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在青檀書院一直呆到了天黑才離開。


    除了指點一下昔日的同學們學業外,他更多的還是單獨和這些同學們聊了聊,當然也少不了官應震和周永春二人。


    許其勳和孫傳庭二人不必說,在書院裏這二人與馮紫英關係會最密切。


    宋師襄和傅宗龍雖然關係不如許孫二人,但也算是相當密切了,隻不過這二人一個在年齡上要比馮紫英大幾歲,一個則是原因因為有些意氣之爭而放不下麵子,所以雖然到後期密切起來,算起來要比許孫二人要略遜。


    宋師襄這邊,馮紫英覺得日後此人應該是還是可以走方有度的路徑,刑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應該更適合此人,所以馮紫英也有針對性的談了一些話題,宋師襄也很感激。


    傅宗龍這邊要更有針對性一些,比如西南流土之爭,傅宗龍本來就就是昆明人,自然對那邊情況比較了解,所以在軍務上也很感興趣。


    這兩年的努力,馮紫英覺得這幾位的水準應該都有長進,下一科應該更有把握了。


    回到家中看到門房上一大堆帖子和禮物,馮紫英也覺得頭疼。


    這開海之略的確如同觸及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各方勢力都動了起來,涉及到利益牽扯寬泛,誰先誰後,誰上誰下,都不好說。


    就像馮紫英和許獬所說的那樣,現在大家心裏都沒底,都是從頭開始,那麽誰能占據先機,甚至後來居上,都存在太多不確定性。


    也許隨便朝廷中那位臣工的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地方,一個家族的命運,而馮紫英雖然論資曆論品軼在朝廷算不上什麽,但是他身份太特殊了,開海舉債就是他首先提出來的,甚至很多框架也是率先提出來的。


    雖說現在是戶部和兵部主導提交給內閣商議,但是在很多問題上,戶部和兵部不太清楚或者拿不準的肯定還是要詢問馮紫英的,所以如果能先結下這份善緣,留下一個印象,哪怕此次未必能派上用場發揮作用,但在下一次呢?


    更何況馮紫英如此年輕就被朝廷諸公所看重,日後更是前途遠大,結下這份善緣,也算是為以後打下基礎。


    馮紫英看了看這些帖子,既有來自蘇金陵、寧波、龍遊、洞庭、徽州、福建、山陝、兩廣商幫會館的,也有一些就是某地某家直接送的拜帖,比如龍遊餘氏、胡氏,洞庭翁氏、王氏、許氏,福建林氏、李氏。


    送來的禮物也是五花八門,從筆墨紙硯到綢緞茶葉,從琉璃瓷器到藥材土產,而且這些禮物的價值都很好的掌握了一個度,多在三五十兩銀子之間,既不誇張,但也價值不菲。


    這些士紳商賈和會館商幫對於這等送禮結交之法早就熟諳,知曉如何最大限度的博得好感,既不會讓你過於難做而拒絕,也要讓你能體會到他的一份心意,連馮紫英都不得不承認這些商人的確是在此道上鑽營甚深,讓你難以生出反感。


    “爺,太太要你去她屋裏一趟。”金釧兒見馮紫英回來,忙不迭地提醒道:“太太好像對這些登門送拜帖和禮物的事兒有些不高興。”


    馮紫英笑了起來,“嗯,知道了。”


    不用說母親肯定是有些擔心了,眼見得自己剛剛聲譽鵲起,自然不願意這等事情影響到日後的前途,要提醒敲打自己了。


    果不其然到了母親房中,段氏便直接問起這幾日裏絡繹不絕的拜帖和禮物。


    “母親放心,兒子心裏有數,其實母親肯定也看到了,這些帖子都是必須要回拜的,就是來送個帖子混個臉熟,都是一些地方士紳商賈,兒子怎麽可能和他們有多少交道?再說了,他們這送來的禮物,兒子也看了,都很有分寸,不過是些尋常土產物事,便是都察院和龍禁尉來了,並無多大關礙。”


    見馮紫英氣定神閑,胸有成竹,段氏心中也安穩許多,其實他也知道以自己兒子的心智,這等事情肯定是考慮周全的,但是始終還是擔心自己兒子太過年輕,看不透這裏邊的深淺,但馮紫英這麽一說,她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鏗哥兒,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娘也就不多說,如何處理,你自己拿主意,你爹也不在,若是拿不準的,多去你兩位老師那裏聽聽他們的意見。”段氏點點頭。


    “放心吧母親,兒子是要謀大前程的,豈肯在這些事情上栽筋鬥?再說了,我們馮家也不是缺這些東西的家庭,何苦為了些許蠅頭小利而去做些什麽不值的勾當?”馮紫英示意母親盡管放心,“我也給門上打了招呼,若是來曆不明或者過於貴重的物事,便要單獨置於一旁,若是不妥,另行處置便是。”


    “嗯,那娘就放心了。”段氏點點頭,“鏗哥兒,你也滿了十六歲了,你大伯這一房按照你父親的意思,便是娶沈氏女,但咱們這一房恐怕也要盡早考慮了,若是你老師那邊有合適的人家,不妨請你老師代為斟酌,若是沒有,那也有許多人家已經找上門來詢問,那娘就要替你做主了。”


    段氏還是很尊重馮紫英的兩位老師的,在她看來齊永泰和喬應甲都是朝中重臣,而且是微文臣,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要比自己的見識和人脈強得多,若是能有合適的人家,當然最好,她也相信自己兒子如此人才,肯定能找到,但是從年齡上來說卻不能再拖了,十六歲正是議親的好時機,議定親事一兩年之內就可以成親,力爭二十歲之前就能替馮家延續香火了。


    這年頭本來小兒夭折率就很高,基本上不到七八歲都難以確定就算是活下來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多生幾個。


    “呃,母親稍安勿躁,既然父親和老師已經商定沈氏女為長房婦,那三房之事就不必太過著急了,且齊師和喬師亦在替兒子物色合適人家,所以母親這邊還是暫且莫要答應別家。”


    馮紫英隻能采取緩兵之計了,這林妹妹和寶妹妹他都暫時還不敢向自家母親挑明,負責肯定會引來母親的堅決反對,此事就要弄糟糕,還需要尋找更合適的時機來將此事挑明。


    林丫頭現在已經馬上十三歲了,但身子骨依然有些瘦弱,若是被母親了解到,那是斷斷不會答應的;寶釵倒是身子康健,但是皇商家庭和喪父這一條恐怕也難以讓母親接受,這一樣需要時機,想到這這些馮紫英也覺得頭疼。


    段氏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兒子,總覺得這裏邊有些什麽不對勁兒,但是又說不出來,好在沈氏女這門各方麵的婚姻要定下來,也算是替馮家敲定一件大事了。


    馮紫英再次踏入賈府大門時,都能感受到賈府不一樣的變化了。


    “恭喜了。”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馮紫英看著賈璉和賈寶玉的精神狀態都不一樣了,尤其是賈寶玉,那股子遊目四顧顧盼神飛的模樣,真真是不一樣了。


    “嗬嗬,紫英何必客氣,賈馮兩家哪裏需要這般?”賈璉微微搖頭,對於他來說,這元春才選鳳藻宮賢德妃意義不大,當然肯定是一件好事,還有那王子騰轉任新設立的登萊總督也不過是自己媳婦更加得意,和他也沒有多大關係。


    當然對於賈家其他人來說卻都是精神振奮,似乎覺得賈家從此要走上皇親國戚之路了。


    “璉二哥此言差矣,這等事情還是可喜可賀,雖說不宜大張旗鼓,但是禮節還是要走到。”馮紫英笑著道:“赦世伯和政世叔在吧?”


    前日裏朝中一係列人事變動終於塵埃落定,齊永泰任吏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李廷機任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李三才任工部尚書,喬應甲任都察院右副都禦史。


    當下內閣也補為四人,首輔葉向高為謹身殿大學士,次輔方從哲為武英殿大學士,齊永泰和李廷機均為東閣大學士。


    “都在,得知紫英要來,二位老爺都候著呢。”賈璉笑著道:“此次朝廷裏邊大動,二位老爺也有些不太明白,所以還想請紫英你代為解釋一下呢。”


    馮紫英笑了起來,“政世叔那邊隻需要去王公那裏走一遭,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王二舅那邊這段時間也是客人太多,老爺想要避嫌,也不好多去。”賈璉解釋道。


    其實馮紫英應該是你賈府還提前知曉這些變化,當然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卻是不知道的,但朝廷設立登萊總督,王子騰改任登萊總督,牛繼宗轉任宣大總督卻是一番計議之後最終敲定了。


    這其中太上皇和皇上之間如何商議好的,馮紫英也不清楚,但是很快這些變動便敲定,順帶還冒出來一個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的事兒,這讓馮紫英感覺到這一場較量博弈背後還藏著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賈家或主動或被動的被這樣帶入漩渦中,也不知道是禍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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