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應嘉和甄應譽兄弟倆一樣也覺得無法理解。


    馮紫英正紅得發紫,都知道他是北地青年士子中領袖,座師又是齊閣老、官尚書,還有右都禦史喬應甲也是他恩主,二十二歲的兵部侍郎。


    而且此番連立大功,回京之後必定還要擢拔升遷。


    這等時候卻因沉湎女色而受影響,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他們也都聽聞過馮紫英風流好色之名,但是再風流好色也該有個度才對。


    李守中明顯是惡了內閣諸公,勢必要得到懲處,你這個時候卻去納了李氏二姝,分明就是打內閣諸公的臉。


    什麽女人值得你這般去做?


    姿容堪比貂蟬昭君,還是那方寸之地鑲金嵌銀了?


    甄應嘉和甄應譽不相信馮紫英是這麽不識大體的角色,否則他也走不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上,隻能說他太狂妄自大,或者就習慣了無女不歡的生活,真須臾離不得女人了。


    但這些理由怎麽看都覺得有些牽強和不合情理,但是人家就這麽做了,而且還是賈雨村當的皮條客。


    「現在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是現在李氏兒女的確就住在馮鏗在金陵城中暫居大宅中。」甄應嘉搖了搖頭,「李守中可真的在咱們麵前演的一場好戲。」


    「父親,二叔,那唐家那邊呢?三叔難道就沒有一點消息傳來?」甄寶琛作為甄家長女,嫁出去之後一直在丁家,多少也對甄家這邊生意有所了解。


    甄家、唐家、丁家三家連為一體,照理說是無法分開的,丁家這邊的聯係紐帶是自己,而唐家那邊則是三叔甄應輝,甄應輝從杭州同知升任現金華知府,他續弦娶了唐家嫡女。


    「十日前傳回來消息說兩浙那邊情況也不太好,老三在京中的熟人說朝廷財政枯竭,對南京將江南三年的賦稅用光十分不滿,連湯賓尹和繆昌期都在內閣中受到了圍攻,朝廷要渡過難關,要麽重新再收這三年的江南賦稅,要麽就隻有另尋他途,……」


    甄應譽沉吟著道:「重收三年賦稅顯然不可能,必定會激起江南民變,折中辦法是多收一年,但是也會引起很大的波瀾,而另尋他途沒有說具體,但是老三很擔心朝廷,甚至湯謬等人會要求江南士紳商賈增購國債,逐一進行攤派,……」


    「不可能,增購國債這種事情何如斬草除根?國債終究是要還的,還得帶著利息!」甄應嘉目光幽冷,「尋上一二十家替罪羊,隨便栽一些罪名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家產一網打盡,不是一切都有了?馮鏗當初在京中不也玩這一套玩得順溜?京倉大案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家破人亡?」


    「父親是覺得馮鏗也會在江南效仿此法,而且會用這一套來對付我們甄家?」


    甄寶琛貝齒深咬朱唇,望仙九環髻顫顫巍巍,綠翡竹節紋玉簪上一串紫紅珠飾輕輕搖晃,更增添了幾分富貴氣息,隻是那握緊的粉拳暴露了她此時的緊張和恐懼心緒。


    「恐怕不是我們一家,甄家,周家,胡家,陶家,還有唐家,丁家,哼,他們以為把我們甄家推出來,他們就能逃脫?」甄應嘉冷笑連連「朝廷豈是隻為那二三百萬銀子而來?那未免太小看了朝廷那幫人的胃口了。」


    「那父親,我們該怎麽辦?」甄寶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唐家那邊不是很有人脈嗎?不可能這樣坐以待斃吧?」


    甄寶琛在丁家也就聽到丁家人說過鬆江唐家不但財力雄厚,而且人脈極廣,鬆江士人在朝中極有影響力,陸家,董家,都是望族,唐家恰恰和董家也是姻親,這一點連丁家人都自歎弗如。


    「唐家那邊之前我已經安排送了五萬兩銀子去了,正準備再送二十萬給唐家,請唐家務必把董家和陸家人脈都用起來,隻有這樣我們甄家也許


    還有一絲希望,我就怕唐家不肯啊。」


    甄應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


    「現在各家都在觀察著孫馮二人的動作,朝廷來人起碼還要大半個月才能到南京,而他們到了南京,肯定也得先聽孫馮二人的意見,而孫承宗對江南清情況一點兒也不熟悉,現在基本上就是以馮鏗的意見為主,基本上就是馮鏗說什麽就是什麽,所以為父才會……」


    後續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甄寶琛和甄寶毓當時都聽到了甄應嘉咬牙切齒近乎咆哮的話語,要親自去找賈雨村作伐,把自己姐妹倆送到馮宅,另外還要奉上三十萬兩銀子,甚至光是賈雨村幫忙牽線搭橋,都得要奉上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銀子啊,這幾乎是江南十戶江南中等人家的家資總和了,卻隻是要幫自己二人送入馮紫英宅邸中。


    這種屈辱的行徑也就隻比發配教坊司略好了,可還得要給牽線人送上五萬兩銀子。


    仰起頭,甄應嘉用雙手搓揉了一下臉頰,「寶琛,寶毓,非是為父和你叔父無情無恥,但是你們是甄家女兒你們也親眼看到了丁家的行徑,寶琛你嫁入丁家這麽多年,丁中禎居然就因為現在大難臨頭就幹脆利索地休妻,甚至連多餘話都沒有一句,我甚至都不覺得丁家有什麽做得不對,換了為父是丁德義,也許一樣要做出這種事情來,任何關係到一個家族數百號人生死存亡的大事,都絕不能感情用事,都能將感情擱在一邊,而隻能按照有利於家族利益的方向來行事,……」


    甄寶琛被自己父親的話給震撼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來評判和回答自己父親的話。


    「也許為父的確有些心態失衡了,我現在甚至都無法預判朝廷下一步究竟會如何對付我們甄家,也許並非我想象得那麽糟糕,但是為父作為一家之主,不敢冒這個險啊。」甄應嘉有些痛苦的一隻手扶住額頭,一隻手按在椅子的搭腦上,「寶琛,你說為父該怎麽辦?等下去靜觀其變,也許情況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糟糕?還是把事情設想成最糟糕的局麵,提前著手,不惜一切代價來保住甄家?」


    甄寶琛也彷徨無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父親有些無助而又煎熬般的自問。


    她沒想到這一趟回娘家,竟然演變成這樣一個悲慘局麵。


    之前她還一直在為自己妹妹歎息不止,覺得寶旒嫁錯了人,表麵上看起來光鮮無比,嫁給了北靜郡王成了王妃,誰曾想南北之變,北靜郡王南逃到金陵,卻把妹妹丟在了京師城,最後被流放發配陝西。


    自己雖然隻是嫁了一個江南本土的望族,但是丁家也算是徽州的豪門大戶,衣食無憂,丁家和甄家關係密切,自己每年也都能回娘家來小住一段時間,夫家對自己也頗為尊重,所以她很滿足,也感慨於嫁人一定要嫁對。


    但轉眼之間,自己居然就變成了小醜。


    丈夫竟然把自己休了不說,父親和叔叔居然商討要把自己和堂妹一起送入馮宅給那個馮鏗做妾!


    甄寶琛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和堂妹被送入馮宅算是一種什麽身份,這和那種被打入教坊司淪為娼妓又有多大區別?


    或許區別就是進入馮宅隻需要伺候一個男人,而在教坊司裏就要每日麵對不同的男人。


    但是對自己這樣一個曾經的豪門貴女,卻淪落到了為人做妾都是奢望的境地,如何不讓人感到絕望和悲哀?


    「父親,那賈化不是也是受王子騰舉薦才當上金陵知府的嗎?何況他也能和賈家攀上親戚關係,父親難道就不能從他那裏打探到一些消息?」甄寶琛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您不是說他幫李玟李琦送入了馮宅給馮鏗做妾麽?這說明賈化和馮鏗關係似乎不一般啊。」


    甄應嘉搖頭苦笑,「賈化這廝,之前對為父是點頭哈腰搖


    尾乞憐,但現在卻是趾高氣揚,我兩次去見他,他都是不冷不熱,言必稱朝廷如何,內閣如何,根本半句都不搭我的話頭,……」


    甄寶琛微微色變,「父親,他真是如此表現?」


    甄應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個素來頗有急智的女兒,「嗯,的確如此,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麵回答,怎麽了?……」


    甄寶琛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這賈化真的如父親所言和馮鏗關係密切,甚至肯為其找女人的話,那他肯定應該知曉馮鏗的意圖和打算,可他卻既不明言,也不否認,隻能說明這廝是有意在拖延時間,……」


    「寶琛你是說他是在麻痹我們,為朝廷拖延時間?」甄應嘉驚駭之餘,也不禁道:「不至於吧?我和他關係尚可,這樣對他有何好處?」


    「人心叵測,也許出賣我們甄家,能讓他獲得馮鏗更多的認可呢?」甄寶琛握緊拳頭,「父親,叔叔,局麵恐怕真的很糟糕了甚至比你們想象得還要糟糕,也許我們真的沒得選擇了,朝廷就是要拿我們甄家來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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