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氣象興旺 紛紛來投


    河間府的府城是河間,不過河間城更多的隻是個軍事上的要地真正的第一肥缺乃是滄州知州,被稱為河間府魁首。


    這便是漕運的一個關卡節點不說,這周圍還有大鹽場長蘆鹽場,是一等一富庶的所在,曆來這滄州知州下一步的去向是河間知府的,可是了不得的位置和肥缺,向來是關係最硬,最有手腕的人物來擔任。


    滄州知州在河間府內,向來被認為是僅次於河間知府的第二號人物,這也是大明地方上的一個特例。


    來膠州營這邊輸送民夫,補充軍需給養的地方官們,隱約間就是以這個滄州知州為首了,槍打出頭鳥,天塌了還有高個子在那裏撐著,隻要是這地位高的做出了表示,大家跟著做就是了,反正不用承擔什麽責任。


    在外麵的時候,領路的山東騎兵倒也是客氣,跟著各位鄉老們解釋說道,這些韃虜的首級是要運送到京師報功的,雖說是天寒地凍,可也要做些防腐的處理,比如說是石灰和藥材硝製。


    放在運河邊上在日光和寒風中做最後一步的處置,並不是擺在那裏嚇唬大家,在北直隸的這些士紳,甚至包括地方官們都很少見到這官兵會對自己有這樣的溫和客氣,大家心情都是轉好,也不在意那怪味合京觀了。


    在毗鄰濟南府的北直隸河間府,有些大商人們知道這山東的底細,他們畢竟是經常有商業的往來買賣,所以進入軍營區域後還不怎麽驚訝。


    可那些地方上的大地主,州縣的官員,這些人平時都是難得離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算是聽到山東兵馬和山東地界的傳聞。也不過是當做個笑話來聽地,今日見看見這軍營區域和士兵們的操行舉止,這才是大吃一驚,深深的被震撼了。


    北直隸到處駐紮著大軍,士兵們到底是什麽樣子,眾人也是看的明白,營寨如同市集,士兵有如盜匪。軍紀敗壞,滋擾百姓,混亂不堪。北直隸不光是河間府,其他的府縣也是差不多的模樣。


    民間人家,已經不準自家孩子去參軍報國,認為這是罪犯和道德敗壞的人才去幹的勾當,而且大批地無賴地痞,盜匪之徒去混了身士兵的衣服。借著軍隊的庇護,在地方上為非作歹,這更是讓人不齒。


    誰也沒有想到會在山東軍營看到這樣的模樣,今日來的這些人去往北直隸那些軍營勞軍犒賞的次數也不少,大凡是率領隊伍進入。那軍營中的士兵叫囂哄笑,列隊圍觀,這都是正常之極的事情,至於那當即騷擾小偷小摸。這也不稀罕,甚至有了勞軍物資如何分配,當即火並地,這也是見過。


    看見外麵的京觀後,大家都是心裏捏著一把汗,心想這山東的軍隊還不知道會如何的橫蠻粗魯呢,但一進軍營區域,發現處處都是井井有條。士兵們或者是在那裏操練,或者是列隊在自己的身邊經過,根本不把這些送勞軍物資地民間人士看在眼中,直接當他們不存在一樣。


    眾人這才是鬆了一口氣,走不幾步,就有膠州營負責軍需和善後的軍官和民官找過來,既然大批的民夫丁壯到來,就要盡快的開始對戰場地打掃和清理。已經是耽誤了三天。天氣雖然寒冷些,可不能大意。免得大戰之後再有大疫病,這距離山東太近,難免會受到影響。


    山東軍隊的官員看著都很年輕,勞軍隊伍之中已經有人把小布包準備好了,這是遇到的第一波山東的軍官,少不得要打點一二,這也是規矩。


    不過這些年輕的軍官簡單的說了幾句,和帶隊的人交辦了手續之後,立刻是帶著人離開,沒有說一句廢話,更不要提索要賄賂了,那拿著小包的辦事人甚至都沒有上前搭話地機會。


    古怪,古怪啊,眾人心中感歎幾句,又是繼續的向前行進,這營地可不是從前北直隸之中看到的那些市集,而是真正的軍營。


    士兵們的營帳都是整整齊齊的排列,大隊之間都有空曠幹淨的道路,不時的有騎馬巡視地騎兵隊伍經過。


    安靜、整齊、有紀律,這就是給眾人地第一印象,眾人除卻嘖嘖稱歎之外,也沒什麽其他的話可以說了,但走了不一會,隨著深入,不管是那個方向上地勞軍隊伍,人人心中都覺得壓抑。


    山東兵馬是一支真正的軍隊,又是大戰之後的軍隊,軍營之中,每名軍官士兵的舉手投足之中,都是若有若無的彌漫著森然和殺氣,這些來自於民間,平日裏都是不錯的中上、上等人家的百姓文官,那裏能承受的了。


    各州縣同方向的都是一隊,滄州方向,是滄州和興濟、青縣一州兩縣,那鎮東將軍是一品武將,這各州縣帶隊的都是本地最大的官,滄州這個方向來的自然是滄州知州,範恩祿是滄州知州的一名幕僚,就是慣常所說的師爺。


    範恩祿今年三十三歲,作為一名知州的師爺,在這個年頭可算是年輕人了,而且是很年輕的角色。範恩祿是崇禎八年的北直隸舉人,本來也是一地方大員的公子,將來也是前途無量,安享富貴的。


    不過崇禎十三年韃子入關劫掠北直隸、山東之後,朝廷大臣楊嗣昌定功罪,斬殺北直隸大批的文武官員,範恩祿的父親也在其列。


    經過這件事情後,原本非常不錯的家境驟然變得窘迫起來,範恩祿本來還想著進京趕考,看看會試有沒有可能,但現在一來是要養家糊口,二來是對大明官場也有些心灰意冷,繼續科考的事情,也就放到了一邊。


    滄州知州和範恩祿的父親是多年的交情,出了這件事情之後,也是可憐故人之子,索性是在衙門中給範恩祿安排了一個師爺的位置。一來是讓他熟悉這衙門經曆,將來有機會也給他個小官做,畢竟舉人也是個有功名的,做官別人也說不出什麽,二來是多少收入也是個貼補。


    範恩祿在同時代的士子之中,算是個有想法地角色,他也為這大明天下崩解著急,並且想要找出對策。但他看在眼中,聽在耳中的那些事情,對眼下這個混賬的局麵根本不會有什麽作用,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更是無愧於屍位素餐這個詞的形容。


    他所接觸的滄州知州衙門,也是人人胡混,無心正事,大家都是在拚命的中飽私囊。花天酒地的享受,範恩祿每次旁敲側擊地勸滄州知州振作或者說做些實事,對方都是打著哈哈過去。


    有一次可能是勸的急了,那滄州知州也是和他說了點心底的話:


    “世侄,你當我不想做個為民請命。忠心勤勉的好官嗎,寒窗苦讀,誰不想做一番事業,可如今這官場。人人如我這般,我若是清廉勤勉,那就是獨樹一幟,與他人不同,那必然被眾人所構陷,到時候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還不如這般每日渾渾噩噩,收點常例的孝敬。也約束著下麵的人不太心黑,這良心上就過得去了,那督公盧象升何等的忠烈之士,在巨鹿還不是孤軍戰死,至今連個諡號都沒有,我若是如世侄你說那般,我下場怕是還不如盧公!”


    這話好像是當頭一棒,讓滿心抱負地範恩祿立刻是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在這談話之後。他也是有心打聽各處的消息,比如說其他的州府到底是如何做的。結果讓他更加地心灰意冷,各處都是如此,甚至比這滄州還有所不如。


    本來是有壯誌雄心的範恩祿對這大明天下徹底的沒有了希望,結果每日裏除卻在衙門之中忙完本務之後,再也不過問其他,到家跟妻子和母親聊天的時候,偶爾蹦出一句忿忿之言“這天下要完”。


    這樣地情況,範恩祿卻私下裏在琢磨著除卻大明之外還有什麽去處,想遍了這天下間,貌似也隻有正在河南湖廣一帶的闖王李自成可以投奔,不管官府怎麽說,什麽今天大勝,明天大勝的,但明裏暗裏的消息都說明李闖的事業好像是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頗有新朝的氣象。


    實際上要單純從新興的政體上,關外的韃虜也是如此,可範恩祿這點骨氣還是有地,人豈能於禽獸為伍。


    至於在山東的李孟,盡管什麽跋扈囂張,山東太平,處處和他省不同的傳聞傳來,可在範恩祿的眼中,這人不過是大明一軍將而已,大明敗壞,體係之中的軍將再怎麽不同也要跟著這大明一起崩壞,沒有任何的價值。


    這次的阿巴泰領兵入關,在北直隸縱橫往來,大明官軍紛紛匯集於京師周圍,卻沒有一支軍隊敢於主動迎戰,這徹底的讓範恩祿死心,而且韃子地大軍是沿著運河南下,滄州肯定是必攻之地,這讓範恩祿已經是絕望了。


    滄州城周圍本來也有幾千兵馬駐紮,可韃虜地軍隊就要過來,這軍隊每天開小差,潰逃的不計其數,等事到臨頭,那帶兵地將官直接就說自己要帶兵去勤王護衛,索性是領著軍隊朝著京師那邊跑去,直接丟下了滄州城內的官民。


    滄州知州和地方上的豪紳大族,大部分都是沒有地方可跑,家業族人都是在這滄州地界,隻得是組織民夫丁壯,做最後一搏。


    誰想到韃子卻沒有攻打滄州,直接是加速朝著南邊突進,滄州城內官民鬆了一口氣,可範恩祿卻明白的很,韃子的兵馬這次沒打,等跑回來的時候還要動手攻城的,這城池終究是免不了滅頂之災。


    範恩祿再也不抱什麽希望了,他已經是開始收拾細軟,安置家人,準備去河南湖廣一帶投奔闖王李自成了,看看能不能在那邊博出一番富貴事業來,範恩祿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幾天的功夫,突然就傳來了韃子兵馬全軍覆沒的消息,聽到這消息的範恩祿好久沒有回過味來,兩相比較,北直隸的大明官軍和這自己一直是嗤之以鼻的山東官軍。還有那全軍覆沒地韃子兵馬,範恩祿突然明白,自己該去往哪裏了。


    這次勞軍,誰也不認為是什麽好差事,官軍哪有這麽好應付的,滄州知州本著照顧自家子弟的想法,沒有打算讓範恩祿也一同跟隨前往,可已經動心的範恩祿主動的提出要陪同知州大人前往東光縣一帶勞軍。也想著借機觀察事態。


    看到那京觀,有人感懷,有人驚懼,有人不舒服,不過這範恩祿卻是嘖嘖驚歎,甚至還走到跟前去看了看,這個年代,女真人、蒙古人和漢人的相貌差別不小。還是能看出來不一樣,範恩祿確定了一點,這不是殺良冒功,這是實實在在的戰績,這山東兵馬的戰鬥力地確是讓人驚歎。


    走入營中。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軍隊士兵都是紀律森嚴,這讓範恩祿的評價又是高了一層,繼續向前。範恩祿能聽到在道路兩旁的軍營中,有人在大聲的講述著什麽,凝神細聽,還能聽清。


    是正在總結此戰的得失,大概說什麽範恩祿聽不太明白,說“步兵方陣之間,每個營各有體係,彼此之間一定要留出空隙。讓火銃兵能夠依托長矛方陣的屏障,回環攻打……”這種總結,讓範恩祿心中凜然,從未聽說過有那一支軍隊會這般,自我總結,自我修正,這就是讓這支軍隊不會再犯從前犯過的錯誤,自然會一步步的生長起來。越來越強。


    盡管這山東地總兵李孟是一品的武將。並且手中統率著這樣的強軍,可沒有讓他們久等。也沒有什麽大將的架子,反倒是主動的迎接出來。


    範恩祿看見這李孟之後又是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這大將居然這般年輕,盡管身上自有一種凜然威武地武將氣質,可臉上卻帶著和氣的笑容,麵對眾人,先是抱拳說道:


    “大軍出征在外,總是有諸多不便之處,各位父母官鄉老率隊勞軍,真是雪中送炭,本帥待全軍將士,在這裏先謝過了!!”


    看到這個表現,範恩祿愣了下,隨即就是心裏打定了主意,不要去什麽闖王那邊,自己先前的想法未免是太過可笑,舍近求遠了,這鎮東將軍、山東總兵就是最好的選擇,去投奔此人,自然前途無量。


    地方上地官員和鄉紳一幹人等,可沒有範恩祿那一路觀察的閑心,他們完全都被這大軍的軍威懾服,越是臨近這軍帳,越是戰戰兢兢,心想下麵的兵馬都是這般的強悍,率領他們的總兵官李孟還不得有如天神一般。


    誰也沒想到,這鎮東將軍李孟居然先從營帳中走出來,並且是和和氣氣的致謝,這可是很大的麵子。


    眾人一時間都忘記了反應,麵麵相覷,場麵居然就這麽安靜了下來,李孟先是一愣,隨即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禁不住哈哈地笑了兩聲,這一笑,倒是把這些人給驚動醒來,眾人都在那裏看著最前麵的滄州知州,既然是他身份最高,那就要請他來拿個主意,做個表率,大家跟著做就是了。


    方才李孟的那番表現,自己覺得是和氣,可不知道為什麽,過來的這些河間府的官民卻覺得李孟身上的威武殺氣更是盛了幾分。


    短短的一瞬,那滄州知州臉上的冷汗都是流了下來,但這遲疑地時間也是不長,現在可顧不上什麽文貴武賤,這滄州知州,兩手高高拱起,雙膝發軟,直接就是跪在了地上,開口恭敬之極地說道:


    “卑職河間府滄州知州張海雲參見大將軍,恭賀大將軍在北直隸大勝,日後公侯萬代,布武四方!”


    後麵那些人沒有跟著多想,本來就是緊張的要命,前麵有人帶頭吆喝,後麵地人直接就是跟上喊了,有頭臉的文官鄉紳,都是雙膝跪地大禮參拜,口中複述著張海雲的賀詞:


    “恭祝大將軍在北直隸大勝,日後公侯萬代,布武四方……”


    好多人喊完才回過味來,李孟不過是個雜號的將軍,一省的總兵,他們手下的兵馬如何稱呼,叫大帥什麽那是軍中的常例。外人稱呼交個將軍已經是高抬了,這將軍前麵怎麽還能加個大字。


    有明一來,除卻太祖和成祖兩代,一是立國不穩,一是奪位征伐,下麵的武將地位極高,這才有被稱呼為大將軍的,可那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地事情出現,最近一百五十年被稱作大將軍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不過此人的大將軍號是自封的,文武百官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就是就是中明時候的明武宗正德皇帝。


    既然是皇帝用過,那麽在明武宗正德之後,這號除卻皇帝之外,已經沒有人敢用了。這稱號誰要是用,誰就是逾越,就算是皇帝封了這個名號,下麵的文武百官也會攻擊,這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跑不了的。


    在地上跪著地這些人都是大罵。心想你願意送這個高帽子,你自己去送,不要把大夥都是給扯上送死。可跟著喊都喊出來了,還能怎麽著。就看上麵的李孟是如何反應了,按說,若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要全力的推拒,若是個野心家,恐怕推拒的心思表情還會更劇烈些,這李孟能把山東和山東兵馬經營出來這樣大的局麵,想必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一時間。下麵的人凝神靜氣地,都是在等著李孟的反應,誰想到在上麵的李孟又是笑嗬嗬的說道:


    “這都是李某的本份,此乃國戰,身為國家地武將,自當如此,各位謬讚了!”


    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對那大將軍的稱呼沒有否定。而且看後來的語氣。竟是個全盤接受地意思。


    這山東的李孟果然有野心,這些河間府的文官和士紳們第一反應就是如此。可隨機就是回過味來,這等橫霸的武力,有野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若是有這等力量,反倒沒有野心,那可就是天大的聖人了。


    南宋初年的大將嶽飛就是此等的聖人,不過最後地結局卻隻能是跪在風波亭裏麵大呼“天日昭昭”。


    想明白這一點的文官和鄉紳們反倒是鬆了一口氣,既然這李孟如此的態度,那大家也可以明確的站隊表態了,這可和範恩祿那等抉擇不同,實際上這些在北直隸各處做官的地方官,他們大多也都是地方大族出身,或者是這些大族的代言人,至於那些本就是河間府的豪門士紳更不必說。


    在亂世之中,大家族的存亡延續是需要極為慎重地選擇,加入那一方,不加入另一方,選擇錯誤了,那就是人死家滅地慘劇。


    或者是多頭下注,可這天下,作為有身份有體麵的漢人大族,讓他們選擇流民出身地李闖,這實在是不可接受,而且李闖對大族豪門的態度,到現在還沒有什麽改變,雙方勢同水火,如何能接納。


    至於那關外的韃子,那可是有如禽獸一般的東西,祖宗規矩,漢家血統都還在身上呢,加入韃子,手下那漢奸的帽子可就扣在頭上了。


    京師的崇禎皇帝如今他已經是在位十五年了,眾人早就是看明白了這位“勤勉清正”的皇帝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貨色,還有他身邊那些所謂的名臣都是什麽樣子的貨色,這次派去京師求救的人回來說,那首輔周延儒自請出京督戰,狙擊韃虜,誰想到到了通州就再也不肯向前,每日和手下的門客飲宴作樂。


    更不要提那些畏敵如虎,以勤王之名躲到京師周圍的北直隸各路大軍,放眼天下,竟然沒有什麽能指望的人,能投靠的勢力,剩下的隻有絕望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鎮東將軍、山東總兵李孟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一個有實力,自律,並且有野心的軍閥!


    “大帥,今天過來的河間府官員、士紳,臨走的時候,這些官員都是在私下間遞給卑職書信,請卑職轉交給大帥。”


    袁文宏手上厚厚的一疊,有了這些民夫丁壯,還有河間府內送來的給養,李孟決定推遲一天,在臘月初八那天開始向山東回轉,不要小瞧這一天的時間,士兵們的精力和體力都會得到相當程度的恢複。


    白日間有那個“大將軍”的稱呼已經是足夠的精彩了,反倒是到了吃飯地時候,眾人都是畏畏縮縮。口中隻是在哪裏說些風月和歌功頌德的事情,人多眼雜,就算是想要表態站隊,也要考慮下身邊的這些人會不會告密,有什麽要辦的還是私下裏做吧。


    這就是袁文宏手下為什麽拿著這麽多信,這可有個講究,那綠林山寨之中若有新人要上山,總歸是要去做個案子。殺個過路的人,喚作投名狀。


    文官的投靠則是交封書信上來,以示早有溝通,上麵寫著些某某願意投靠效忠的話來。


    這種投名狀,若是投靠的那人事敗,這些書信被搜出來地話,也是一樁大罪,若是從前的這種局麵。這些有功名的文官們,不過是做個姿態,打個招呼罷了,這些做事素來講究個分寸的文官們此次卻這般的不管不顧,死乞白賴的靠上來。完全是因為形勢不同。


    中原腹地的李闖、曹操且不去說他,這韃子的大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地,在北直隸如入無人之境的行為。著實是震撼了一批人。


    皇帝權威的來源,一方麵是祖輩的傳承,二方麵則是維護住這個國家的存在,能夠保護他地臣民們不受外來蠻族的侵擾,能夠平安喜樂的生活下去,或者說能夠生存下去,這才是王權和這個國家存在的底線。


    現在這韃虜大軍五次入寇,如果不是這橫空出世地鎮東將軍、山東總兵李孟率領兵馬戰勝了韃虜的軍隊。這說白了好像是個奇跡一般,在這一仗沒有打之前,誰會相信會有這樣的結果。


    說的實在些,在這次的戰鬥之前,很多人想的都是大明怕是要亡國了,韃子兵馬如此的縱橫來去,攻打京師怕也是輕而易舉,這麽多次的入關和抵抗。已經讓人徹底地認識到這京師周圍的大明兵馬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既然關外的滿清兵馬能如此輕鬆的攻打京師。那麽能輕鬆滅掉這個韃子兵馬的山東大軍到底意味著什麽,可就不言而喻了。


    大明已經完全讓人失去了信心。那恰好出現在眼前的山東兵馬就是最好的選擇了,而且大凡這賣身投靠的勾當,都是講究個寧早莫晚,這等熱灶頭,現在不燒,難道等別人都來燒了再過來燒嗎?


    現在這些河間府地文官們已經是暗地裏捶胸頓足了,心想在自己身邊有這樣地一股勢力,自己卻好像是烏龜一般縮到現在,什麽都不知道,事到臨頭才上前討好,這是官場的大忌諱啊,做官這麽多年,還犯這種低級地錯誤,實在是慚愧異常。


    所以這初次見麵,就把示好的書信,效忠的文書交給了膠州營,看似是把把柄賣給對方的低能白癡舉動,可實際上卻是徹頭徹尾的表示忠心,意思是我的把柄都給你們山東兵馬了,那咱們定然是一條心。


    當然了,這舉動外人看來是高明無比的動作,但是河間府過來的這些官員人人都知道這麽做,可見乃是個官場的常識。


    李孟從做鹽政巡檢開始到今日也算是官場的老油子,盡管對這等勾心鬥角的苟且之事不太了解,開始能大概領會其中的奧妙。


    主簿袁文宏遞給李孟的一疊信箋,李孟拆開了上麵的第一封信,看了內容之後,其餘的信也就是看看信封上的署名,全部是有官身的,那就沒有必要打開再看,信箋內容都是千篇一律。


    李孟笑了笑,隨手把一疊信箋丟到邊上的書案上,開口笑著說道:


    “回去找周同知安排下,凡是給咱們寫信的,都派人去送點回禮過去,同時讓靈山商行派人去開個分號,河間府緊挨著咱們,和咱們親厚點,總歸是沒壞處。“


    袁文宏笑著點頭答應了下來,在邊上拿著筆飛速的記錄,沒有抬頭,稍微沉吟下,又是開口說道:


    “大人,今日來的六十名河間府州縣鄉紳,有十五人說是山東比起北直隸氣候要好,願意送部分家眷過來安家,剩下的四十五人說是子弟頑劣,願意送到山東來從軍,讓膠州營幫忙管教一下。”


    說到這裏,袁文宏抬起頭。用頗為嚴肅的語氣說道:


    “這六十名鄉紳共送金三百兩,銀六千兩,還有兩倍於此的欠條,這些都是送到軍需處那邊,並有專人看管核準。”


    金銀之事,最難說清,偏偏袁文宏是出麵接待這些文官鄉紳的代表,收到的這些東西。自然要清楚嚴肅地算明白,並且走足了手續交到上麵去,免得被人詬病,給自己添太多的麻煩。


    對袁文宏的嚴肅,李孟不過是灑然一笑,表示沒有放在心上,當然,那些人送給袁文宏金銀的事情。他早就是心中有數,清楚的很。


    這欠條則是民間的智慧了,欠條上說著某某人欠膠州營多少銀兩,膠州營肯定沒有借給他們真金白銀,可他們卻肯定真金白銀有多不少的還上。原因就是這次沒有帶足了銀兩,打個欠條做個補充。


    河間府的豪族鄉紳,做事就要比那些文官實在很多,直接就是送上金銀物資作為禮品。然後把家眷子弟送過來作為人質。


    送錢,送人質,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加實在地表示了,他們的忠心耿耿自然更會被人相信,李孟沉吟一下,開口下令說道:


    “這些人的事情要快些辦,他們的家屬安排到掖縣或者是平度州,好好待遇。那些子弟編入濟南府的武裝鹽丁,按照常例對待。”


    膠州營有許多在外辦事的人員,維護這些人的忠誠度,除卻培養對這個體係的忠誠和歸屬感之外,就是把他們地家屬留在山東,這法子最為可靠,李孟這個安排也是膠州營的慣常規矩,不過李孟拍打了兩下。又是開口補充說道:


    “滄州的長蘆鹽場要盡快拿下。許給他們滄州的官員和豪族三成利,若是貪。四成也可以,盡快的把這個鹽場出來地私鹽控製在咱們自己的手中,免得互相衝突影響,反而不美!”


    天下間兩個最大的鹽場,一是兩淮,二就是這長蘆,不過長蘆鹽場因為這些年北直隸屢次的韃虜入寇,對生產和銷售都是造成了極大地破壞,所以一直相對凋敝,但李孟知道,因為自己的存在,這北直隸估計會太平很長的時間,長蘆鹽場的生意恐怕也會興旺發達起來,要不把這個鹽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難道等以後讓他給山東的鹽業添堵。


    而且在大軍急速的回轉,從南直隸回山東,原本還貼的很近地兩淮豪商都是噤若寒蟬,隻有方家的老二騎著快馬在半路上追上大軍,先是祝願大軍此去北直隸旗開得勝,然後提了個事情,說若是大軍得勝,還要把長蘆鹽場抓在手中,免得今後麻煩。


    現在大軍進了河間府,自然沒有放過這鹽場的道理。


    這邊袁文宏又是記下,這位膠州營的主簿一邊記錄,一邊在心中讚歎,大帥真是算無遺策,看來這次軍費最起碼不虧。


    河間府的州縣文官,地方上的豪紳大族的表態都是做出了處置,袁文宏卻又是開口說道:


    “大帥,今日間來勞軍的官員和士紳們都是去往東光縣休息,不過滄州知州地一名師爺留下來,說是要投奔大帥,請大帥給他安排個位置。”


    聽到這個消息地李孟,第一反應是皺起了眉頭,這麽說來投奔就來投奔,而且還是某官員的師爺,任誰也是不放心,李孟僅僅覺得有些不對勁,而跟隨大軍地山東鹽幫的黃平,對這個師爺的判斷直接就是奸細,要進來打探消息的。


    看見李孟的神色有些不對,袁文宏遲疑了下才開口說道:


    “大帥,卑職也覺得有些問題,所以開口詢問了下,那名師爺說是眼下大廈將傾,他又想做些事情,所以想在咱們山東找個安身之所……那個,大帥,這名師爺今年三十三歲,還有個舉人的功名……”


    袁文宏說的吞吞吐吐,不過他的意思卻表達了出來,覺得此人是個人才,希望膠州營能夠收用,此時的李孟已經笑了出來,從座位上站起來笑著說道:


    “袁先生,你可知道,周同知和本帥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也是這般說,難得有個有功名的,又這般想做事,讓他全家搬來,尋個屯田田莊先做書辦吧!”


    在屯田田莊之中,完全封閉,而且又是繁瑣民政農事,就算是真和外部勾結,也沒有什麽渠道和意義,同樣的,在這種看起來勞心勞力,又沒有什麽前途的職位上做下去,更能考驗一個人。


    “這人叫什麽名字?”


    “回大帥,範恩祿,滄州人……”


    所謂氣象興旺,萬眾來投,這範恩祿不過是個開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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