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襄洛罹難 背水紮營


    襄陽被稱為“天下關隘”,是南北之間的雄城,地理位置極為的重要,楊嗣昌督師五省兵馬征剿張獻忠、羅汝才兵馬的輜重和糧餉有不少存放在這裏。


    流寇和官兵的戰鬥大都是在四川進行,湖廣的襄陽城一直顯得頗為平靜,不過崇禎十四年的二月初五的晚上,這種平靜被徹底的打破了。


    在西門的城樓上,一名須發虯結的大漢站在垛口的後麵,望著城內的處處火頭,城中的喊殺和哭叫,站在城頭上也是能聽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身後,一名穿著黃色袍服的中年人失魂落魄的癱倒在那裏。


    周圍遠遠的站著些勁裝的武士,那名大漢看了一會襄陽城中的亂象,轉身在地上拿起壇酒,拍開泥封,給自己和那穿著黃色袍服的中年人各自倒滿了一碗酒,遞給那中年人之後,端起酒碗,沉聲說道:


    “我想要楊嗣昌的腦袋,可他遠在四川,今天借王爺的頭顱一用,讓這楊老兒也以失陷親藩獲罪,來,襄王爺,喝完這杯酒,就上路吧!”


    那中年人渾身好像是篩糠一樣的顫抖,手中的碗灑出來不少的酒水,動作僵硬的把碗湊到嘴邊,咕嚕咕嚕的喝了下去,或許是酒壯人膽,這中年人喝下了酒,也能說出幾句話了,顫聲的說道:


    “我朱家的天下,我家的天下,就這麽……就這麽……”


    大漢冷笑了幾聲,略微揚起來聲音說道:


    “為了喂飽你們朱家,這天下死了多少窮漢,王爺,安心上路吧!”


    話音未落,這大漢丟掉手中的酒碗,抽出腰刀劈了下去,鮮血狂噴而出。


    崇禎十四年二月初五,八大王張獻忠喬裝入襄陽,半夜蜂起,全城大亂,張獻忠焚襄陽府,盡得城中軍資,斬襄王朱朱翊銘於城頭。


    此時,李自成闖營圍攻洛陽不下,督師楊嗣昌率軍仍在四川,山東李孟仍然在緊張的準備出兵。


    二月十九那天,李孟再和家人告辭以後,率領老營七千兵啟程前往兗州府濟寧州,完全由新丁組成的兗州軍出兵五千,李孟共率軍兩萬兩千,準備去往河南。


    所有應該走過的程序都走完之後,李孟還是去了次孫傳庭的院子,和這位孫先生告別,李孟全身披掛的走進書房。


    卻發現書房內整潔了很多,不知道什麽時候,牆邊立了兩排書架,上麵放著各種孫傳庭閱覽的文卷。


    李孟進屋之後,這次比較讓人意外的是,先開口的居然是孫傳庭,他冷聲說道:


    “李大人這是要出兵河南了吧!”


    “正是,等下全軍就要啟程。”


    看著屋中和孫傳庭態度的轉變,李孟心裏麵非常的愉快,他這邊朗聲回答完,坐在椅子上的孫傳庭卻站了起來,這孫傳庭的身材高大,比起李孟夜來不遜色,站起來之後冷笑了幾聲,開口說道:


    “等這山東兵馬去了河南,恐怕洛陽城早就失陷了,去了又能做什麽!?”


    李孟嘿嘿笑了幾聲,回答說道:


    “河南大城這麽多,又不光是洛陽一座城,莫非這開封城李闖就不攻打了嗎,總歸是要去救援。”


    孫傳庭怔了怔,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轉身拿起一本文卷,又是說道:


    “韃子的兵馬又要圍攻錦州,洪承疇也要糾集薊遼的兵馬救援,騰不出兵馬來救援河南,這天下當真是有趣,外麵無事,內亂,裏麵無事,外侵,這韃虜和陝賊真是一唱一和,生生的拖垮我大明啊!”


    聽到這話,李孟愣了愣,卻不知道如何接口,大明真是幾千年來最倒黴的王朝,連續不斷的天災,大股流民的起義,還有崛起於白山黑水之外的蠻族強敵,各種各樣的因素疊加在一起,本就是衰頹的大明帝國如何抵擋的住。


    也正是在這樣的幾方合力之下,幾十年之後,華夏民族陷入了幾百年的黑暗,被西方在曆史的長跑中拉開了距離,直到新中國建立的時候才喘過氣來。


    自己能不能讓這種黑暗變得淡些,或者讓華夏避免這蠻族統治的幾百年黑暗呢,這任務還真是沉重。


    李孟心中自嘲,不知不覺間,他的目標已經是從當日的自保,在亂世之中存貨,並且過的好些,變成了改變這曆史。


    孫傳庭的話把書房之中的氣氛說的頗為沉重,李孟也無話支應,隻是抱抱拳,開口說道:


    “天下大勢,已然是不可逆轉的局麵,李某也是盡力而為,去河南救援這段時間,還望孫先生好好考慮考慮,是不是來幫李某籌劃,這就先告辭了。”


    “李總兵倒很有把握,此去河南,安然歸來啊!”


    能聽得出,孫傳庭心中還是有一股怨氣,走到門邊的李孟哈哈一笑,邊走邊揚聲說道:


    “若是去這河南都沒有把握安然歸來,李某怎麽敢貿然請孫先生您來山東呢!”


    二月二十七那天,李孟到達了濟寧州,按照膠州營的探馬回報,黃河上的冰淩已經是非常稀少,按照那些有經驗的船家估計,差不多再有三天就能啟程。


    三月初二,李孟舉行了簡單的儀式之後,山東兵馬全軍開拔,說來也是巧合,大軍剛剛啟程一個時辰不到。


    河南那邊已經是送來了急報,二月十六那天,洛陽城陷落,福王現陷於敵手,被反賊斬首示眾。


    沒有李孟的曆史上,洛陽城在崇禎十四年的正月就已經是被闖軍攻下,而現在,闖王李自成的軍隊力量上稍微差了幾分,打這洛陽城未免就耽誤了些時日。


    不過這洛陽城的守禦近乎是個笑話,總兵王紹禹在河南領兵軍將之中頗有名氣,不過這名氣可不是行軍布陣的本事,而是克扣軍餉的能耐,別人是克扣六成,他這邊是克扣八成,然後還有一成發給親兵,剩下的那一成才給洛陽城的士兵,這王紹禹有個綽號“王八成”,當然稱呼的時候,一般都是省略這個“成”。


    王紹禹除卻貪鄙之外,再也沒有什麽能耐,楊嗣昌督師五省,抽調河南兵馬甚多,就是沒有調他,想來也是聽過這名頭的。


    洛陽這些年本就不太平,急需兵馬守城護衛,但總兵王紹禹克扣軍餉,士兵們為了這克扣的軍餉,幾次鼓噪嘩變,反倒是成了洛陽城內的大害。


    洛陽知府和通判、同知,為發餉的事情真是發愁的要命,可洛陽城的產業大部分都是托庇在福王的名下,動不得,也收不上稅賦來,城外的各處,差不多全部是福王的王莊產業,也是無錢收上來。


    哪有多餘的銀子來支付士兵的餉銀,要說這洛陽知府等文官,手中也不是沒有錢,但那是私產,怎麽能給士兵們發餉呢?


    唯一的法子,就是請城內最大的財主出錢,城內城外都是福王他老人家的產業,怎麽也要花錢保家。


    但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城外刀兵烽火,迫在眉睫,幾乎就成了個天大的笑話,福王之富,甲於天下。民間早就有傳聞“洛陽富於大內”,但福王就是不願意花一分銀子來給守城的士兵發餉。


    等到李自成大軍圍城,幾次險情出現之後,福王朱常洵這才不情不願的拿出了幾萬兩銀子發餉。


    好笑的還在後麵,銀子拿出來,王府的管家帳房扣了一道,洛陽知府等人按照常規扣了一道,總兵王紹禹又是扣了一道,到士兵手裏可就所剩無幾了,大家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反倒是覺得理所應當,這可是常例規矩啊。


    洛陽城破,也沒有什麽激烈的戰鬥,是二月十五那天,圍城攻打的農民軍在洛陽城的西北角大聲的鼓噪起哄,城牆上守衛的官兵在下麵農民軍的鼓噪下,殺死了城頭上督戰的軍官和文臣。


    總兵王紹禹跳城牆逃生,那些官兵們打開了洛陽城的西門,農民軍蜂擁而入,福王聽到城破之後,失魂落魄,無處可去,到最後隻能是去往福王府毗鄰的迎恩寺中躲避,當天就是被闖軍搜了出來。


    威風無比,號稱是天下藩王最尊貴的福王在這樣的時刻,也隻能是連連磕頭請求饒命,這是李自成的闖營打下的第一個大城市,福王又是這麽身份貴重的親藩,那裏會繞了他的性命。


    闖軍在洛陽城內大會,把福王千刀萬剮,剮下來的肉片和鹿肉混合在一起,泡在酒中,稱為“福祿酒”,洛陽城民人人爭搶食之。


    福王府內的金銀財物都被闖軍獲得,闖軍把福王府內的數萬石存糧通通的用來賑濟饑民,豫西一帶的饑民奔走相告,結果破洛陽城十天之後,闖軍人數已經是驟然增加到七十萬。


    李孟率領的山東兵馬進入河南省歸德府的時候,在洛陽的消息傳到了李孟這支隊伍中,當時李孟正和馬罡還有趙能在座船上議事,沿岸跑來的探馬把消息傳給船上。


    在座位上的諸將,聽到這個闖軍聚眾七十萬,無不麵麵相覷,這數字未免太過恐怖了些,山東兵馬這次一共才出兵兩萬兩千,就算是算上河南的兵馬,也不會超過十萬,可對方一下子就有七十萬兵。


    但山東兵馬的反應,也就僅僅是麵麵相覷了,害怕他們並不害怕,孫傳庭和洪承疇以及當年的盧象升和闖軍作戰的時候,陝西亂軍從來都是十萬、幾十萬,而官兵不過是幾萬的數目,但官兵卻沒吃過什麽虧。


    幾十萬流寇,不過是烏合之眾,幾萬兵,好歹是有些組織訓練的,但李孟還是立刻做出了決定:


    “既然是豫西已經糜爛,我軍不必以洛陽為目標,流寇既然是攻破洛陽,下一步肯定是順黃河而下,直撲開封,我山東兵馬以開封為限即可!”


    馬罡和趙能,還有坐在下首的王海、湯二都是互相交換了眼神,笑而不語,李孟說這話的時候也是一臉的輕鬆模樣,站在邊上記錄的袁文宏稍微琢磨了下,上前一步稟報說道:


    “這些還是讓隨軍的顏巡撫和陳公公寫個折子吧,也給京師中樞那些大佬一個說辭理由。“


    李孟點點頭表示同意,那邊的袁文宏已經把方才的決議寫成了文卷,收起來等下去辦。


    巡撫顏繼祖和京師派來的傳旨太監都是跟隨在軍中,巡撫率領兵馬這是大明的規矩,但顏繼祖這次來不過是走個形勢,那太監陳敏現在形同膠州營的囚犯,盡管他給京師的信上說,自己為了督促監視山東軍隊出兵,願意以身犯險,親上戰場。


    京師看到有這種自己願意去第一線的,自然是答應下來,崇禎皇帝還私下裏和王承恩很是稱讚了這陳敏幾句。


    誰想到這陳敏已經是被膠州營完全控製住,奏折密信,全是在膠州營的授意下才能發出。


    控製住這麽一個人,卻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京師對山東的壓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不管顏繼祖怎麽上奏折哀求,崇禎皇帝都覺得這山東巡撫是在蒙騙,找理由拖延出兵,可這派下來的宦官這麽說,可信度頓時是大幅的增高,洛陽城陷落之後,盡管也是嚴辭的叱責,但語氣卻比催促出兵的時候還要輕些。


    黃平的探子和由馬隊騎兵組成的哨探,每日裏都是跟著船隊,沿岸搜索偵查,不過這偵查的效率,卻遠遠不如在山東和淮北的時候。


    河南大災饑荒,兵禍連綿,千裏赤地,除卻在黃河兩岸還有些倉庫和城市之外,其餘的地方都很難找到人煙,騎兵撒出去,碰到的往往就是官兵和流寇,這兩樣的損失都是不小。


    有幾次離開黃河一天的路程,第二天就會有人失蹤回不來,無奈之下的黃平隻得是請示李孟,在河南地麵上,不管是官兵還是賊兵,爭奪的戰場也就是那幾個在黃河岸邊的大城市,所有的敵人不會離這些點和線太遠,要不然他們也無法生存。


    所以李孟決定縮小膠州營哨探搜索的範圍,在這黃河兩岸就行了。


    三月初八,李自成決定趁巡撫李仙風和總兵陳永福率軍救援洛陽城之際,開封城防空虛,領兵急進,準備利用這機會拿下開封城。


    三月十二那天,闖軍的五千騎兵和六萬勁卒到達開封城下,開始圍攻,相對於洛陽城防的糜爛,開封城畢竟是一省的首府所在,開封城又是天下間有數的大城,防範上到頗為的得力。


    在巡按和知府的率領下,全城的武裝人員都是動員起來,在城牆上死命的固守,直到三月十五,這開封城也沒有被攻下。


    可在洛陽城的河南總兵陳永福和巡撫李仙風卻已經是率兵趕回,但這股軍馬除卻留守洛陽的,也隻有九千出頭,李自成是帶著闖軍的精銳而來卻也不懼。


    果然,總兵陳永福不敢率軍和闖營野戰,隻能是在開封城西關入城,重新布置防務。闖營在開封城外挖掘壕溝,構建工事,準備長期的圍攻開封城,洛陽福王死去的餘波沒有消散,闖軍圍攻開封的消息又是震驚天下。


    三月十九那天,李自成在部下的簇擁下視察城防,被躲在城頭的守備陳德,一箭射向麵門,這陳德是河南總兵陳永福的兒子,在開封城被稱為小將軍,素以弓馬著稱,李自成倉促間舉起左臂遮擋麵門。


    胳膊被箭支射入,左右連忙把人拉下去,城上的人看不清楚,卻還以為射中了李闖的麵門,不知道為何,傳出來李自成被射瞎一隻眼睛的消息,闖王卻得了個外號“闖瞎子”。


    開封城形勢如此危急,在南陽府方向的左良玉部急忙的北上,而在北直隸的保定總督楊文嶽,也是率領京畿兵馬朝著開封城的方向增援。


    這樣的形勢,在船上的山東巡撫顏繼祖卻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被那欽差催促的這麽緊,但看支援河南的各路兵馬,居然是山東兵最早到達。


    三月二十二,山東兵馬在蘭陽縣趙皮寨渡口上岸,上岸之後,五千士兵推進十裏左右擺下了防禦的陣型,其餘的士兵上岸之後,和隨船的民夫輔兵一起開始挖掘工事,修築軍營。


    背水紮營,這是兵法中最忌諱的一種紮營方式,如果敵人壓來,士兵們也隻有被淹死一條路了,當年曹州總兵劉澤清入河南平賊的時候,就做過這等蠢事,結果被闖軍推了過來,滿營大潰,淹死許多。


    但膠州營卻必須這麽做,大軍行動,軍糧輜重必須要得到保證,而膠州營的補給,都是通過黃河和運河的水路進行,在岸邊這裏要建起來能夠抵抗圍攻的堡壘和倉庫,維持住大軍的後勤。


    不過看起來也就是膠州營的士兵嬌貴,必須要給養充足,那平賊將軍左良玉,保定總督楊文嶽率領的兵馬為什麽不需要這些。


    可膠州營從來不倚靠搶掠和征發作為後勤補給的手段,而且他的士兵也從來不吃人肉……


    蘭陽縣雖未陷落,不過闖營的哨探和同情者也是遍布境內,眼下河南省內,除卻大城內的平民百姓,其餘都是無比的仇視官兵,同情或者是支持闖軍。


    就在膠州營上岸八個時辰之後,探馬就傳來消息,李自成分兵兩萬,由大將郝搖旗率領,朝著蘭陽縣這邊急趕,準備把山東兵馬趕下河去。


    對於闖王李自成來說,去年山東兵馬把流寇“宋江”部幾萬打散的戰績完全說明不了什麽,宋大剛那完全是烏合之眾,而自己現下的兵馬可都是實打實的精銳,而且打破洛陽城,士氣正旺,擊破官軍是應有之義。


    郝搖旗是李自成手下最親信的將領之一,當年李自成在潼關被孫傳庭把大部隊殺散,十幾騎逃入山中,卻受到鄉勇的圍攻,還是郝搖旗奮勇沙散了鄉勇,救出了李自成,郝搖旗作戰以死命敢鬥出名,郝搖旗從來不吝惜部下的性命,這種亡命的打法,讓意圖保存實力的明軍官兵極為的頭疼。


    膠州營除卻有四千人負責警戒之外,其餘的官兵和民夫都是被勒令休息,之所以要用勒令這個詞,是因為很多新兵根本睡不著,特別是說流寇的兩萬大軍正在趕來,更是緊張的要命。


    事實上,到了夜間,郝搖旗率領的兵馬也不敢行進,流民為主的士兵談不上什麽營養,大部分都有頗為嚴重的夜盲症,而且夜間行軍,這河南野地無人的環境,士兵們很容易跟不上跑散。


    郝搖旗也是讓自己的部隊紮營休息,到了天色拂曉的時候全軍加緊趕路,在巳時的時候,趕到了膠州營的大營之前。


    不到兩天,膠州營的軍營已經是頗為的完備,這完全是出乎郝搖旗的意料,修建營地和工事,這等粗重活計,官兵們是不會去做的,需要征發附近的民夫丁壯,眼下河南地麵上,又那有什麽多餘的勞力,估計倉促間,士兵們那裏會修起來軍營,就算是搜尋民夫這個活計也要用很長時間。


    更不用說,因為搶掠和地方上的那些無用糾纏,肯定會耽誤不少的時間,這兩天在岸上根本無法紮營。若是進入蘭陽縣城,事情卻更簡單了,兩萬多人擁擠在小小的縣城之中,軍糧無法供給,混亂擁擠,很快就會崩潰。


    可無論如何,郝搖旗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把營寨在一天之內立起來了。這讓他心中禁不住有些警惕。


    大明官兵平日間餉銀被克扣的七七八八,能去打仗已經是謝天謝地,那還敢指使他們去做苦力,所以這些東西,一般都是去讓抓貧民百姓來出力。


    但膠州營的士兵拿得是足餉,軍官們幹活的時候也是親身的參與,而且這工事修築在膠州營的訓練之中,也被當作是軍事技能的一部分。


    命令一下,這修建工事和營盤的任務就和作戰一樣,會被士兵們一絲不苟的執行下去。


    郝搖旗在馬上尋了個相對高處的地方,用手遮擋著,仔細的觀察這山東官兵的營盤,過了會,郝搖旗在馬上失聲的笑了出來。


    此時闖軍勢大,郝搖旗這種級別的軍將身邊也有不少的親兵護衛,聽到主帥發笑,有那心思伶俐的,馬上去湊趣的問道:


    “郝將軍為何發笑啊!”


    這句問話許多經典的戲文中都是有的,眾人也都是駕輕就熟,郝搖旗嘉許的看了這名親兵一眼,心想這樣知趣的今後要提拔著用,舉起馬鞭指著前麵山東兵馬臨河的大營笑道:


    “記得前些年來山東時候,也是在黃河邊打個山東的軍將,那人把營盤紮在河邊,到得後來,兄弟們拿著炮轟過去,大隊一衝,山東的官兵就像是下餃子一樣朝著河裏跳,也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今天卻又是看到,這山東官兵的腦子都傻掉了嗎?”


    話一說完,眾人立刻是一陣的哄笑,郝搖旗臉色嚴肅起來,手中的馬鞭朝前一指,開口命令道:


    “炮隊先上前,步隊兩側掩護,待轟亂了對方的隊列和營盤,馬隊先衝,大隊跟上。”


    邊上幾名親兵得了命令,立刻是騎馬跑下高處朝著各自的部隊發令,剩下這些在高處的都是有身份的大頭目,郝搖旗卻不開玩笑,肅聲說道:


    “這片河灘地沒什麽阻礙,兩邊有什麽舉動大家都是看的清楚,也隻能是這麽硬碰硬的衝殺了。”


    這些大頭目都是點點頭,一人沉聲說道:


    “山東遠來的客軍,肯定沒什麽心思打仗,比不得咱們這些敢拚命的老弟兄,等下就把他們趕下河去!”


    後排卻有人插言道:


    “宋江那夥可就是吃虧在這山東兵上,不能大意啊!“


    “宋江?宋大剛那夥人眼裏麵除了金銀和女人,還有什麽別的,怎麽能和咱們闖營的勇士相提並論!”


    拂曉拔營趕路的闖軍,長長的縱隊慢慢的變成橫隊,各個部隊都是進入戰場,若是知兵的軍將,這時候趁著陣型沒有穩定,派兵突擊或許會有效果,但對麵的山東兵馬大營卻沒有什麽動靜。


    郝搖旗本來保留了三千人的預備隊,準備在出現這種情況下給對麵的官兵迎頭痛擊,但對麵沒有什麽大的反應。這讓郝搖旗和其他的闖軍大將更加的放心,對麵的軍營搞不好又是那些不懂兵事的文官率領的。


    在河灘附近紮營的軍營也並不是什麽一座兩座的營地,而是幾萬人的大營,遠遠看就像是一座城池一般。


    也難怪郝搖旗這些闖軍的將領驚訝,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對方居然已經挖好了深溝,立起了木柵和土牆,甚至在軍營內還有望樓,算是粗製的要塞。有些蹊蹺的是,在大營的外麵插著幾根竹竿,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對於率領這支部隊的郝搖旗,還有對在圍攻開封城闖王李自成來說,他們所知道的山東兵馬也就是將要上岸的那支部隊,在膠州營開始修築營地的時候,膠州營的騎兵稍作休整之後,就開始在趙皮寨渡口、蘭陽縣一帶開始進行巡視,無關的民眾也是被驅散,當然裏麵也有替闖營打探消息的。


    而闖軍那些騎馬的探子如果不逃走,就隻能是被優勢的山東馬隊截殺,在附近幾十裏的區域之內,完全的被遮蔽住了。


    對於闖營來說,在看到膠州營的營地之前,很多消息和情況他們都是不知道,盡管軍營中始終沒有什麽反應,可闖軍上下都是頗為的慎重,因為有些摸不清山東兵馬的底細,所以不敢妄動。


    在膠州營的營盤之中,在靠近外側的兩個望樓上,山東巡撫顏繼祖在望樓的上麵戰戰兢兢,倒不是因為望樓的高度太高,這望樓十分結實穩當,這位巡撫大人驚懼的原因是遙望著闖軍的軍隊。


    能見到對麵的幾萬兵馬徐徐展開,在大營前麵的平坦空地上,幾萬兵馬按照各隊分別進入位置。


    山東巡撫顏繼祖也是知道些兵馬軍事的人,對麵的闖軍雖然是流寇出身,可派來的這兩萬兵馬畢竟是幾十萬人中的精粹,那些參加過戰鬥,有廝殺見識的勁卒,這些和官兵作戰多年的戰士們,他們的氣勢委實是非同凡響。


    遠看著很有章法,而且這顏繼祖也能看到流寇的軍中也有馬隊,隱約間還能看到炮隊的模樣,更是讓他心驚膽戰。


    現在越發想著李孟的推延出兵的決定無比正確,對麵是這麽凶神惡煞的敵人,何苦來這裏為國盡忠呢?


    看看望樓下麵,山東巡撫顏繼祖好歹是心安些,膠州營的大批兵馬就在大營的各個門口後麵列隊,在幾個瞭望處都有軍將不斷的回頭大聲通報。


    外麵有些喧嚷,而在膠州營的軍營之中,除卻軍官的喊話和馬匹的響鼻之外,安靜異常,雖千萬人又如一人。


    顏繼祖在望樓上還在感歎,猛然間“咚”的一聲巨響,整個軍營好像都是震動了一下,顏繼祖本來站在望樓上就覺得腳下無根,被這聲巨響一嚇,整個人差點從望樓上滾下來,連忙的用手抓住邊上的立柱,一時間窘迫異常,特別是在這麽多人的頭頂上丟人,更是難堪。


    不過下麵的士卒們壓根沒有注意到望樓上的這動靜,那聲巨響之後,大營幾個門口的木柵被前麵的小隊士兵呼喊著推開,膠州營的大隊人馬朝著營前湧出。


    一隊隊士兵在軍官和士官的督促和引領下走入早就是設定好的位置站定,步卒,火銃兵、馬隊層層的列好陣線。


    和往常不太一樣的是,本來應該在大陣左前角的炮隊,卻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這次李孟一共帶了十門三磅炮出來,除卻在營地的要害處布置了兩門之外,剩下的八門都是推了出來。


    現在炮隊的統領郭梁走在炮隊的右側,現在八門炮彼此間隔四十步,按說火炮列陣的時候,彼此間隔二十步已經是足夠大的間距了。


    郭梁這是被李孟訓斥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出戰,率領炮隊上前線差不多,偏偏還是完全不符合常規的戰鬥,讓他更是小心翼翼。


    三磅炮前麵都有兩匹馬在拖拽,還有十幾個人在兩側推動,三磅炮倒是不重,他們行進的速度也很快。


    在他們的對麵,郝搖旗手下的炮隊也在呼喊著號子向前,農民軍並不是拿著木棒和農具的莽夫,在他們的部隊之中真正的骨幹力量是那些有戰爭經驗的流民,還有就是兵敗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加入的官兵。


    闖營在官兵的手中繳獲了大量的火器,也是依靠這些官兵傳授使用,不管是攻打洛陽還是攻打開封的時候,都是有大批的火器助陣。


    闖營的炮隊足有三十門炮,但是大小口徑不一,移動也是費力的很,不少人喊著號子,用力的推炮向前。


    可對方的軍兵突然是從軍營中衝出來,而不是他們預想的倚靠頗有規模的營寨據守,就讓這些人著實的吃了一驚,現在敢於野戰的官兵可真是罕見。


    而且看著官兵的火炮是用雙馬拖拽,比這邊這些炮的運動速度快了很多,郝搖旗這支部隊派出來的炮隊頓時是遲疑不前。


    雙方距離差不多有四百步左右,闖軍炮隊的頭目就準備回撤,他這邊離開大陣才不過幾十步,對方已經可以迅速的靠過來架炮開火,肯定是吃虧。


    不過他們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炮隊走到二百五十步左右的距離之後,突然是停在了那裏,闖營的炮兵頓時是人人錯愕。


    隔著這麽遠,火炮射程根本不夠,一百五十步才算是有效射程,莫非這官兵的火炮也是紙老虎,隻敢離著遠遠的放不成。


    “大家也不要動,等著那些官狗子打第一輪,咱們再上去轟!!”


    有些緊張的闖營炮兵也都是放鬆下來,那名炮隊的首領心想等下就是比靠近速度的時候了,現在隊伍前後有幾根竹竿,難免要阻礙護送步卒的行進。


    “你們幾個,把那竹竿拔了,插在那礙事!!”


    剛剛放鬆下來的闖軍炮隊,卻看見那些停住八門官兵火炮,火炮邊上的士兵們用令人乍舌的速度的卸下了馬匹,清洗炮膛,裝進藥包,放入鉛彈。


    轉眼間幾個人拿著粗木杠插入炮架的輪子之中,把火炮對準了自己所在的方向,這效率高,動作也是非常的熟練。


    闖軍這邊已經看的傻眼了,不過這緊張立刻就是放鬆下來,距離這麽遠能夠幹些什麽,做好準備,等官軍第一輪火炮打完迅速反擊就是了。


    郭梁眯著眼睛,雖然竹竿被拔去,但對方的炮隊還是在這幾根竹竿的範圍之內,在膠州營之中還沒有目測或者用簡單工具就能算出距離的人才,所以需要在戰場上作出距離的標準參照物。


    闖軍那種粗劣的官營匠坊鑄造的銅炮大小口徑不一,不過大多是一磅到三磅的口徑,射程也就是一百五十步左右。


    但是在膠州營的兵器製造局之中,盡可能的標準化和講求質量,三磅的火炮有效射程是三百步,最大距離甚至可以到四百五十步,隻不過這種火炮要求精細,手工製造的每個環節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膠州營也沒有太多。


    現在,闖營的炮隊就在射程之內了。


    “開炮!!”


    隨著郭梁一聲大喝,八門火炮次第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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