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修在收到父親來信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


    誰也未曾想到父親的同科,也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的喬公就向父親提出了和馮家議親的事情了,而且還明確表示了是馮家家主,也就是馮紫英的父親從榆林專門寫信來說準備要提親了。


    這個消息讓沈修宜頓時籠罩在忐忑之中,連帶著這個年都沒有過好。


    也許年後馮家就要來提親?這份莫名的夾雜著期盼和患得患失的心境讓這一兩個月裏沈宜修都有些心不在焉,這一點甚至被弟弟都看了出來。


    而另外一個傳回來的消息則直接讓她陷入了緊張和擔心之中。


    沈自征並不知道一個郎舅關係如同陰雲般即將籠罩在自己身上,而且那個郎甚至比他還小,但是自己可能卻不得不要叫他姐夫。


    此時的他還沉浸在一種興奮和遺憾之中。


    “阿姐,寧夏平叛傳來好消息了,北路官軍攻陷靈州,在吳忠堡大破叛軍,斬敵八千人!南路官軍在半個城下與叛軍展開激烈大戰,斬敵三千餘人,預計在獲得南麵從固原來的冠軍援軍支援下,月底便能攻下半個城!”


    沈自征興衝衝的走進屋裏,揮舞著書院裏從邸報中摘抄回來的消息,滿懷欣喜,“看樣子要不到六月份就能徹底平息這場叛亂!”


    沈宜修心中一顫,穩了穩心神,這才拂弄了一下發梢,故作淡然地從廂房裏走了出來,“二弟,官軍又大獲全勝了,成日裏聽你說北線大軍勢如破竹,半個月前攻陷了鹽池,收複了寧夏後衛,現在又攻下了靈州,是不是距離收複全境在望了?”


    沈自征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好像還沒那麽簡單,根據《內參》最新一期中的《軍情觀察》,他們認為前期在草原上的韃靼人開始對峙陷入僵局之後,素囊台吉再無力對山西和榆林構成威脅,榆林鎮大軍可以放手出擊,而且山西鎮的另外兩萬大軍也已經趕赴前線,叛軍應該是覺察到了危險,所以才且戰且退,寧夏衛和寧夏平虜所仍然在叛軍手中,而且叛軍主力已經在甘肅鎮那邊攻占了整個涼州衛和永昌衛,現在山丹衛情況不明,而且聽說西海那邊火落赤也開始犯邊,威脅西寧衛,……”


    被自己兄弟這一番話說得頭昏腦漲,沈宜修哪有心思去聽這些個戰報,而這些戰報現在幾乎已經成了青檀書院和崇正書院日常裏學生們最熱衷於探討的時政了,而沈自征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弟,那出使草原的一行人有消息了麽?”沈宜修強忍住自己內心的羞澀和擔心,裝作不在意地問道:“不是說他們立下了大功,讓草原上為了爭奪王位而打起來了麽?”


    “打起來倒是沒有,但是的確成功的兩個爭王位的大部落各自結成了聯盟對峙起來了,所以那個素囊台吉就再沒有精力來威脅我們大周了。”沈自征完全忽略了重點,咧著嘴笑道。


    “不是,阿姐是問那些出使的人現在情況如何?”沈宜修恨不能狠狠的給自己弟弟潑一瓢冷水,人家打仗立功關你什麽事兒,你說得頭頭是道,姐姐問你的問題,你卻是半點抓不住重點。


    “啊?你是說馮鏗他們?”沈自征這才恍然大悟,搖了搖頭:“還沒有消息,據說他們可能從塞外繞過鎮遠關過黃河去甘肅鎮那邊了。”


    沈自征的確不太清楚,因為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都是說官軍如何大破叛軍,斬殺多少,俘虜多少,收複了哪裏,哪裏有多心思去過問這些,人家邸報也不可能專門來寫這樣一隊使者的去向。


    沒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去,沈自征自顧自地道:“這個家夥這一回可是風光了,成功的挑起了韃靼人的內亂,使得整個三邊乃至山西大同兩鎮的壓力都大減,所以才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去平叛,據說兵部都在議敘要給他們一行記功了,這種好事情怎麽就被這個家夥給撿著了呢?一個庶吉士不務正業讀書修史,還跑去出使,……”


    沈宜修已經沒有興趣再聽自己弟弟聒噪下去,但又實在忍不住,轉身而去的同時忍不住懟道:“二弟,這是人家的本事,你有本事你也去啊。”


    “阿姐,你這是什麽話?我若是後年春闈中了,一樣要館選庶吉士,這等立功之事我也一樣不會後人,隻是未必趕得上這種好機會了啊,他這一趟回來,恐怕就要直接受編修了,相當於榜眼探花了,人家都還要再讀兩年呢。”


    沈自征還在喋喋不休,臉上滿是豔羨之色,“其他庶吉士就算是讀滿三年,也未必能授一個編修,大部分都得是檢討,看看他,一下子就讓這一科的庶吉士們黯然失色了。”


    沈宜修早就拂袖而去,自始至終沈自征都沒有弄明白,自己姐姐怎麽心情就突然不好了,而且看上去還不是一般的生氣。


    在沈自征豔羨這馮紫英的凱旋而歸時,馮紫英卻是在後悔自己的恣意大膽。


    對於來草原馮紫英並沒有多少後悔,雖然經曆了一場意外遭遇馬賊以及後續的素囊騎兵追擊,但那的確是一個意外,而抵達哈拉兀速卜石兔的駐牧之地之後,其實他就安全了。


    卜石兔也好,五路把都兒也好,著力兔和宰僧也好,都是盼望著能從大周那裏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無虞安全,而自己的特殊身份也更讓這些人上心。


    便是素囊台吉提大軍來戰,那也不是短時間裏能見出分曉的,而且馮紫英也不認為素囊台吉就會不智到那個地步,輕易就會和卜石兔台吉兵刃相見,那隻會讓大周笑得合不攏嘴。


    但卜石兔將五路把都兒和著力兔、宰僧都集結在了一起,無疑對素囊台吉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尤其是其精銳的整編,以及從西海陸續還有部眾過來,這讓素囊台吉不得不認真對待這件事情。


    這等情況下,寧夏那邊的叛亂早就被他拋在腦後了,那是漢人們的事情,而哱拜這等草原上的叛徒從來就沒有讓他正眼看過,他需要應對的是卜石兔對土默特汗位和順義王之位的競爭。


    當素囊大軍雲集和卜石兔諸部對峙時,馮紫英他們已經在哈拉兀速卜石兔駐牧地一呆就是一個月了。


    卜石兔諸部履行了第一步的諾言,五路把都兒和著力兔、宰僧的部眾都在向哈拉兀速靠攏,素囊感覺到了壓力,也開始將兵力北移,榆林、山西、大同這一線邊牆上的壓力頓減,這才有了尤世功所率主力放心西進,大打出手。


    馮紫英有些後悔的是自己會草率的來甘肅鎮城——張掖。


    他知道甘肅鎮很爛,但是沒想到會爛到這種程度,丟了涼州衛,丟了永昌衛,當他們踏入張掖時,山丹衛都還在鎮軍手中,但是七日之內,山丹衛除了邊牆上的衛所還在官軍手中外,山丹衛腹地,從花寨堡到豐城鋪再到新河驛幾乎是一瀉千裏,全數丟了個幹幹淨淨,讓潘軍一路打到了張掖城下。


    馮紫英和張瑾乃至馮佐都是麵麵相覷。


    剛剛踏入張掖城才睡了兩晚上,連甘肅鎮副總兵馬夏都未能見到,就演變成了這般模樣。


    從哈拉兀速卜石兔駐牧地到甘肅鎮這邊雖然遠了一些,但是這一線基本上都是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兒的勢力範圍了,即便是有些馬賊也不敢招惹這兩位,而卜石兔也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還專門派出了自己親衛騎隊護送,十多天時間裏,從白亭海南邊繞過了被叛軍共治的鎮番衛,從亦不剌山南麵沿著水磨川從山丹衛入境甘肅鎮。


    沒想到前腳踏入山丹衛,還隻是聽聞永昌衛淪陷,結果後腳離開山丹衛,山丹衛腹地要隘花寨堡就丟了。


    在去草原上時,柴格和楊鶴就交代了馮紫英另外一項任務,如果草原之行順利,那麽有機會的話,可以從塞外繞行到甘肅鎮那邊,相當於授命兩位主帥督軍甘肅鎮那邊,順帶了解情況。


    因為在寧夏鎮徹底淪陷之後,整個甘肅鎮的消息幾乎斷絕了,從西寧衛那邊傳來的消息都是零散瑣碎的,根本不知道在涼州衛和莊浪衛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甘肅鎮總兵一直空缺,前任總兵十一月就已經病故,原本新任總兵預計應該是年後任命,未曾想到會趕上了這場一場事兒。


    看見混亂成一片的情形,馮紫英也有些著忙了,張瑾雖然是龍禁尉千戶,但是一樣對這等事情毫無經驗,倒是馮佐皺著眉頭不語。


    “佐叔,怎麽辦?”


    “鏗哥兒,要麽我們就立即從西門出城,估計叛軍剛抵達城下,還暫時還無力圍城,我們往肅州走。”馮佐苦笑著道:“不過那就有些遠了,挨著嘉峪關和吐魯番了,也不知道那邊情形如何,沒準兒蒙兀兒人也要來趁火打劫啊。”


    “或者……”馮紫英遲疑道。


    “或者就是找到城中主事的,組織防禦。”馮佐悍然道:“叛軍從寧夏衛一直打到這裏,我不知道永昌衛是怎麽丟了的,但是山丹衛丟得太蹊蹺了,而且山丹衛所也還沒丟,這些叛軍能打到這裏我估計已經是極限了,他們是衝著這裏的糧草補給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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