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勝未必喜


    自從這塊木牌被掛在山東巡撫顏繼祖的宅園門口之後,這幾乎成了江北的一個景點,除卻淮安府、揚州府的文人士子過來觀看之外,甚至還有南京城和江南的文人特意渡江來看熱鬧。


    顏繼祖的下人和護衛親兵幾次都是把木牌摘下,誰想到到了晚上又被人掛上,而且還有人留下便箋,說是如果再把木牌毀掉,就會在外麵整麵牆上都寫上這個“代山東總兵李孟巡撫地方……”的大字,讓他更增羞辱。


    更加讓人生氣的是,顏繼祖派師爺去淮安知府衙門報案,請求當地的官差解決此事,幫忙看守宅院,畢竟李孟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兵丁護衛,山東巡撫顏繼祖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危險。淮安知府衙門上下,見到報案的人之後,態度都是不冷不熱,打著哈哈說要解決,可根本不予理睬。


    看著有如市集般熱鬧的宅院外麵,顏繼祖實在是驚怒異常,盡管前段時間他跟李孟表明了投誠的態度,可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能從崇禎十三年的那次大難中解脫出來,並且太太平平的到今天,所倚靠的全是李孟的兵威。


    沒有李孟,他什麽也不是,意識到這點的山東巡撫顏繼祖心中有了幾分恐懼,因為北上抗擊韃虜,敗多勝少,若是這膠州營敗亡,恐怕自己的太平日子就過到頭了,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有什麽禍患上身。


    想想將來,眼下這小小的折辱倒也不算什麽了,還是忍忍過去吧,山東巡撫顏繼祖無奈的命令自己的下人奴仆不要理會,每日間就是大門緊閉,除卻購買生活必需品之外,沒事絕不出門。


    若是這局麵一直這麽下去。或許史書和明人筆記上會有這樣的記載“顏某有辱斯文,屈身武夫,甘為驅使,然一朝事敗,客居山陽,有義民手書‘代山東總兵李某巡撫山東及南直隸地方都察院副都禦史’木牌於門前,江南士民共恥笑之,顏某心中慚愧。惶惶然不敢出……”。


    在顏繼祖居住的宅園門前,這樣的鬧劇持續了整整半個月,一直到臘月十五。


    顏繼祖和隨身地這些奴仆下人們都已經習慣了外麵的這些熱鬧,根據出去買菜的下人們說,門外已經有賣零食的小攤販,還有人拿著筆墨紙硯和漿糊來附近售賣,那零食肯定是給看熱鬧的閑人,這筆墨紙硯自然是為了讓那些看了木牌。靈感大發的文人士子潑墨揮毫之用,至於這漿糊,自然是寫完了以後再貼到外麵的牆上。


    每日門外有如鬧市,顏繼祖從剛開始的惶恐和驚懼,到了後來越發地心平氣和。每日間就是關在房中看書寫字,倒也是悠閑自在,反正他腰包也是鼓的,吃喝用度都是優容。在這裏索性是當作休假了。


    臘月十五這天早晨,顏繼祖在頭天晚上喝了點酒,睡的很沉,起來的比平日間也是晚了不少,揉揉腦袋依稀還有點宿醉的頭疼,能聽到外麵那有如鬧市的喧嘩,還是沒有停歇,熱鬧非常。


    顏繼祖從床上做起來。搖頭笑了笑,心想外麵這些人真是有閑工夫,越是江南文人士子,家中條件優越的也就越多,這些人不必為生活操心,能有個什麽事情鬧騰一下,當然都願意過來湊。


    而且這種事情還掛著個大義的名份,現在自己可是文士中地敗類。眾人口誅筆伐的目標。在這裏痛斥顏某,那可是人人叫好的正義行為。


    要是在山東。在山東那有這等閑得無聊的文人,不是在各地屯田田莊、公塾和類似的機構做工,就是忙碌自家地產業,若是敢這麽聚集在外麵鼓噪喧嘩,恐怕第一時刻武裝鹽丁就會騎馬趕來,鞭子木棒招呼下去。


    還是我們山東有秩序的多,想到這裏,顏繼祖用手拍拍額頭,無聲的笑起來,自己什麽時候成了山東人,居然直接想我們山東,不過也應該是在山東用我們了,自己的家人親眷,已經是習慣了山東地生活,而且看目前這種態勢,自己這一輩子要和這山東分不開了。


    在那裏自己胡思亂想,顏繼祖猛地抬頭,覺得有些不對,因為院子外麵的喧嘩突然間已經是消失,周圍恢複了清晨那種本應有的安靜。


    鬧了快有大半個月,突然間這麽安靜下來,還真是讓心中不習慣,這安靜讓人心中忐忑,極為的不舒服。


    “顏財!顏財!!”


    顏繼祖開口喊著自己的貼身管家,想要問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可高喊了幾句,都沒有人搭腔,這讓顏繼祖心中更加的慌張,連忙披衣起身,想要去外麵看看,也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這瞬間,山東巡撫顏繼祖甚至以為李孟大軍失敗,朝廷派人來拿自己了,不過外麵的腳步聲是一個人地腳步聲,這才是略微寬心。


    門被推開,衝進門的卻是剛才招呼的顏財,顏繼祖的貼身管家,這貼身管家激動萬分,淚流滿麵,語無倫次的顫聲說道:


    “老爺,老爺,李大帥完勝大捷,完勝大捷!!”


    像是這等大戶人家的管家,都是和主家榮辱與共,利害攸關的,這顏財當然是知道,若是顏繼祖身敗名裂,獲罪下獄,他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他也是無比關心北麵李孟的戰況,也是擔心無比。


    今日間得到了這個完勝大捷地消息,這顏財當真是欣喜若狂,顏繼祖畢竟是巡撫身份,和一般人有所不同,報信地士兵把手中的信箋呈送上去之後,就在外麵等候,這顏財可就小跑著衝了進來。


    “完勝大捷……完勝……大捷!!”


    顏繼祖喃喃地自言自語幾句,終於是確定了這個消息,他的嘴角不自主的向上挑,咧嘴想要大笑。可在下人麵前總要維持個斯文體統,強自板著臉,淡然的笑了笑,開口說道:


    “完勝大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地事情,你這麽大呼小叫的,讓旁人聽了笑話!!”


    語氣也不甚嚴厲,顏財低頭躬身。想要順著老爺的話頭說個賠罪,可一低頭卻看見顏繼祖放在床上的手在不住的顫抖,顯然是激動之極,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就在那裏嗬嗬的笑起來。


    顏繼祖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穿上衣服,跟老爺一起出去看看這淮安士子的錦繡文章!”


    這時候就連顏繼祖也是崩不住笑容了,他現在當然是知道外麵的安靜到底是什麽原因。自己這個小宅園裏麵,已經傳來了下人和護衛們地大聲歡呼聲音,十幾日沒有出門,這次去外麵看看他們寫的文章。


    當然,顏繼祖的真正用意是想讓這些折辱嗤笑了他半個月的這些文人們看看他自己。到底是誰笑到了最後,目前看來,是自己,光明正大的笑到了最後。


    顏財喜滋滋的答應了一聲。就和幾名下人伺候著顏繼祖穿衣,僅僅是簡單的漱了下口,早飯也沒有吃,山東巡撫顏繼祖就這麽施施然的走出了門口,淮安府地冬天並不溫暖,清晨起來也是寒氣逼人。


    打開院門,卻看見門口好像是狂風刮過一般,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滿地的紙片雜物,狼籍異常,顏繼祖直接就是笑出聲來,邊上的顏財湊趣的說道:


    “剛才這邊還是鬧騰的利害,大帥地報信騎兵一過來,一幫酸腐秀才還在那裏起哄叫罵,結果這騎兵騎馬進不來,就在外麵大喊了一聲完勝大捷。全殲韃虜。嘖嘖,老爺您是沒看那個場麵。當時一條街都是鴉雀無聲,等小的那信使請進宅院的時候,外麵的人都是跑了個幹淨。”


    巡撫顏繼祖冷哼一聲,背著手不屑地說了一句:


    “百無一用是書生!!“


    好像是清晨散步一樣走到了外麵,沿著外麵的院牆觀看,看上麵那層層疊疊的文章,說起來也頗為的狀況,這一麵牆上都是口誅筆伐李孟,冷嘲熱諷顏繼祖的文字,用典故,賣弄文字,極盡文章能事。


    顏繼祖神情輕鬆,就好像是主持科舉的主考官一樣,在那裏一邊瀏覽一邊嘖嘖稱歎,挑出來他們用典的毛病之類的。


    走了這麽一圈,早飯沒有吃腹中饑餓,剛要想回到宅院地時候,卻看見了掛在門麵的木牌,那塊寫著‘代山東總兵李某巡撫山東及南直隸地方都察院副都禦史顏繼祖’的木牌,顏繼祖禁不住眉頭一挑,朗聲吩咐說道:


    “顏財,去拿塊這麽大小的木牌來,準備筆墨!!!”


    等到顏繼祖和幾名下人拿著一塊木牌從宅院裏麵走出來的時候,淮安知府和一眾隨員都是急忙忙的剛趕到。


    一見到顏繼祖就在門外,那官轎在院子外麵就放下,撩開轎簾,淮安知府匆忙的從轎子裏麵鑽了出來,快步走到顏繼祖身前,顏繼祖卻根本不給他什麽好臉色,這十幾日的世態炎涼實在是太傷人,今日間顛倒過來,心中實在是快意非常。


    按說這知府見巡撫,不過是大禮但不跪拜,因為巡撫在嚴格意義上來講是臨時官員,知府地上司是兵備道、布政使司地布政使,和這巡撫某種意義上並不統屬,這淮安知府和山東巡撫,平禮相見也不是不可。


    不過這淮安知府看見顏繼祖的冷淡神情,稍微一遲疑,直接就是跪了下來,用地可是參見一二品大員的禮節,口中惶恐的說道:


    “顏大人,前幾日衙門之中的吏員實在是太不懂規矩,怠慢驚擾了大人,直到今日下官方才知曉,這才是急忙趕了過來,請顏大人放心,下官定當糾察那些大膽妄為的狂生,從重治罪……”


    顏繼祖神色淡淡,當日間派人去衙門裏麵,有人這麽說道:“我們知府大人說了,這是南直隸地方,還請顏巡撫回山東地麵。那裏清淨的很。”現如今卻急忙忙的過來獻殷勤,想必也是因為那捷報。


    這就是所謂世態炎涼,顏繼祖心中冷笑一聲,神色上卻沒有變化,但卻沒有提讓那淮安知府站起來的話語,看見知府跪下,淮安知府帶著的一幫屬員都是跪在那裏,黑壓壓的一片。卻聽到顏繼祖在那裏悠然地說道:


    “各位,看老夫這牌匾寫的如何啊!?”


    眾人順著顏繼祖的方向看了過去,卻看見在院門邊上還是掛著個木牌,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顏繼祖的書**底頗為的精深,這顯然是他的筆跡,上麵寫著的內容卻還是那眾人恥笑地一行字,稍有改動:


    “代鎮東將軍、山東總兵李孟巡撫山東、南直隸地方。”


    淮安知府抬頭看見這木牌的時候。剛想回頭去喝罵屬下,說是這罪魁禍首的木牌為什麽還不放下來,掛在這裏擾亂人心,可轉瞬間就是明白過來,這木牌的文字雖然表達的還是那個官職。但意思卻已經大變。


    先前江南士林譏刺的就是他身為朝廷高品文官卻甘為武夫李孟的走狗,但現在這位武夫在北直隸那邊得到了大捷,現在是天下文人甘為走狗,怕是還湊不上去了。這顏繼祖代這武夫巡撫南直隸,理直氣壯,光榮無比。


    揚州府的豪商們已經是作出了他們地表態,消息很快的傳到了南京城,阮大铖閉門不出,江南士林又是噤若寒蟬。


    現在的江南眾位文人那裏,缺少了鼓動的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倒是零零星星的有些人開始寫文章來鼓吹這大明與東虜多少年地第一場大勝。


    南京城中,除卻阮大铖之外,有資格稱之為領袖的也就是錢謙益了,但這位人平日裏調子唱的很高,可實際上是個油滑之極的小人,當年在朝廷中溫體仁驅使常熟人張漢儒攻訐他貪墨,自命為東林名士地他則去賄賂大太監曹化淳,結果張漢儒被刑部刑訊而死。他也安然脫身。回南京城當了富家翁,整日間流連在秦淮河上。自命“一代龍門,風流教主”。


    那塊木牌能掛在顏繼祖宅院的門外,和錢謙益有很大的關係,可臘月十六前後,捷報到了南京城。


    幾名參與此事的士子急匆匆的去錢府詢問究竟,想問個今後的對策,卻被看守宅院的老仆人告知,我們家老爺去常州過年了,估計要明年才能回來。


    當然,這些人還不知道,錢謙益急忙出南京城去躲避,臨走前發回文人本色,急忙忙寫了篇書信,派人送到濟南城,心中內容很是簡單,一是說明自己在南直隸頗有人脈,東林黨中影響很大,二是給大將軍李孟賀喜,恭喜李大帥取得這樣的大勝。


    這封信盡管說地都是些公式化的言語,可若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出其中的意思,一來是示好,二來是表示自己有足夠的份量示好,當然,說白了,這已經是把頭磕在地上,求著對方接納了。


    整個江南文壇,那麽多的文人士子,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你說那李孟貪財粗鄙,在漕運上設卡收錢,讓享受特權習慣了的江南士人們深惡痛絕,而且這李孟眼中絲毫沒有什麽大明的體統規矩。


    完全不把文貴武賤的規矩放在眼中,在山東任意妄為,而且又那有心人點出來,山東兵馬最近在南直隸地一係列舉動都是包藏禍心,想要傾覆天下。


    貪墨武夫,野心膨脹,這種種地因素加成起來,李孟已經成了士子眼中的公敵,但這個武夫,卻在北直隸那邊全殲了韃虜大軍,而且從各方麵地反映來看,這虛假的成分應該是不多。


    如此強大的武力,震懾著不知世事的文人們,可有件事情也讓他們糊塗,曆次的名臣擔任督軍,督師率領武將們在關內關外作戰,沒有幾次勝仗,更準確的說次次都是大敗,而今一名武將獨自率領的部隊卻有這樣的大勝,這祖宗規矩成法,到底是正確的還是不正確的,這李孟的種種做法到底是……


    腦筋不清醒地文人都是被那龐大的軍威震懾,不敢出聲。那些腦筋清醒的文人士子則是在考慮,這到底是為什麽。


    在中都鳳陽的漕運總督馬士英是在李孟回轉北上抗擊韃虜,反應最為奇怪的一名官員,他手中的萬餘兵馬目標一直是在壽州附近的山東兵馬,但聽聞李孟率部急行軍北上之後,卻沒有什麽動靜,隻是在那裏歎了口氣,約束兵馬嚴守鳳陽。不得妄動。


    漕運總督衙門的幾名親信將領卻都是接到了馬士英地密令,讓他們做好準備,在必要的時候,準備向北進軍。


    等到勝利的消息傳來,馬士英拿著手下抄來的捷報文書,仔細看過,沉思半日,在內堂之中大笑。末了卻隻說了兩個意義晦澀的詞:


    “要變,當變!”


    臘月十六南京城已經是知道了山東總兵李孟在北直隸東光縣和南皮縣之間取得大勝的消息,但在北直隸境內,京師所在的順天府毗鄰河間府,距離比山東南直隸都要近便許多。知道消息卻是最晚的一個。


    這韃虜地兵馬都是被李孟率領的膠州營全殲,整個北直隸境內的官兵都是集中到了京師附近,而韃虜經過的沿途,都是被破壞的不成樣子。士民紛紛逃散,一樣是不知道消息,而河間府地各個州縣,都是驚魂未定,一時間也是想不起來這件事。


    河間府的地方官員,不管是河間府還是地方上的各個州縣,更多的是想著膠州營獲得這等大勝,去京師報捷露臉地機會。當然是膠州營自家的軍官使者,咱們千萬不要破壞了這個規矩,要不然李大帥震怒,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膠州營幹脆沒有理會京師的方向,隻是把勝利傳播到了膠州營自己控製的地盤上。


    京師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四了,整個這段時間。京師上下都是在一種陰沉鬱悶的氣氛之中。城外幾十萬大軍,城內的各色軍馬隊伍也都是動員了起來。全副地戒備,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可這麽多的大軍又能有什麽用處,他們連個探馬都不敢派出去,要不然河間府這大勝的消息他們怎麽會不知道。


    崇禎皇帝完全失卻了分寸,每日間在皇宮內和朝會上,神經質的說道:


    “朕如此勤勉,為何卻有今日的局麵!!”


    北直隸這麽多兵馬集合起來,可崇禎皇帝和兵部仍然覺得兵力不夠,朝著各處派出求援調兵的信使,比如說去往黃河北岸的督師侯恂率領地幾萬兵馬,讓他們連夜地回援,可侯恂和山西總兵許定國那裏敢回去,本來已經是在陝西收攏邊兵回來了,這次又是接口收攏邊兵不夠,重新去往陝西和山西。


    現在的京師朝廷,已經是惶恐之極,什麽體麵東西都是不顧了,原本被他們看不見地膠州營,這次也成了標準的香餑餑,一名名信使朝著山東派,問題是這些信使不敢走河間府,都是在保定、真定那邊繞遠路。


    這些信使進入山東之後,直接是被武裝鹽丁扣住,因為上麵下達了命令,所有外來的調兵使者都要扣下,不做答複,不做反應。


    之所以這麽做,就是為了封鎖大軍出動的消息,膠州營要作戰的可不光是韃虜一家,天知道別人看見山東空虛之後,會不會派人來抄底進攻,這都是不可不防的,不能讓所有有敵意的人知道膠州營的動向。


    大勝之後,那些使者依舊是被扣在那裏,這本來就是小事,大帥既然沒有命令,就讓他們在那裏呆著就是。


    而李孟現在操心的東西太多,這件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京師過來的調兵欽差,也就那麽一直扣押著。


    這麽一來二去,以上種種,不知不覺間,京師對於外界的消息被膠州營也被京師自己封閉起來了。


    從十一月下旬開始,朝堂上的諸位大臣就在那裏算計著如何糾集更多的兵馬來京師拱衛,加大守禦的把握,但北直隸的這些軍兵差不多都是被搜刮幹淨了,眾人心中還是一點底也沒有。


    按說此事,就應該有一兩位頂尖的文臣,自請領兵督師。出去和韃虜大軍作戰,首輔周延儒自然而然的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這位首輔大臣也不含糊,在朝堂上慷慨激昂要求領兵督師,和韃虜決戰。


    聽到這周延儒地一番慷慨陳詞,把個崇禎皇帝真是感動出來了不少眼淚,當即是劃撥兵馬,準奏。


    但在通州駐防的京營提督劉元斌卻是哭笑不得。因為這周延儒一幹人浩浩蕩蕩的來到這通州城,每日間就是聚合門生文士,在那裏飲宴作樂,韃虜大軍自薊州向南折向,韃虜大軍最近時候距離通州城不過五十裏。


    問題的關鍵是你周延儒消極避戰,說些膽怯的言語,也是說明你還有打仗的心思,可這周延儒根本不理會在附近經過的韃虜大軍。依舊是歡宴無度,而且還讓人一封封的告捷文書朝著朝廷裏麵送。


    這滿心是把京師裏麵地皇帝和諸位大臣當傻子了,看來是等著韃子和往年一樣搶掠夠了回轉關外,這首輔周延儒就來個殲敵大部,驅趕敵人去關外。然後坐享大功。


    提督京營的大太監劉元斌和周延儒互不統屬,而且他也不願意主動去求戰,索性是也呆在通州的大營之中,把馬隊和親兵都是集中在身邊。稍有風吹草動就準備溜之大吉。


    山東的消息幾近斷絕,而屯駐在京師周圍的大軍戰戰兢兢的派出的探馬,又是什麽也查探不到,大家都是琢磨著,是不是韃虜已經進了山東,在山東肆意妄為。


    屯駐在京師周圍的大軍,在得到了這等模糊地消息之後,卻直接是當作明確的判斷呈送到朝廷之中。


    韃虜進入山東。可能山東府縣已經是被破壞殆盡,軍民遭受屠戮,這實在是大慘事,可崇禎皇帝和朝廷中諸位大臣知道這個消息後,人人表麵上做出沉痛之極的神色,可心裏麵都掩藏不住一種輕鬆。


    崇禎皇帝雖然是自責什麽黎民遭難,這都是朕的責任,可後宮的皇後皇妃。卻破天荒地在陰沉了許久的皇帝臉上看到了幾分笑意。


    不管是京城內。還是京城外,甚至是整個順天府。所有的人都是在哪裏想著,再等等,等到韃子大軍搶夠了離開關內,那就萬事大吉了。


    朝中甚至有大臣在計劃謀算,山東據說被那李孟經營的富庶無比,山西地商號,兩淮的鹽商,江南的豪族都曾經在京城為和山東爭利遊說過,就算是韃子大軍在那裏搶掠無度,總歸還能剩下些東西來,到時候咱們去分上一分,也是一筆大財,到時候怎麽分配,這時候可要謀算好了。


    京師戒嚴,可為了城中那幾十萬居民官員的生活需要,城門仍然要定時的開啟,保證物流的暢通,畢竟韃子大軍還沒有出現在京師周圍五十裏範圍內,暫時仍然是安全的。


    但各處的防衛卻已經是加強了很多,各個城門對那些形跡可疑地人都是嚴加盤查,生怕是韃虜的探子或者是流民軍隊的奸細。


    臘月二十一那天,京城南邊的城門士兵看見了由五輛大車組成的車隊,看著這些人的打扮,明顯就是外地來的。


    而且這形跡未免太明顯了,現在朝著城內運輸的都是幾十輛幾百輛地大車隊,那有這五輛馬車地隊伍,不知道京師周圍韃虜大軍威脅,尋常的客商都是逃散,這真真是送上門來了,這五輛馬車地車夫和帶隊的那個人,都是有些糊塗,因為這一路上人人側目看他們,沿路的勒索也是比平日裏重了幾分。


    “那裏來的車輛,快些停下來,拿路引出來!!”


    距離城門足有百步,守門的這些五城兵馬司兵丁都是嚴陣以待,拿著火銃長矛的作出了防禦的架勢,一名總旗所在隊列的後麵大聲的喊話道。


    這五輛大車的車隊頭目從馬上跳下來,笑嗬嗬的回話說道:


    “官爺,規矩小人省得,孝敬早就給您各位預備好了!!”


    在京師進城入城,都要給這些守城門的士兵孝敬些銀兩,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總是給自己買個方便。


    這人這麽懂事。卻讓南門的這些士兵更加的緊張,那總旗大聲地喊道:


    “少來這套,大爺我不吃這個,你們是那裏來的?”


    “河間府滄州啊!”


    車隊頭目也有些糊塗了,不過還是中規中矩的回答,那些南門的五城兵馬司兵丁咋呼的雖然凶悍,可現在也沒有人敢衝出去抓那些車夫,至於其他的客商行人。則都是躲的遠遠看熱鬧。


    “你這韃子的奸細在那裏糊弄誰,誰不知道韃子已經打下了河間府,現在正在山東,這城內城外可是有幾十萬兵馬,你們幾個細作不要猖狂,快些束手就擒!!”


    在真實地曆史上,明末南方某城,李成棟率軍前往攻擊。在距離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有人在那個城中喊了一聲“辮子兵來了”,結果全城崩潰,踐踏致死的足有千人,今日間這京城南門的五城兵馬司士兵也是不堪之極。


    雙方的話完全是說擰勁了。那車隊頭目更是驚訝的說道:


    “官爺,這話怎麽講的,那韃子的軍隊不都是被山東地李大帥全殺幹淨了嗎,那裏又來的韃子?“


    後麵一名車夫也是扯著嗓子喊道:


    “沒錯。俺和俺兄弟在臘月初七那天還去東光縣那邊打掃來著,遍地沒了腦袋的韃子屍首,俺們兄弟兩個幹活勤快,還賺了兩張馬皮,幾十斤馬肉呢!!”


    南門下,裏裏外外看熱鬧的,全神戒備的,準備跑地。這人可真是不少,這邊的談話大家都是聽了個清楚,這話一說完,幾乎是轟然一聲,場麵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韃子大軍,據說將近十萬人馬啊,居然都在河間府被山東的什麽勞什子李大帥領著軍隊打敗了。


    打敗了還不說。居然全部殲滅!!!


    場麵已經是亂了起來。那邊的官兵很多人都是張大了嘴巴,一幅不能置信地模樣。事實上,在南門這周圍,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相信,但卻又覺得,這大勝和全殲或許是真的,在京師的人消息靈通,知道那韃子的利害,可今日間卻有這樣的消息,每個人心中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那總旗已經有些壓不住場麵了,一邊打發手下的兵丁去找上司,一邊還在那裏嘴硬的大聲吆喝:


    “妖言惑眾,妖言惑眾……”


    車隊的頭目終於是火大了,在那裏大聲地吼道:


    “老子要是韃子的細作,怎麽會在這裏跟你說咱們官軍大勝,怎麽跟你說這韃子的兵馬都被殺光了,你一個小旗張狂什麽,這是給戶部羅侍郎的年貨,有本事你給我攔住!!”


    戶部羅侍郎,那也是京師的實權人物,這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怎麽得罪的起,想來這車隊的頭目和夥計先前客氣,是不願意搞得太聲張。


    既然是說出了戶部羅侍郎,那這五輛大車肯定不會是什麽韃子地奸細了,每到年節地時候,地方上都要給京師的諸位大佬送上年節禮品,想必這就是常例。


    河間府山東兵馬大勝,全殲韃虜兵馬地消息,盡管是不能置信,可先是在市井中迅速的流傳開來,當天晚上京師各位大佬也都知道了消息,戶部羅侍郎府上門庭若市,各府各衙門甚至是勳貴外戚都是來詢問白天的消息。


    羅侍郎是河間府阜城縣人,現在的滄州知州是他的門生,每年都要送些地方上的特產給老大人賀年,來送禮的這幾個人也是跑熟了的,他們說話自然是作不得假,可信度極高的。


    當天晚上,禦馬監、司禮監、東廠、錦衣衛、京營、刑部、兵部甚至是各個勳貴豪門,所有能派出探子的機構和家族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人馬去打探在山東的消息,在這之前,屯駐在京師外圍的那些由總督、巡撫、總兵率領的軍隊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去往河間府,去往山東打聽消息。


    在臘月二十二這天,京城內外的平民百姓已經是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精神狀態之中,禍害大明這麽多年的韃虜,幾萬兵馬居然在河北被人徹底的殲滅掉,這是什麽樣的大喜事,莫非大明多災多難這麽多年,終於是盼來了起色。


    酒館、茶館都是湧進去了人,眾人吐沫橫飛,添油加醋的講述著河間府的戰鬥,盡管他們一點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甚至不知道領兵的是“李大帥”,可這並不影響他們的狂喜和興奮,眾人亂七八糟的議論了一整天,終於在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京師的閑人們達成了共識——“這肯定是嶽王爺爺顯聖,帶領天兵天將把那金兀術的後人們殺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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