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陛下,忠順親王求見。”


    “老九來了?讓他進來吧。”永隆帝還在翻閱中書案上的文章,目光也沒抬。


    一陣橐橐的靴聲,“臣弟叩見皇兄。”


    “唔,坐吧。”永隆帝對自己這個同胞兄弟還是很親近的,示意賜座。


    早有內侍送來春凳,忠順親王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看見永隆帝仍然在孜孜不倦的翻閱奏折,忍不住道:“皇兄還是需要注意休息,若是些許雜務,不妨交給內閣……”


    “哼,內閣那幫人可信麽?”永隆帝頭也不抬,“朕可沒有父皇那般閑適大氣的心境,……”


    “那也可以交給壽王……”話一出口,忠順親王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果然,永隆帝抬起目光,“怎麽,張弛又在你麵前說什麽了?”


    張弛就是壽王的名字。


    忠順親王暗自懊悔,永隆帝最反感他自己幾個兒子和皇室宗親與勳貴結交,倒是很支持這些個皇子們和文臣交好。


    不過壽王一直和忠順親王很親善,永隆帝也知道,對於自己這個嫡親弟弟,永隆帝還是比較放心的,但也知道自己幾個兒子想要借助忠順親王在自己心中穩固地位,畢竟自己到現在也沒立太子。


    “皇兄誤會了,壽王前日裏來我府上,說皇兄這段時間以為春闈會試殿試殫精竭慮,有些辛苦,擔心皇兄身體,……”忠順親王感激解釋道。


    “哼,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永隆帝臉色稍稍和緩一些,“不過張弛孝心有嘉,朕知道了。”


    “看皇兄心情好像還不錯,前日臣弟送上了這副對仗,……”忠順親王見永隆帝心情還算不錯,便也撿些讓人愉悅的話題來。


    “嗯,沒想到這恩榮宴居然還有這樣一場風波,沒想到李廷機這臨別贈言,居然還能弄出這樣一樁事兒來,不過朕很喜歡這副對仗之言。”永隆帝表情微笑起來,“不看破義利關,何以為人;要識得忠孝字,才是讀書。說得很好,天下讀書人便當如此,文字樸實,甚合朕心。”


    這忠孝二字的確擊中了永隆帝的心,而且得讀書二字,更是寓意深刻,掌握天下讀書人,便是掌握了天下,這份意境委實合意。


    雖說這文字也粗淺了一些,但是那不重要,關鍵在於寓意。


    “皇兄,此子便是那撰文者吧?”前些日子永隆帝也在書房中交給義忠親王看了一篇文章,沒署名,應該是禮部謄錄送上來的,應當就是今科士子所作,文字淺顯,但是內容卻很豐富,義忠親王感覺應該是抓住了自己皇兄當下的心境,所以才會交給自己。


    “嗯,就是一人,你也該知道此子是誰了吧?”永隆帝點點頭。


    “臣弟現在已經知道了,便是那馮秦的侄子。”義忠親王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呼倫塞一戰,乃是臣弟最驚心動魄的經曆,若非那馮秦拚死力戰來救,皇兄固然洪福齊天,不過臣弟隻怕就沒那麽幸運了,……”


    “哼,哪有那麽多洪福?若非那馮秦拚死來救,你我兄弟二人恐怕真的就要身遭不測了。”永隆帝臉上露出陰冷之色,“到現在朕都還在懷疑那一戰,怎麽就那麽巧,你我兄弟二人經行巡邊之事何等隱秘,為何卻正好遇上了韃靼寇邊遊騎主力?”


    忠順親王悚然一驚,趕緊道:“皇兄,此事已過了十多年,其中許多事情也難以查明,不宜再翻,莫要再起風波。”


    “哼,朕知道。”永隆帝擺擺手,“朕不會如此不智,隻是這麽些年來,一直存疑在心,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罷了。那一戰馮秦戰死,加之馮秦又無後嗣,其弟未能襲爵,怕是馮家心中也頗有怨言。”


    忠順親王也知道當時情形,那還是父皇秉政其間,本來武勳太多就讓朝廷有些複雜不起,就有意清理一批武勳,這等絕嗣武勳,自然就不能襲爵,雖然有兄弟,但是按照當初大周慣例也是要子嗣才能襲爵,否則就要由特旨才能襲爵。


    當時父皇隻讓其弟馮漢接任大同鎮總兵,卻沒有讓馮漢襲爵雲川伯,後來馮漢在大同總兵任上病重,也曾上書朝廷請求襲爵,朝廷也曾擬議讓馮漢襲爵,但尚未等到旨意下來,馮漢便病歿,再後來就是馮唐接任,朝廷就隻給了一個雜號的神武將軍,雲川伯的爵位襲爵一事便無人再提。


    忠順親王也默然無語。


    人家一家要麽戰死,要麽病歿任上,朝廷卻為了節省那點兒俸祿,還打這些小心思,未免太讓人心寒,而這等在京師城中一個個安享富貴者卻還能襲爵,這如何能讓在邊地奮戰的武勳心安?


    “此事是朝廷做得差了,便是父皇麵前,朕也敢這般說。”沉寂了一會兒,永隆帝才沉吟著道:“馮秦忠心報國,馬革裹屍,朕有意追授其呼倫侯。”


    大周忠、義、孝、壽等字一般是皇室專用,輕易不授,所以一般武勳授勳名字都是選地點。


    而當初雲川伯,這個雲川也是當年馮家在跟隨太祖打江山時一戰的一個地名,因為馮家因此一戰而成名,所以本朝定國之後便封了雲川伯,隻不過馮氏一族一直在邊地征戰,因軍功襲爵而未降襲,一直到馮秦馮漢時才出了這麽一樁事兒。


    忠順親王吃了一驚,追授呼倫侯那是意味著有意讓馮家人襲爵了,屆時隻需一份特旨,便可襲爵。


    問題是馮家好像一門三房大房二房都是絕嗣,而三房隻有馮紫英一個人,而且現在考中二甲進士,明顯是要走文官道路,不可能再去襲爵這個呼倫侯了吧?


    除非馮家在老家原籍遠房裏去尋一子弟來襲爵,但這明顯不可能。


    不過這些都是馮家自己的事兒了,朝廷之需要表明這樣一個姿態,安撫一下還在榆林戍邊的馮唐和當下考中二甲進士的馮紫英便可。


    “皇上此番心意,馮家必定感激不盡。”忠順親王趕緊道。


    “朕倒不需要他們感激,隻是覺得這本來就是朝廷欠人家的,這麽拖了一二十年,有些虧欠人家了。”永隆帝心情不錯,“這個馮唐沒想到武人一個,居然能生出這樣一個好兒子,倒是讓人驚奇。”


    “嘿嘿,皇兄這般誇讚,臣弟倒是有些心動,……”忠順親王話剛一出口,便被永隆帝打斷:“老九,此事不必再提,朕那幾個侄女你還是留著找別家吧,這馮紫英朕還有用,莫要壞了規矩。”


    大周雖然沒有明確規製不允許駙馬參政,但是文官群體是極其厭惡皇室宗親和外戚參政的,所以大周曆來都是你要娶了公主郡主,基本上就意味著你隻能幹點兒閑職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就別來了,可以去宗人府去幹幹。


    忠順親王嘿嘿幾聲,也就不再多言。


    其實他也知道,人家剛中了二甲進士,怎麽可能找你皇室宗親?那豈不是自斷仕途?便是公主恐怕人家也不會幹。


    嗯,準確的說,隻要是考中進士便無人願意娶皇室宗親,如果是舉人倒是有可能。


    不過也由此能看出皇上對這個馮家子的看重,忠順親王心中也在琢磨,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好好見一見。


    壽王成日裏在自己麵前賣好,自己倒是需要提點一下,與其在自己這裏花費心思,不如好好去結交一番這些未來前程遠大的士子,就怕這些眼高於頂的進士們未必願意和這些皇子們結交。


    “老大那邊可有什麽動靜?”言歸正傳,永隆帝也收拾起了諸般心思,步入正題。


    “還算安分。”忠順親王遲疑了一下,“不過張彌那小子這段時間卻頗為活躍,走家串戶,牛繼宗、柳芳那裏都有往來,而且近期也與陳道先之子陳也俊來往密切,嗯,水溶近日邀約穆檀一敘,穆檀托病未去。”


    張彌是義忠親王世子,也是一直跟隨元熙帝讀書的小字輩,據說文采風流,詩詞歌賦頗有造詣,在京師士人中也頗有好評。


    “唔,老大倒是生了一個好兒子,不過吟吟詩作作畫不好麽?當個富貴閑人一輩子,也是樂事啊。”


    永隆帝輕輕哼了一聲,這老大讓自己這個兒子出麵各種折騰意欲何為,他何嚐不知?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難道自己還能不讓此子去與這些士子們結交?


    可恨自己幾個兒子中都沒有能與這張彌文才相匹敵的,這要去便是東施效顰了。


    “就怕大哥意猶未盡啊。”忠順親王也是淡淡一笑,“總有些人貪不知足,這其實沒什麽,隻要父皇……”


    “行了,不要多說,父皇有父皇的心思,咱們做兒子的,隻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責,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父皇他老人家年齡大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必驚擾他了。”


    永隆帝打斷自己弟弟的話頭,這等話題就不必再繼續下去了,他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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