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嗣昌、侯恂、侯恪以及沈自征踏入馮府時,馮紫英也很高興地迎了出來。


    “文弱,若穀,若樸,君庸,新年好。”


    “紫英,新年好。”楊嗣昌大步上前,拉著馮紫英的手,上下打量,笑容滿麵,“新婚之後氣色大不一般啊,難怪這麽久都沒怎麽見你身影了,連翰林院這邊都少有來了,你可是早就沒在中書科幹了,高大人怎麽也不問你的行蹤?”


    “文弱,你這是打上門來當惡客啊,哪有你這種人,正月間就這般說這些無趣的?”馮紫英樂嗬嗬地道:“我怎麽沒去翰林院?隻不過修史製誥非我所長,就不在你和真長麵前獻醜了。”


    “那你也不該人影兒都見不著才對,還尋摸著和你說說事兒呢。”楊嗣昌氣宇軒昂,語氣裏卻滿是凝重。


    “哦?文弱,看你這架勢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我還以為這開年第一撥客人是來走動親近一番的呢。”馮紫英見楊嗣昌語氣鄭重,倒也不敢怠慢,“請。”


    在花廳裏坐定,待到仆人把茶端上來,馮紫英這才揮手示意閑雜人先下去。


    “文弱,難得看著你有些急躁情緒啊,怎麽了?”馮紫英很好奇。


    這一大幫子人來上門,怎麽看都像是春假期間朋友間走動才是,但看樣子有還有其他事情了。


    楊嗣昌雖然不及自己與幾位青檀書院同學那麽親密,但是卻也算是自己幾個摯友之一,尤其是其父楊鶴與喬應甲相善,又是湖廣士人的領袖之一,所以關係又不一般。


    “紫英,本來是和若穀、若樸以及君庸約好登門道喜的,紫英新婚大喜本該道賀,隻是沒想到這年前卻得到一些消息,讓我有些坐不住,正好有些事情也想請教紫英,所以索性就一起來了。”楊嗣昌點點頭。


    “是什麽消息讓文弱坐不住?”馮紫英也頗為驚詫。


    論理這等新春登門都是說些喜慶吉祥的話,大家把酒言歡,鮮有談及正事,即便有,也應該是比較輕鬆的話題,但楊嗣昌的態度顯然不是。


    “年前,家中幾個武陵老家族人來京中看望家父,無意間談及他們那邊的人到播州、水西一帶返貨,說這兩年那邊糧價漲了不少,而一些諸如水牛角、漆、膠等物也漲了許多,很多東西更是有價無市,……”


    “等等,文弱,你說播州糧價漲了不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馮紫英有些驚訝。


    這和他獲得的消息不相符啊,王應熊給他的消息是播州、重慶一帶糧價隻是略有上漲,看不出太大的端倪,但楊嗣昌卻來說播州那邊糧價大漲,這就奇怪了。


    楊嗣昌嘴角帶笑,他就知道瞞不過這個家夥,連播州糧價大漲都知道,說明這家夥的確一直在關注播州那邊的情況。


    見楊嗣昌表情,馮紫英就知道上當了,搖搖頭,“文弱,還給我來這一手?”


    “嘿嘿,誰讓你一直藏著掖著不吭聲?這等軍國重事,你這不向朝廷反應,這是在誤國啊。”楊嗣昌也笑著道。


    “得,文弱,你少給我扣帽子,在其位謀其政,這事兒兵部二位大人難道不知道?再說了,你憑什麽就說什麽心懷反意,沒準兒就是你這些言語才能逼反別人呢?”馮紫英反擊。


    “哼,若無反意,何來逼反一說?”楊嗣昌冷笑,“難道紫英還覺得那邊兒局勢能穩得住?”


    馮紫英沉默了一下這才問道:“你說那邊牛角、膠、漆這些物資有價無市,可是真的?”


    “這等事情我如何能虛言?”楊嗣昌正色道:“我家中族人經常前往重慶一帶販賣桐油,對各類物資的價格一直十分關注,加之家父這兩年從事軍務較多,也曾經問及過族人相關物資售價,所以家中族人便對此有印象,沒想到從去年初開始,牛角、膠漆物資在重慶那邊價格就漲了許多,桐油價格也漲了一大截,族人便在我父親麵前抱怨,這才引起我父親的關注,後來去兵部核查,……”


    馮紫英笑了起來,“於是就牽扯到我身上來了?”


    “張大人和柴大人他們應該是早就知道,但是我感覺他們似乎對此重視不夠,大概是覺得楊可棟一直表現十分乖順吧?但楊應龍又豈是因為一子就能泯滅野心的?”楊嗣昌目光如炬,盯著馮紫英。


    王應熊著力搜集來自西南的情報,自然不能瞞著上司,馮紫英也提醒過柴恪,但正如他剛才所說,光是一些這方麵的情報,恐怕很難說服主官們就認為誰會要謀反。


    畢竟這個詞兒可不敢輕易隨便扣在誰頭上,那意味著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而且對方還是統治一方的大土司。


    “張公、柴公應該是有一些準備的,我原來也是聽非熊談及過他們那邊土司的跋扈,流官在那邊很受欺負,當然有許多流官也的確貪墨不法,在地方上引發民眾震怒,也被一些土司所利用,……”


    馮紫英揉著額際的皺紋,經常思考的時候就下意識的皺眉,馮紫英還真擔心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就會變成小老頭,這實在太操心了,隻能用前世中的辦法來解決皺紋


    “紫英,恐怕那是兩回事吧?流官有錯,那該是禦史們的事情,土司一樣可以向朝廷反映,這和有異心扯不上關係。”侯恂忍不住插話道。


    “若穀,不能說是兩回事,若是咱們朝廷派過去的流官都能清政撫民,廉潔奉公,我想當地民意未必就能輕易被這些土司所裹挾操控。播州能有多少兵,水西有多少兵,永寧有幾個兵?若是沒有民眾被他們裹挾,他們又如何敢生出反意?”


    馮紫英並不認為侯恂的觀點。


    “永寧?水西?”楊嗣昌有些傻眼了。


    他隻知道播州那邊有狀況,卻沒想到馮紫英嘴裏居然還冒出來水西和永寧。


    這兩地土司勢力雖然遠不及播州楊應龍那麽強悍,但是問題是他們幾乎是連為一體的,可以互為犄角,一旦真的亂起來了,那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怎麽了,文弱?”馮紫英沒想到楊嗣昌並不清楚水西和永寧也有問題。


    “紫英,水西和永寧兩地土司也有問題?你這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楊嗣昌急了,好像連自己父親也沒有提到水西和永寧兩地土司啊。


    “這兩地土司有沒有問題我不好說,但是你可以看看他們相距有多遠,一旦楊應龍真的反叛,水西和永寧,能不能穩得住?”馮紫英反問,“有些事情,恐怕都需要考慮到最糟糕的一麵,這些土司都是養兵自重,隨時窺覷著朝廷虛實,實在難以讓人放心啊。”


    “紫英,那也得有個依據吧?憑什麽你要說是水西和永寧,那一片還有水東和思州,你卻不提?”楊嗣昌可沒那麽輕易被糊弄住,沉聲問道。


    馮紫英沒想到楊嗣昌如此難纏,他能說這是前世曆史帶給他的記憶,奢安之亂之亂和播州之亂是他能回憶起的晚明西南兩大叛亂,播州楊應龍不用說,這是朝廷早就盯著的,但是水西和永寧的安奢兩家,他就隻能說是牽連出來的了。


    王應熊的線報也證明了水西的確和播州是有密切往來了,大周不再是大明,而播州和水西之間的關係也不能沿用前世記憶來定性了,而隻能用利益牽纏來判斷更為穩妥。


    “要說都有可能,但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思州田氏早已經勢弱,而且對朝廷也十分恭順,至於水東宋氏情況也差不多,你自個兒可以摸一摸情況啊,看樣子文弱你是準備去兵部?”馮紫英頗感興趣地道。


    像他和楊嗣昌、黃尊素現在都是翰林院修撰,但是三年期滿,既可以留翰林院,也可以轉任六部和司院寺,甚至可以下地方,楊嗣昌和自己不一樣,肯定不會下地方的,六部估計應該是首選,隻是馮紫英沒想到楊嗣昌最終還是選擇了兵部。


    楊嗣昌遲疑了一下,“我有此想法,但是最終還是要看朝廷如何決定。”


    這話不過是一個遮掩,雖說新科進士三年觀政期滿都要由吏部根據各自表現來決定去向,但像楊嗣昌這種超級官二代,不但父親在朝中上升勢頭正猛,他本人又是一甲進士,自然會安排穩妥,征求對方意見也是應有之意。


    正如馮紫英一樣,最後要確定去向時,齊永泰和喬應甲他們也都會征求他的意見。


    前世曆史中楊嗣昌雖然是以在大明兵部經曆聞名,在撲滅明末農民起義時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麵張網“的戰略,但是其仕途起點卻非以兵事開始,而是在禮部和戶部,尤其是戶部頗有建樹,不過現在是大周,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如同前世曆史一般了。


    頭其實其父楊鶴在平定西疆叛亂立下功勳,榮獲升遷,估計這也讓楊嗣昌增添了對兵事方麵的興趣,才會開始著眼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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