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尋常時候,這幾個人哪怕是一擁而上,馮佑也不在話下。


    在邊塞上風裏來雨裏去,這般交鋒都算不上的搏殺,對付這些破皮無賴,易如反掌。


    但問題是現在局勢越來越亂,很顯然之前以為的隻是民亂逼稅監讓步的想法有些偏差了。


    城外已經有亂匪圍城,城內的情形更混亂,更為關鍵的是衛軍居然看不見,這就太蹊蹺了。


    若是被人拖在這裏,一旦被亂匪圍住,馮佑自己倒好說,這鏗哥兒就麻煩了。


    沒等馮佑多想,兩名撲在最前麵的潑皮一人持著一條一人高的哨棒,一人在拿著一根手臂粗一丈長的竹竿猛衝而來。


    馮佑知道此時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從車轅上躍下,徑直向前一側身,已然讓過氣勢洶洶的哨棒劈頭一擊,腰間窄鋒腰刀淩厲的向上一撩。


    刀鋒過處,頸項上的血頓時濺起一尺多高,噴了旁邊的白牆一牆,觸目驚心。


    沒等那竹竿橫掃而來,馮佑欺身而進,左臂一圈便將那漢子的頭顱勒住,趁勢便是一丟。


    嘎嘣一聲,大好頭顱便撞在了白牆上,半句聲音都沒有便委頓在地。


    跟隨在二人身後的四五人大驚失色,頓時刹住腳步,叫嚷著揮舞著手中的木棍、竹竿,當先一人居然還有一支裝了鐵矛頭的木槍,色厲內荏的叫喊著:“兀那漢子,還不趕緊放下刀,留你一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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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不怕死的就上來,爺在大同府殺韃子的時候,你這廝怕還在你娘懷裏吃奶吧?”


    馮佑不在意的揮刀直入,寒森森的刀鋒透露出來的殺意讓對手身體幾乎要發僵,下意識的丟下竹槍扭頭就跑。


    一幫人一哄而散,馮佑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這幫破皮無賴雖然不值一提,但是從城外湧來的亂匪可不簡單。


    就那麽大略一瞅,馮佑也知道千餘人雖然也是烏合之眾,但是人多為王,狗多占強,而且他也看得出來那幫人氣勢正凶,當頭幾個怕也是有些來頭的,若是進了城,隻怕是要出大亂子的。


    但至今未見衛軍出動,城內亂成一團,而各家商幫照理說也該有些護衛力量,但是讓人驚訝的是也未見到幾個,頂多就是鋪門前有那麽幾人持刀弄槍的守護。


    問題是在麵對城外那幫明顯是有組織的亂匪時,這種零敲碎打的護衛力量濟得了什麽事兒?


    “快走,走橫街柴市那邊繞過去,穿過棉花市,往賓陽門那邊走。”馮佑來不及多想,一旦城外賊匪進城,再要想找到脫身的機會就難了。


    “走不得!”


    馮紫英和馮佑二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何時已經從旁邊夾牆中鑽出來一個黑瘦少年,一聲油膩混合著泥灰的無臂短褂,已然看不出原本顏色,半條腿已經被撕裂得稀爛的褲腿,似乎是才從哪裏跑出來。


    黑瘦少年一邊狠狠的踹了那早已經被馮佑摔在牆上撞個半死昏迷不醒的潑皮一腳,然後從其懷中摸索一陣,找到一錠銀子,然後才順手搬起旁邊一塊牆磚,狠狠砸在對方頭上,腦漿頓出,眼見得不能活了。


    馮佑倒是不在意,在邊寨上這等你死我活的廝殺多了,比這殘酷狠辣十倍的事情他也司空見慣,隻是略微驚訝這小乞丐居然如此凶悍狠毒,但馮紫英何時見過這般血腥的場景?


    先前馮佑那一刀已經讓他全身冰冷,此時就在自己麵前一個比自己似乎還要小一兩歲的小乞丐居然敢下毒手殺人,不能不讓他突然間意識到今天所見到的這一切可能才是這個世界中最真實的一麵,而前幾天自己呆在馮宅中養病的時日裏那份優哉遊哉不過是一種虛幻的假象。


    “小叫花子,為何走不得?”馮佑越發急躁。


    越來越重的危機感讓他急於離開這個危險地方。


    那幫潑皮雖然退了過去,但是卻距離不遠,或許稍微得到接應支持,就又要圍過來,到時候自己脫身倒是不難,鏗哥兒和那瑞祥就難了。


    “我不是叫花子!棉花市那邊已經被那幫子心狠手黑的窯工給占了,你們這幾個過去就是尋死。”


    黑瘦少年一邊將銀子塞入自己懷中,一邊卻將那潑皮從那樂伎懷中搶來的包袱拿在手上,似乎有些猶豫,這讓馮佑和馮紫英也是大為奇怪。


    一錠銀子視若拱璧,而這包袱裏也有些綾羅綢緞和值錢物事遠勝於那區區二兩銀子,為何這廝卻愛要不要的模樣?


    隻是二人現在也無心詢問,隻是關心這廝所說的不能走橫街柴市去棉花市的話,該如何繞道永清大街上去,唯有上永清大街才能到永清門尋找到一絲進內城的機會。


    “那你知道如何走去永清門?”馮佑一邊緊張的四下打量,一邊問道。


    此時城中依然四處火起,街麵上店鋪盡皆關門閉戶,三五成群的潑皮無賴和成群結隊的乞丐、流民都開始攪合在一起,吆喝著打砸商鋪門店,一個個紅著眼珠子,如同瘋魔一般開始放縱起來。


    “從這邊沿著河邊跑,走鼓樓街,那邊是糧幫各家的所在,城裏這些個人沒有誰敢去惹山陝糧幫的人,他們厲害得緊,也許那裏還能求個安全。”


    山陝糧幫便是臨清州城中勢力最大的晉商中經營糧食中的人,即便是對臨清這邊情況很陌生的馮佑和馮紫英,也知道臨清州城裏兩大商幫,勢力龐大。


    本朝太祖出身商賈,所以立朝之後對商賈態度與前明有所不同。


    雖然士紳對商賈歧視態度依然如故,但是從朝廷法令上來說,已然放鬆了許多,而很多地方士紳以借此機會參與經營商業,謀取巨利。


    以晉南商人為主和山陝會館為根據地的晉商,以南直隸徽州商人為主和徽州會館為根據地的徽商。


    這兩大商幫基本上控製了臨清州城中主要商業貿易,哪怕是臨清本地商幫和來自南直隸商人中的洞庭商幫和浙江紹興商幫也難以和這兩大商幫抗衡。


    晉商主要以鹽、糧食、絲綢、木材、藥材、煤炭、鐵器、錢莊為主,而徽商則主要以棉布、茶葉、水果、鹽、南貨、典當、藥材為主,尤其是棉布行業和茶葉販售更是徽商居於壟斷地位。


    “你是說這些亂匪不敢去招惹山陝糧幫的人?”


    馮佑雖然來過臨清幾次,但因為都是替老爺送信送人,倏來倏往,沒有多少時間在臨清呆,頂多也就是在城裏歇一晚,有時候和伴當一塊兒出去放鬆一下,對臨清城裏情況並不熟悉。


    但他也聽說過臨清糧食販運主要是被山陝商人控製著,山陝糧幫的勢力很大。


    “不好說,但糧幫那幫人幾乎家家都有護衛,人人都有刀槍,有些老爺還有火銃!”黑瘦少年顯然對臨清城裏的情況了如指掌,“如果我是他們,何必去和那些人過不去,這中洲街麵上能搶的地方多了去。”


    “好,那我們就走鼓樓街,你帶路!”馮佑臉色見黑瘦少年似乎還有點兒不情願,厲聲道:“若是能把我們帶到永清大街,少不了你銀子!”


    “我才不稀罕你的銀子,你幫我殺了仇人,我願意幫你!”黑瘦少年遲疑了一下才道。


    “但你們是想從永清門進內城麽?我勸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衛軍前兩日就出城去了,內城裏沒剩下幾個兵,他們這個時候肯定不會開門,誰去都不行!先前我看到席家老爺想要從廣積門進城,若是往日城裏軍爺早就迎了進去,今日卻是死活不肯開門,……”


    黑瘦少年的話讓馮佑和馮紫英都是如墜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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