但是分管廚房采買的後房管事卻是鄭好時,包括廚房、柴房等一切用度都歸後房管事管,而鄭好時媳婦卻又是賴大的遠房妹妹,鄭好時便是賴大賴二的便宜舅子,素來是和賴大穿一條褲子的。


    賈母臉色極為難看,輕哼了一聲,“瑞哥兒,你還想說什麽?”


    “孫兒也覺得很奇怪,這年前蔬菜肉蛋倒是要漲價,可年後按照慣例這些東西價格都是要跌一截的,而且孫兒也聽聞去年江南湖廣糧食豐收,從運河上運來的米麵價格都要比前年低了一成左右,連帶著所有物事價格都有些下降,怎麽到了我們賈家這邊兒卻漲了一大截呢?”


    賈赦和邢夫人不動聲色,而賈政和王夫人卻是微微色變。


    賈政在工部,自然也能聽到一些消息,京師城裏糧價多少他自然是不會過問的,但江南和湖廣去年的確豐收這等消息他當然知道,京師糧食都是來自江南湖廣,豐年糧賤,自然價格就賣不起價,怎麽賈家這邊采買的卻還說價格漲了一大截?


    而王夫人卻要比賈政敏感得多。


    她也從王熙鳳那裏知曉這府裏上下對修園子花銷如此巨大甚至影響到府裏人月錢發放意見很大,可元春是自家大姑娘,又是貴妃省親,再怎麽也要撐起這個場麵。


    現在公中窟窿太大,下邊人有意見,她心知肚明,可是這等情形下還有人在這後房采買上搞這種勾當,甚至惡名都傳到外邊兒去了,她心裏也就有些上火。


    隻不過賴家是老太太麵前的老人,王夫人心裏雖然窩火,但也不好立時發作,不過她卻從大伯的陰沉不語和邢夫人麵帶興奮的冷笑表情中窺測出一二,這個賈瑞選在這個時候發難,絕非碰巧,隻怕是早有蓄謀了。


    “瑞哥兒,以你的意思,這裏邊是什麽原因呢?”賈赦沉吟良久,方才捋須慢吞吞地道。


    “回大老爺,這分明就是後廚有人在裏邊作祟。”賈瑞既然趕來公開挑明,自然也是早有準備,“所以侄兒也很驚訝,便去做了一個調查,……”


    聽得說賈瑞自己去做了調查,賈政和王夫人都是麵麵相覷,這都做到這一步了,這是要幹什麽?


    “……,這後廚的蔬菜、肉、蛋、果子、米麵分別是在城東郊的顧家,東南的田家以及金城坊的胡氏肉鋪分別再送,這三年裏一直是這三家分別承包了咱們榮國府,嗯,還包括寧國府的蔬菜和果子,蛋,以及肉,而米麵除了少許是自家莊子裏送來給府裏邊兒各位老爺太太小姐們嚐鮮的,也都是是從城南南熏坊楊氏米鋪進貨,至於再往早,米鋪則是原來鹹宜坊的趙氏糧房,肉則是安富坊的興隆肉鋪,……”


    賈瑞振振有詞,“還有這後房用的白煤和麝煤,白煤和麝煤原本是京西尹家煤場和盧家炭場最有名氣,以咱們賈家的聲望,去尹家和盧家進貨,原本都不是問題,卻不知道怎麽卻專門去一家叫老號朱記煤房進白煤,嗯,麝煤也是在這家進貨,後來侄兒去一打聽,原來這家朱記煤房也都是從銀價煤廠和盧家炭場進的貨,那也罷了,若是挨著咱們府裏邊兒近,好像也說得過去,再一打聽,這家煤房給咱們府裏送的白煤要比給其他家送的價高二成,麝煤更是要高三成,……”


    白煤是冬日裏用來燒炕燒地龍用的,闔府上下用量很大,而麝煤就是優質木炭,主要是姑娘太太們用的熏籠暖爐裏烤火用的,當然吃燒烤也得要用這種麝煤。


    賈赦臉色陰沉得嚇人,而賈政也有些坐不穩了,這府裏公中現在虧空巨大,連王熙鳳都不願意在管事兒,成日托病,問起原因,也是吞吞吐吐不願意說,看來多半也是和這等事情有關。


    倒是賈母臉色冷峻,卻一言不發。


    “瑞哥兒,既然如此,既然二月間你就發現了,為何不早說?”賈政忍不住了。


    “回二老爺,這等事情非侄兒能過問的,所以侄兒也隻是去問過後廚,然後又問了二嫂子,可二嫂子卻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賈瑞攤了攤手,“一直到這一回,我在外邊兒一個朋友從去年開始就接了園子裏的一部分修造活計和為園子送石料,一直拖到三月間都未曾結到賬,所以就來問我,我也問了大老爺和珍大爺,大老爺和珍大爺都說園子建好之後賬目便轉到二嫂子那裏去了,二嫂子卻說沒錢,得緩一緩,我也就這麽回了那位朋友,可那位朋友卻把我恥笑了一番,……”


    賈赦和賈政都異口同聲地問道:“哦,為何恥笑於你?”


    “他說這不是沒銀子,而是沒有使銀子便沒銀子。”賈瑞打了個哈哈。


    賈赦和賈政都是麵麵相覷,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明白啥意思,再一問,我那位朋友還以為我在裝樣,就直接問我,要多少回扣才能結到賬,說和他一塊兒包活計的另一人,年年就拿到了一筆,給了一成回扣,三月間又拿到了最後一筆八千兩銀子,給了兩成回扣,還問我知道不知道為什麽有的人能年前就全數結賬了?我都蒙了,問了一句誰全數結賬了?不是說府裏困難,都隻能拿一部分麽?朋友才說,那是你們府裏人和人家合夥兒做生意,當然能全數結賬,現在人家都拿著銀子去捐官,要當縣令去了,……”


    這最後一句話出來,讓整個在場眾人,包括站在老太太身後的鴛鴦和琥珀,站在邢夫人和王夫人身邊的秋桐和彩霞,都是驚嚇莫名。


    這捐官要花的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如果是府裏邊管事們在這其中上下其手撈銀子,大家其實心裏都明白,幾百上千號人一個賈府,哪裏能避免得了這些,隻要不太過分,那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這麽多年不也就過來了?


    可你這捐官的銀子,隻怕就不是幾十幾百兩能花得下來的了,璉二爺捐了個虛銜同知都花了五千兩,這還是幾年前的行情,這賈瑞話裏說人家要走馬上任當縣令去了,那就是實缺,隻怕沒有上萬兩銀子是搞不定的。


    這上萬兩銀子,即便是對於現在的賈家,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那個奴才敢如此大膽放肆?


    “瑞哥兒,是誰?”一直未曾說話的賈母終於說話了,語氣平靜,但是誰都能聽出蘊藏的怒火。


    奴才家捐官主家居然不知道,而且捐實缺縣令,自家寶玉還未曾捐官呢,誰這麽放肆?她內心其實明白隻能是誰,但是縱使她再偏心,這等時候如果她再不發聲,隻怕兩個兒子和媳婦就都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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