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容走了,但馮紫英卻坐了下來。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王子騰是個老狐狸,成功的從內閣和兵部乃至永隆帝那裏弄到了近百萬兩銀子,這大大超出了馮紫英的預計。


    在他看來戶部不應該一次性給予其他多銀子,而應當分批次撥付,同時兵部和都察院都應當檢視其進展情況才按節奏撥款。


    但沒想到這家夥一次性就弄走了近百萬兩銀子,讓其可以為所欲為,甚至主次顛倒,這無疑滋長了王子騰的胃口和底氣。


    胃口撐大了還好說一些,但是若是野心也滋長起來,那就有些麻煩了。


    但就目前來說,還不能確定其就真的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了,每個總督都想盡可能在手中多抓住一些軍隊,這可以理解,也很正常。


    所以馮紫英也不確定,即便是王子騰真的有某些想法,那麽他抓住這些軍隊究竟會站在哪一邊,一樣難以預測。


    這些老狐狸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無法確定他會做出什麽選擇,就像五軍營大將陳繼先一樣,誰又能確定他最終會倒向哪一邊?


    但不管怎麽樣,王子騰現在的做法已經有些走偏了,過於癡迷於擴編登萊軍,甚至忽略了整個水師體係建設,這已經觸及了馮紫英的底線,自己花那麽大精力搞出這麽大開海之略才弄回來這樣大一筆銀子,可不是簡單為了一支登萊軍,水師艦隊才是他關注的重點,而這樣做同樣也直接觸及到了北地士人的敏感點。


    本來開海之略就已經讓江南受益巨大而北地所得無幾,而對北地士人最大的一個交代就是登萊總督衙門是為支持遼東而設,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溝通遼南——登萊,讓水師成為一支強大的機動力量,可以在環渤海灣任何一處陸地登陸,以確保遼東鎮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得到來自海上的支持。


    但現在如果他們得知你王子騰如此隻顧培植自家勢力,而忽略了關鍵的遼南——登萊這一條運輸線和乃至對整個環渤海灣的海上機動控製力,那麽隻怕王子騰很快就會成為彈劾對象,甚至他都未必能撐得下來。


    馮紫英覺得自己還是小覷了王子騰,原來覺得這四大家族也就是那樣,死老虎而已,或者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賈家如此,薛賈如此,史家如此,王家再好又能好得到哪裏去?


    但現在看來,王家其他人或許不行,但是王子騰還真有點兒能耐。


    京營節度使到宣大總督,再到登萊總督,看上去他似乎和太上皇很緊,但是這登萊總督也就罷了,近百萬兩銀子一下子拿走,即便是內閣和兵部同意,沒有永隆帝的點頭,那都不可能,而且為什麽王子騰全力以赴打造登萊軍無視水師建設的舉動無人過問?


    龍禁尉看不到,還是都察院沒人了?


    都說騎牆派不得好死,但是觀風辨勢果斷下注卻能以小博大,馮紫英真的有些看不穿王子騰玩的套路了,但他要承認,起碼到現在,王子騰玩得很成功。


    馮紫英不清楚太上皇和永隆帝怎麽看待王子騰,但是王子騰能折騰出這麽大動靜,兩邊不可能看不到,還能玩得如此如魚得水,風車鬥轉,就值得深思。


    沈有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迂腐人物,能找上自己,說明他也意識到了一些問題,這種為人舉主,還要為其出頭的感覺真的很特殊,起碼馮紫英在今世還算是第一次遇上,前世中那種感覺又來了。


    和王子騰之間還得要有幾回交鋒博弈才行,相互試探,自然也會相互拉攏,交易。


    不過隻要自己老爹在遼東安穩,那麽馮紫英清楚自己再怎麽折騰,也不會有大礙,大不了罰酒三杯,或者逐出京師而已。


    自己年輕,還有的是機會來供自己試錯容錯。


    馮紫英踏進花廳時,屋裏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幾位姑娘都是盈盈一福行禮。


    馮紫英一樣望去,鶯鶯燕燕,千嬌百媚,前世有一句詞兒怎麽唱的,誤入百花深處?不,不是誤入,而是入而不誤才對。


    “諸位妹妹近來可好,這春假可還過得愉快?”馮紫英也是一禮,笑意盈麵,無論是誰見到眼前這一幕,都得要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或溫婉,或妖嬈,或嫵媚,或清泠,或英武,神為之奪。


    “馮大哥,我等不像馮大哥那般忙於公務,自然心情是好的,不過馮大哥能百忙之中來見我們,我們心情就更好了。”湘雲笑嘻嘻地道。


    “雲丫頭這話是在敲打為兄麽?為兄沒你說的那麽忙,隻不過昨日是同學來了共謀一醉,今兒個起床晚了一些,正好遇到有點兒小事情需要處理。”


    馮紫英沒想到首先發難的是史湘雲這丫頭,一襲棗紅比甲內罩湖絲絲綿褙子,鬥篷被身旁的翠縷抱著,室內地龍很溫暖,讓丫頭的臉也紅撲撲的,隻是胸前一對凸起已經隱隱有些規模了,畢竟是十五歲的丫頭了。


    馮紫英放眼望去,這丫頭的身材果然要比黛玉和探春、惜春都要好不少,隻是略遜於寶釵和迎春,畢竟這兩丫頭要比她大接近兩歲。


    不過無意間卻看見了迎春背後的司棋,這丫頭才真的是身材豐壯飽滿,尤其是前胸,更勝於王熙鳳,比尤二尤三都不遑多讓,迎春身材也不差,但是和司棋比起來,就顯得苗條許多了。


    “嗯,我們方才都聽得沈姐姐說了,說馮大哥昨日詩興大發,當即賦詞一首,技驚四座,我們都聽了沈姐姐吟誦了,馮大哥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探春也笑嘻嘻的來補刀,“我們都不明白馮大哥的粗通詩文是這個水準,這京師城裏敢說自己精擅詩文就沒幾個了吧?”


    “探丫頭,你就來擠兌你馮大哥吧。”馮紫英看了一眼笑吟吟的沈宜修,“看來還是娘子泄露了我的秘密啊,我還覺得這個秘密可以保密下去呢,看三妹妹和諸位妹妹似笑非笑的表情,估計這密是保不了了,鐵定要露餡兒,日後出去,不是都要我表演曹子建的本事?若是做不出,那不是浪得虛名就是江郎才盡,我這這小馮修撰的名聲毀了,可得要落到幾位妹妹身上來找賠償了。”


    馮紫英開玩笑的幾句話瞬間就把幾個姑娘都逗得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就輕鬆起來。


    “誰敢說他就能隨時吟詩作賦了?還不都得要遇上靈感來了,或者有感觸的時候才能水到渠成,而且馮大哥你本來心思也不在詩賦上,不過是表明你有這個本事,不屑於和他們計較而已,小妹不信這種情況下還敢來挑釁您。”探春不以為然地道。


    “嗯,那倒也是,愚兄這一回借勢宣揚一番,最好刊載《每日新聞》上,讓大家都明白,要想來捋虎須沒準兒就要鼻青臉腫,諸位妹妹說,對不對?”馮紫英笑嗬嗬地道。


    “嗯,馮大哥,您這首《卜算子·詠梅》的確意境高雅,格調清雋,是一首難得的好詞,您可還有其他類似的詩作麽?”黛玉見探春和馮紫英談得越愛親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也主動插話。


    “妹妹還不知道愚兄的本事?”馮紫英連連搖頭,“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都是愚兄懸崖邊無意看到的,哪裏還能一而再再而三?”


    見馮紫英仍然不肯承認自己吟詩作賦的本事,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一幹人隻要打開了話題,便能迅速尋找到更多的的借口。


    “對了,聽說榮國府後院兒都徹底大變了樣,那園子修好了?”馮紫英對此事兒一直很感興趣,好奇地問道。


    大名鼎鼎地大觀園終究還是修好了,雖然馮紫英尚未見過,但是那倪二卻在馮紫英麵前說過,果真是美輪美奐,極盡華麗,說他自個兒在裏邊轉過一圈,從未見過這般美景。


    估摸著這園子的確建得十分雅致漂亮,讓馮紫英也向往無比。


    “修好了,不過老爺還未曾為裏邊亭台樓閣命名,也就是這幾日裏的事兒吧。”探春應答道,見馮紫英似乎很好奇,探春又笑道:“沒想到馮大哥也是一個喜歡園子的,若是真喜歡,馮大哥也可以在自家後花園裏建一個便是。”


    馮紫英笑了笑,卻沒有答話。


    這園子可不是說建就能建的,不說銀子的事兒,單單是這規模,若不是打著替貴妃省親的幌子,誰敢這麽招搖?


    不過話說回來,這京師城裏如此招搖的人也不少倒是真的。


    正說間,金釧兒便來稟報,說午飯已經準備好了,二位太太姨太太也都已經等候諸位姑娘了。


    這話一來,幾位姑娘都緊張起來,紛紛示意自己身邊的丫鬟替自己查看有無不妥之處,整理一番衣衫,方才前往。


    這等場合她們也都是沒有經曆過,而且關鍵是各家心裏都有些異樣情緒,自然就更為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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