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他竟然向我追問這個問題,就很一本正經回答:“是,我五歲。”


    棪鬼的表情有點兒抽抽,段璐在旁邊看不過去了,暴躁的喝罵一聲:“我家小姐就五歲了,怎麽了?再敢笑我撕了你的嘴!”棪鬼有笑嗎?我看他的那副模樣一點兒都不像笑啊。


    棪鬼好不容易壓下了抽起的嘴角說:“我不走,不用這麽提防我。”他看著我,手卻攤向兩邊,顯然是想要我讓青蘭她們不要做出隨時都能把他切了的動作。我想棪鬼也沒這麽容易離開,如果他是臥底,自然會千方百計的賴在這兒,如果他不是,已經被鬼閣閣主劃入敵營的他離了我還能活嗎?不是我說,不修靈力,外家功夫再好在內行高手麵前也是渣。


    “茉兒,”已經被我暫時忽視掉的卓浪忽然叫我了,我表情淡漠的轉頭看向他,我現在既不明白他追上我要帶走策兒的用意,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麽憂國憂民的卓先生,我自覺對諦釋現狀的評價是中肯的,但我謀劃著殺林賓的過程中從未想起過這些問題,說實話,我還真的從沒把什麽黎民百姓天下安康放在心裏,我看到的一直隻有我的眼前,我的腳下,對於卓浪的厚望,當然也可能是師父的厚望,我覺得我辜負了他們。


    “茉兒,和我一起去見我的師父吧?”卓浪的語氣變得輕柔而傷感,其中透露出來的某種脆弱讓我無力拒絕,就默默得點了點頭,心想他是想讓我去拜祭一下他師父的遺體吧。


    小隱村在五堂山山腹內,策兒和他師父的臨時居所在五堂山西北麵的背陰處,四周寒鬆繁茂,針灌叢生,在簡單整理過的石洞內,一張木製的床上躺了一個衣裝整齊,雙手交疊胸前,麵上沉水無波、蒼白無色的老者,而老者的容顏相貌即在我的預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說意料之中,是我認定這個名叫吳澹的老者和鬼師吳洛肯定有親緣關係,說意料之外,是我沒想到他們二人盡然是雙生兄弟——死者淡靜的容貌竟然和鬼師吳洛分毫不差。


    我心神略一震蕩後就發現老者靠外側的衣袖上稍微有些被抓揉的褶皺,還有多處各種汙漬所致的小手掌和小手指頭印,看來這老者死後被策兒攪擾的不輕。


    我不禁微一莞爾,隨即心中湧起一陣酸楚的感覺,孤寂山野中失去唯一的親人,看似不顯眼的痕跡留下了年幼孩童的多少惶然恐懼,多少孤獨寂寞?


    策兒高聲叫著“師父”衝了過去,卻被卓浪一把攔住,他扳著策兒的肩說:“策兒不要再去攪擾師父了,師父不會再醒來了,聖靈力的傳承者形體不滅,師父會一直躺在這裏,你什麽時候想師父了就回來看看他,說說話,但是千萬不要去碰師父,你可是得了師父聖靈力傳承的關門弟子,要是你碰了師父,師父的身體就會灰飛湮滅,那你就真得再也見不著師父了。”


    策兒很聽話得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又很失望的問:“師父他真的不會再醒來了嗎?為什麽師父要睡那麽久?”


    卓浪笑著摸了一下他的頭說:“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到時候要想著時常會來看師父,要不師父就是睡夢裏也會為你不想著他傷心的。”


    策兒很認真的說:“策兒當然不會不想著師父,策兒也會經常來看師父的。”


    卓浪拉著策兒的手走到吳澹身側垂手而立,他目光落在自己師父的身上定了一會兒,忽然問我:“茉兒,你說林賓的新政弊病極多,要是換了你,會怎麽收拾他的殘局?”


    我不假思索的說:“根源在貴族特權和賦稅的不合理,隻需要從這兩方麵下手就行了。”


    卓浪依然看著我追問:“怎麽下手?”


    他追問我這些幹什麽?是想自己拿著去向各國的國主獻策,還是單純的想考我?難不成我答好了他就要我去幫什麽明主治什麽天下?


    我猶疑了一下,卓浪也隻是看著我不說話,靜靜等待我的答案。


    這時紅綃忽然在旁邊插口了:“小姐曾今說過,諦釋的貴族隱患已成,要解決隻能破而後立,但破就意味著內亂,諦釋境內會長時間不得安寧,真要除幹淨還是毗鄰的國家一舉而入比較方便,林賓二十年經營,軍功勳貴勢大威脅也最大,隻要軍隊一敗,諦釋境內的貴族就能倒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更容易處理的,自然要省事的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至於賦稅,小姐也曾說過,按田產收稅比按戶收稅要合理。”


    我很驚訝的看著紅綃,她什麽時候這麽積極過?沒等我表態就搶著替我答話了?


    卓浪聽了紅綃的話後二話不說轉過身對著吳澹的屍體下跪叩首,磕了三個頭,然後直起身啞聲說道:“徒兒對師父多有不敬,更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器重,累師父臨終抱憾,已是罪無可恕,徒兒不祈求師父在天之靈的原宥,隻望能夠把師父的天下之誌交托下去,隻望能夠使天下真能如師父所願四合一統,八方鹹服,宇內安泰,民生安康。徒兒愚魯,自知沒有這樣的才能,本指望助大師兄一臂之力,隻是……”說到這裏,卓浪解下了腰間的布袋扯開,把裏麵的東西托了出來,我看著一陣惡寒,竟然是林賓的頭顱!他是要帶這個來給他師父一個交代不成?把人頭揣在自己身上,感覺總是……很不舒服。


    “……師父曾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大師兄壽殞,就把他帶回您身邊起墳立碑,好陪著您,隻是徒兒無能,拚盡全力也奪不回師兄的屍身,隻能取回他的首級來向師父請罪……”我聽了這話忽然渾身冷汗,怎麽都覺得別扭。


    “……弟子本想把策兒帶大,就在師父麵前自刎謝罪,但現在,弟子此來隻在師父麵前立個誓:天下不平,弟子魂不歸幽冥,天下不寧,弟子魄不歸靈台!望師父天靈相佑。”


    說完卓浪又叩了三個頭,我看著這一幕心緒駁雜,魂不歸幽冥意為不再轉世為人,魄不歸靈台意為靈識消散,這句誓言是在咒自己不人不鬼,雖說我知道誓言終究隻是一句言語,但心中還是感到沉甸甸的,卓浪立誓的時候可不會把這誓言隻當作一句空蕩蕩的話,他當真天真的把天下裝在了自己心裏。


    我覺得想笑,卻又覺得他可敬,我覺得想敬,卻又覺得他傻——以天下為己任,在我的前世早已經變成神話一樣的存在,當這樣的人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時,是那麽的現實,而又那麽飄渺。


    卓浪很肅穆的在地上挖了個坑,把“林賓”埋了進去,我又覺得怪異了,這裏的人不是不講究死要有全屍,不是不講究葬要有禮儀,可卓浪這些看起來驚世駭俗的行為卻做得這麽自然,我都覺得別扭了,看看段璐青蘭,她們的臉色也不大自然,隻有棪鬼和紅綃兩人很自若,棪鬼一個殺手見怪不怪,但紅綃——我覺著我得向紅綃單獨請教一下了。


    卓浪抽出腰間的劍把山洞中一塊略顯突兀的山石砍了下來,削切整齊,又用一塊石屑在上麵寫了一段話:


    “天師吳澹門下弟子林賓,年二十三拜諦釋國師,輔佐諦釋侗王、亶王兩代國主,創諦釋翎衛,行新政,強軍安民,然功過難論,五常曆584年被殺於都司城內,時年五十一。”


    然後長方的石頭被插在了小土包的前麵,算是起了墳立了碑。


    眾人退出山洞後,卓浪在山洞口用靈力設了隱術和禁製,以免有山獸誤闖,我心中惴惴不安,他把我拉來這裏絕不隻是為了讓我在那具屍體的麵前回答他兩個問題那麽簡單。


    但卓浪並沒有像我想像得那樣長篇大論的勸說我,教訓我該怎樣怎樣,隻是背對著我輕聲說了句:“茉兒,你能幫我嗎?”


    我愣了,幫?總是一副長輩姿態教訓人的卓浪說要我幫他?


    棪鬼忽然在旁邊冷嗤一聲:“幫,嗬!是幫你平天下做第二個聖皇?”


    卓浪既沒回頭也沒反駁,靜靜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聽了棪鬼的話我心中不是沒起波瀾,但,我對於卓浪,就像對師父一樣從心底裏無法否認,我對他們和對青蘭、紅綃、段璐一樣,總有種可以交心交命的感情。


    我不習慣也不喜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就影響許多人生死的感覺,所以我明明能看明白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卻一直在躲,可躲了五年還是因為我死了很多人,既然如此,索性站出來到也利落,不用一個人在那兒做作矯情,說什麽自己看不慣別人死,所以想躲起來不去出頭。平天下要死人,治天下也要死人,但平了治了之後死的人也就總會少一些,我也沒必要總是糾結要死多少人的問題。


    我深吸了口氣,“諦釋積患已成,以後隻會勢弱,甘南糧草不濟,無力爭霸天下,芳慶吏治糜爛,地方封族散亂,軍製不嚴,兵甲不堅,要想外爭怎麽也得治理十年,紀國雖然已經分為三國,但百姓不忘一國時的繁盛,現在飽受分國之苦,三國各自為政國力不凝,容易乘隙而入,而且紀國一旦統一,武有鐵礦製兵甲,墨有棉錦供天下,漳有豐田供草糧,最多隻要四年就能有爭天下的資本,要白手起家從紀國下手最好不過。


    如果是要輔佐別人,還是選幽國皇室比較合適,名正言順,政務也很好接手,而且幽國四周多山易守不易攻,四國都有弊病,隻要慢慢使手段收回宗主國的權利,既不用大動兵戈,又能有統一四國的樣子,再慢慢架空分封四國的國主權利,隻要做的恰當,說不定可已很安穩的平定其他四國,即使真起了兵禍,打著幽皇的名號,一戰勝了,事情就能解決大半,也不用辛辛苦苦攻城略地。”


    我不動聲色的看著卓浪,等待著我這番話中所含的那一點點兒試探的結果,卓浪似乎思索了很長時間,然後開口說:“我去紀國,你去幽都。”


    嗯?這是什麽意思?我心中一鬆的同時不由脫口問出:“卓先生,你這是打算讓我怎麽幫你?”


    卓浪回頭看向了我說:“紀國你去不合適。”紀國不合適,難道幽國就合適了?你是存心要我去找我那個皇帝爹不成?


    看著卓浪臉上有點兒規避的樣子,我忽然閃念,心中一陣跳動,略微嘶啞的問:“是和地煞族有關嗎?師父她在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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