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運至此,何其昌盛……”


    僅僅數十步之距離的文淵閣中,亦是可以清楚聽到武淵閣中的喧囂吵鬧,窗前佇立許久,內閣首輔劉起元亦是忍不住一歎。


    如此之景,他……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前明年間,那外戰無力之景,似還清晰在目,而在當下,這些年間,外線又何曾敗過?


    在前明時期,一場奸敵不過幾百人的戰爭,就能渲染成舉國震蕩的大捷,而這些年下來,莫說奸敵幾百人,就算是奸敵幾千人,上萬人,也算不得什麽。


    北疆戰略防守多年,卻幾乎將整個北疆諸鎮,防守成了腹地,其中戰功,何其之大,可在大恒朝堂,卻未曾引起絲毫波動。


    甚至連上三爵都未曾出現幾個,甚至連天子最為重視培養的李定國,其戰功何其顯赫,可至今,也不過是區區一伯爵,甚至連世襲之權都未曾有。


    十數年征伐,鑄就了一大批戰功赫赫的武勳將帥,當下之大恒,不可謂不是將星璀璨!


    武運,亦是不可謂不昌隆。


    當年天子立國大恒,定下的昭昭日月,武勳昌隆之立國根本,在當下,已然成為現實。


    可,武勳是昌隆了,文運……


    思及於此,劉起元亦是難掩暗然。


    文運,應該算不上衰落,但……卻愈發的與大恒格格不入。


    大恒之苛,大明之仁。


    劉起元自然清楚,他們懷念的,不是大明,隻是大明那糜爛天下,讓他們可以肆意妄為的環境。


    自永樂之後,數百年的寬容,數百年的肆意,在沒有給人以任何的反應時間,一朝變幻,便是當下文與大恒隔閡的最重原因。


    以往曆朝曆代,改朝換代,天下大亂,士紳地主依附真龍,再定天下,從龍之臣,從龍之功,自然是又享數百年肆意。


    而在大恒,改朝換代,雖有天下大亂,但天子倚仗的,卻也不是文,天子是靠著武,鎮壓了天下。


    文無從龍之功,又有禍國之嫌,且與武勳天然對立,再與天子意誌悖逆。


    天子欲改變,他也欲改變,滿朝大臣,亦是欲改變,天下士紳,同樣也欲改變。


    但……人各有誌,這個變……亦是各不相同。


    一切已然是注定。


    而當下……西南之亂尚未結束,白蓮一亂,攪動天下人心,如此之內患,尚且未定,又如此之倉促的開啟這般舉國之戰……


    思及於此,劉起元眸光亦是驟然閃爍,為前明舊臣,為大恒內閣首輔,他又豈會看不明白。


    隻是,很多事,他亦是有心無力,


    他能將屠刀指向自己的門生故吏,親朋好友?


    滿朝諸臣,能將屠刀舉向自己的門生故吏,親朋好友?


    前明,大恒,短短十數年,跨越兩朝,無盡的血腥屠戮,帶來的,不僅僅是他極其無力,滿朝諸公,很多亦是如此。


    許久,劉起元才緩緩挪轉目光,定格於眼前的武淵閣,如此舉國之力的一戰,大恒武勳之首,靖國公卻是被排除在外,天子親衛禁軍,禦前營,也被排除在外,京軍十二團營,隻出動大八團營,禁軍諸衛,亦是有半數兵力留守京城。


    要知道,這可不是說明大恒兵力充裕,大恒雖有百萬大軍,但其中水師十數萬,江南白蓮之亂剛平,數省之地皆是重兵囤積,西南雲貴,亦是有十數萬大軍與土司征伐。


    百萬大軍,至少有半數被牽扯在了江南,再加之這些年大恒重心轉變,為了配合大恒發展,部分衛所改製,乃至撤除,當下大恒兵力,距離曾經的巔峰時期,儼然少了一成有餘。


    此次出征,舉國之力的北征,天子寧願從江南之地調兵,也不願讓京城之軍欠缺,其中雖有保留後路之念,但何嚐又不是在防範。


    大恒內憂如何,若說天子不清楚,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靖國公坐鎮京城中樞,十數萬精銳營兵囤積,如此之準備,打一場滅國之戰,亦是綽綽有餘……


    在如今兵力稀缺之際,卻由大恒第一武勳的靖國公統率,坐鎮京城。


    思及於此,劉起元亦是驀然一歎。


    這般,不變則已,一變,那必然是石破天驚,數不盡的腥風血雨。


    環視眼下文淵閣,諸閣臣端坐辦公,閣臣還是那些閣臣,但這內閣之中,卻也是多了不少新麵孔,曾經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的泉州市舶司市舶使張煌言,當下已是借調於內閣處事。


    在陝西負責遷民多年的遷民官堵胤錫,也已是以借調之名入了內閣協助閣臣處理政事。


    於北直隸參與,至督管督學體係多年的第一屆科舉三甲之一的閻應元,亦是以同樣的借口,入了內閣協助閣臣處理政事。


    於北方諸省負責工程之事多年的大恒第一屆科舉狀元劉理順,亦是出現在這內閣之中。


    毫無疑問,這些人,皆是天子下旨調入內閣,這些人,也無一例外,皆是純粹至極的大恒朝之官。


    在這內閣,雖是以輔左閣臣之名,但每個人,皆是握有一方實權,督管一方政務。


    如堵胤錫與閻應元督管的督學教育體係,如劉理順接觸的工科院之事,如張煌言觸及的財稅之事……


    一切,似乎都是有跡可循。


    與這些朝氣蓬勃的麵孔形成強烈對比的,顯然就是內閣之中這些老態龍鍾之麵孔。


    內閣諸臣,哪怕是向來自詡天子心腹的洪承疇,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算是前明舊臣。


    其他閣臣,那更都是在前明時期便是朝堂重臣的存在。


    可這些所謂的重臣,包括他在內,向來都是天子防備,打壓的對象。


    當下的大恒武勳,正值巔峰不可一世之際,新與舊的交替,便已在天子的安排下,初現端倪。


    文官士紳這邊,天子可是謀劃已久。


    亦是布局已久。


    這一次,若有腥風血雨現,這個交替,恐怕會徹底拉開帷幕。


    他這把老骨頭,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


    “哎……”


    劉起元再歎,更顯暗然。


    明知道結局,卻無可奈何,同樣也無能為力。


    可悲……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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